凭着腰牌,果真如纪无羨所言,毫无阻拦,走过一道道红瓦宫墙,在御书房见到了大昭第一尊贵之人燕王时,安锦直愣愣看了良久,久到这么多年他都想不通的道理,一下子就恍然大悟了。
原来血脉至亲,真的可以像到如此地步。
而母亲在对自己鞭笞,斥责的时候,心中想的怨的,恐怕都是这张脸吧。他心中不由自嘲起来。
“你是安锦。”燕王先行打破沉默,圣颜不可直视,但燕王并没有过多指责。
安锦行礼:“草民见过燕王。”
“免。” 常年身处高位的帝王,嗓声透着醇厚威严,但如今面对的不是底下的那群臣子,而是二十几年不曾相见的儿子,他将语调放柔软了些,“你我父子,不必多礼。”
安锦喉头一哽,竟说不出什么反驳之话。
书房之中,又一次陷入了沉默,燕王打量着安锦,越看越满意:“上次听无羨说,你不愿进宫,孤本以为还要等上许日,没想到今日就见到你了,孤很是欣喜,锦儿,这些年你可还……”
这个称呼有些突兀,燕王顿了顿:“听你母亲说,这是你的小名,孤还以为她会弃了这个名字,没想到……”
安锦冷讽道:“燕王陛下,您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
“是。”燕王的这一声肯定,让安锦一怔,“孤错过了你人生的许多年,是孤的错。花影卫的炼人本事,孤是清楚的,如今江湖传言,花影之主易少主,花影少主安锦,可不是泛泛之辈,我虽不喜你的母亲,但我无法否认的是,她把你教的,的确很优秀。”
对于这个他没有养过教过一天的儿子,成长的如此优异,他是自豪的,虽然上了年纪,但一双厉眸依旧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即便如此,这也不关陛下之事。江湖与朝廷,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我也最好如此。
燕王思及往事,追忆道,“花影卫乃宫妃所创,江湖上的人,可是早就把花影卫和朝廷紧紧绑在一起了哪。”
安锦不在乎道:“那又如何?现在花影卫是我掌管。”
“孤知道你看重花影卫,但花影之主何必易少主呢?”
谁都有过少年,年少都轻狂,那是因为所拥有的太少,所能舍弃得也少,燕王深知,当背负了许多之后,便再也发不了豪言了。
安锦不解:“此话怎讲?”
燕王示意:“恩禄,把盒子打开。”
立在一旁的内侍跪到桌侧:“是,殿下。”
精雅的木盒缓缓打开,柔软的丝帛上垫着一块紫檀令牌。
竟是影使令。
安锦深知,不管少主再出色,花影卫真正的掌舵人,永远是影使。
燕王看得出来,他心动了。
“孤有长子陆钧,但他资质平庸,为臣为将都可,为君么……”他总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锦儿,你比钧儿年长,更为出类拔萃,你,才是我大昭未来的希望,如果你愿意继承大统,不仅是花影卫,还有我苦心经营二十多年的锦衣卫,都可以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这的确是一份厚重得不能再厚重的大礼了,却不料安锦一口回绝道:“我不需要。”
燕王满怀希望,实指望着安锦一定会应下,哪成想被泼了一头冷水,脸色立刻不好看了。
帝王发怒,安锦却不慌乱害怕,反倒唇角勾起了淡淡的弧度,有些戏谑。
燕王的怒火终究没有撒出,最后哈哈大笑起来:“不亏是孤的儿子,有个性!孤知晓,为君之道,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速成,子思顾周全,需要时日考虑,孤也能理解,立储一事,暂可推后,但现有迫在眉睫一事,须刻不容缓处理,望子勿要推却。”
安锦凝眉:“燕王请说。”
燕王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可知冷将军有个闺女叫冷画屏?”
安锦莞尔,轻笑:“您说的,可是那个一生肝胆披沥,为国鞠躬尽瘁,最后却死于非命的大昭战神冷面庭冷大将军?”
死于非命?燕王的面色微微变了:“哼!你当真以为,一个奴才,就能杀的了大昭的战神?”
燕王今日未着龙袍,穿的是寻常便服,但浑身的气势,足以窥见君临天下的威望。
安锦愣住了,难道冷将军之死不是佞臣当道,诬陷忠良所致,而是另有隐情?
“我不明白。”
燕王意味不明的笑了,眸子精光毕现:“安锦,你还太年轻,不明白也实属正常,但你得牢记,君王之道的头一件事,就是得把实权牢握在自己手里。”
安锦呆了良久,想明白其中曲折后,望着高位之人,仍是有些不可置信地嘲笑:“这……未免太荒谬了,堂堂一国之君,为了权力,竟可这般不择手段?”
“放肆!”不同之前,燕王这次当真是雷霆大怒,“你可知现在的北塞之民,只知战神,不知燕王,这难道是要再出一个定北侯?”
安锦震住了。帝王心术,鬼神莫猜。污浊隐晦的手段,不该这般堂而皇之将其拉到光明的台面上,无怪乎燕王大怒。
父子头一次见面,燕王不想弄得难以收场,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稍稍收敛了些怒火道:“冷将军之事,孤不想多言,他有一女,婚与赵家之子,不知去向,你将她寻回。”
安锦今日来,本想着见安母一面,问清楚赤面郎君之事她为何放任不管,现得了影使令,能调动更多级别的影子,也就不甚在意是否能见到安母,但如今身处皇权威压之下,想要全身而退,不是易事,他知晓此时绝不能凭个人喜恶意气用事,权衡之下应了下来。
这次没有托辞,让燕王大松了口气,冷画屏的去向他早已探明,让内侍把地图交付安锦后,便让他退下。
只是安锦一走,燕王却并未如往日一样继续批阅奏章,而是怔怔地望着那道离去的身影。
过了良久,见燕王还是如此,内侍恩禄忍不住开口道:“王上,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天下,为了太子,终有一日,太子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燕王回过神,神情有些怅然道:“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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