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影漩涡一样冲进了父子两的修罗场。

凌今泽这才看到在场还有一个人，只不过刚才离得稍远，他没注意到。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瘦瘦高高，面容普通。

他拦下了屈明义动手的轨迹，油滑的替屈展扬求着饶。

“老板，屈老师下午还要拍戏……”

男人的话唤回了屈明义的理智。

屈明义的手臂被男人擎着，力道慢慢卸去，忽然一把甩开。

“这么大的人了，半点都不懂事！”

屈展扬垂着头，面容一片阴翳。

对峙的气氛还是没有消失。

那男人接着劝：“老板消消气，您也累了一天了，我先送您回市区休息休息，晚上还要赶飞机呢。”

屈明义没说话，“哼”一声，转身走了。

那男人急急追上去，不忘给屈展扬丢下一句交代。

“屈老师，我送送老板，马上就回。”

屈展扬自顾自低着头，等他们走没影了也没有动作。

凌今泽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出去。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屈展扬现在肯定不愿意见到任何人。

凌今泽悄悄后退，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下午上工的时候，屈展扬脸色如常，举止也很自然。

倒是凌今泽休息时频频看他，情绪很受影响。

孙子俊都看出来了，问他：“凌哥，你一直看屈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凌今泽吓一跳，“有那么明显吗？”

孙子俊点头。

凌今泽垂着眼皮眼珠乱转，那屈展扬不会也看出来了吧。

不该偷听人说话的，搞得自己倒是忐忑难安。

屈展扬看着没事，但他一向会掩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没放心上。

正拍着的是徐安和路正宁师傅冯建国的对手戏。

场景在室外，冯建国久久查不出徐家失火案的真相，最后案子成了冷案。

冯建国吃了排头，心里气正不顺，回家路上却刚好碰上了徐安。

两人一个试探得夹枪带棍，一个回躲得滴水不漏。

面上和和气气，底下波涛汹涌。

这样一场既要情绪又要克制的戏，屈展扬跟何政军却是一条过，半点纰漏也没出。

凌今泽看得暗暗心惊。

何政军的演技是出了名的优秀，本人气势强又有性格，曾有年轻演员跟他对戏，因为接不住戏甚至被吓哭了。

屈展扬却能完全不怵他气场，跟他演的有来有回。

心态是真的强，演技也是真的好。

“停！”

随着导演叫停，这一场戏正式结束。

何政军的助理赶紧拿羽绒服给他披上，又倒出保温杯的热饮让赶紧喝了，暖暖身子。

这场戏的时间是在春夏之交，两人穿着单薄的春装在室外，为了防止说台词时有温差造成的白气，口里还得含着块冰。

不快点保暖回温，人都得冻出问题。

屈展扬这边还是没人，孙子俊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朝他走了过去。

“不是说今天工作人员就来了吗？”

话虽抱怨着，孙子俊手上动作却不慢，三两下就的把屈展扬裹了个严实。

猛灌了一大口热姜茶，抖了半天，屈展扬才有力气注意礼貌。

“谢谢子俊哥，我好多了。”

孙子俊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凌今泽过来冲屈展扬竖起了大拇指，“厉害！”

屈展扬腼腆的眨了眨眼。

凌今泽唉声叹气。

“老席是不是把压箱底的绝技都教给你了，怎么就这么灵呢？”

屈展扬懵了一瞬，抿着嘴巴，笑容忍不住从眼睛里跑出来。

凌今泽感觉他是真没受什么影响，放下心来，拍拍他肩膀。

“来，咱俩对对戏，省得你小子又搞临场发挥为难我。”

屈展扬急急辩解：“师兄，我真不会再那样了。”

凌今泽“噗嗤”笑出声来。

“开玩笑的，就算你临场发挥我也不怕，你厉害，我也不差！”

他面容骄傲，颤动的睫毛像孔雀的尾羽，遮不住眼睛里的斗志昂扬。

天还是阴的，但他飞扬的眉眼却比太阳还耀眼。

屈展扬弯起嘴角，脱口而出：“谢谢。”

凌今泽心虚起来，“谢，谢什么？”

他中午发现自己了吗，看出来自己在故意逗他？

屈展扬却轻声道：“谢谢师兄相信我，支持我继续演徐安。”

原来他是说这个。

凌今泽释然之余又纠结起来，掩饰般的撇过头去。

其实凌今泽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选择究竟对不对。

但落子无悔，他“嗯”了一声，意有所指道：“有什么要跟我说，别让老席担心。”

席素枝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负面的情绪是被完好皮肤包裹住的脓，挑破虽然要划伤皮肤，但只有放出脓液，内部的伤口才能真正恢复。

但屈展扬这个人属河蚌的，紧闭心事，让人看不见他内心的沙砾。

屈展扬动了动嘴唇，眼睛温和寥落。

凌今泽不想他回顾中午的经历，直接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考。

“好了，咱俩走走戏吧。”

……

下午的戏重点在徐家，拍的是徐安和父母出事前的一些相处，对戏的时候大家都感觉没什么问题，但正式开拍后，李有为却一直不满意。

“展扬，不太对，你要对老师们表现得更亲近一些。”

饰演徐安父母的两位演员是圈里的老前辈，德艺双馨，在业界有口皆碑。

这次应李有为邀请来客串的，也算《火夜》的一个亮点。

“徐家出事前非常宠爱徐安，所以徐安不是独立的个性，他非常依赖父母，这也是他后来复仇的动力，你要演出这种深重的依赖。”

屈展扬点点头，大家准备好又开始拍。

但新拍的一条还是ng了。

“还是不对，出事前徐安个性热情开朗，他才十九岁，对亲近的人不止会有态度上的热情，还会有肢体上的亲近。”

凌今泽在旁边听着，想到屈展扬才被自己父亲无故打了一巴掌，觉得他演不出这种亲近实在情有可原。

又拍了一条，还是不行。

李有为皱眉头。

“大家先休息一下，展扬，你调整调整。”

屈展扬一言不发进了休息室，脸色不太好看。

凌今泽跟着进去，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李导要求是严格点，别放心上，我帮你对对。”

屈展扬点头。

但两人刚要开始，工作人员突然进来通知他们要改通告单。

“两位老师可以多休息一下，李导说先拍后面的戏份，这场换期再拍。”

屈展扬刚刚缓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之极。

等工作人员离开，屈展扬转身面对墙壁，一言不发开始自我封闭。

凌今泽瞅了两眼屈展扬绷直的背影，很是新鲜。

之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么情绪化的人呢？

上午还围着自己汪汪转，下午情绪上来就不理人了。

体谅屈展扬今天受挫太多，凌今泽没跟他计较。

他盘弄着屈展扬的肩膀让他转过来。

“你小子，仗着我人好，现在发脾气都不避着我了是吧。”

屈展扬人转过来了，心情没转过来。

他偏着头，不看凌今泽，但也不敢继续发泄情绪，只牵着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师兄，我没有，我就是想思考一下这场戏……”

凌今泽低头，从下往上看他，似笑非笑。

屈展扬编不下去了。

他眼睛左瞥右看，不住躲闪着凌今泽的眼神，偏凌今泽指南针一样盯住他眼睛逃脱的方向，就是不放过。

屈展扬放弃掩饰了，神色黯然道：“对不起师兄，我情绪不好，影响——”

“影响什么了？”凌今泽打断他，“影响工作？还是影响我？”

“ng嘛，哪个演员没经历过，影帝影后都不可能每场戏都一条过，我们算老几？不至于因为这场戏暂时拍不好，整个剧就完了。”

“至于我嘛，我这么厉害的人，你能影响到我什么？”

“所以啊，你纯属多想。”

说着话，他伸手就要去捏屈展扬的脸，屈展扬本能一个躲闪，让他意图扑了空。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屈展扬呆住了。

凌今泽撇嘴，露出不悦神色。

屈展扬见状迟疑了一下，居然把脸往前凑了凑。

凌今泽忍俊不禁，当真继续上手捏了捏。

手感不错，看着线条紧绷，居然还能捏出点软肉。

怕伤到他的脸，凌今泽捏的力度很轻，捏了两下感觉不过瘾，索性两手齐上搓揉了起来，把屈展扬发型都搓的凌乱。

“化妆老师该骂我了。”

虽然这样说着，他手上动作却不停，又搓了几把，剥胶布一样，直把屈展扬脸上那层阴翳搓干净了才罢休。

屈展扬脸红了，凌今泽笑容却更加戏谑。

“小扬扬，放松点，你就是个新人，真的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屈展扬大脑宕机了。

“小扬扬”，这是什么幼稚叫法！

偏偏凌今泽还回味般又重复了一遍。

“嘿，小扬扬，我侄女肯定喜欢这个名字，她最喜欢的卡通故事，主角就是一只羊。”

这毫无章法的一段话听得屈展扬云里雾里。

他思绪紊乱，一下子忘记了刚刚自己在懊恼些什么。

满心里只剩一个想法。

——是那个给你设置微信头像的小侄女吗？

[菜狗][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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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