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怎么办?
已经四目相对了,躲都没法躲!
冯嘉伦心里乱糟糟的,拼了命告诉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该怎么做。
就听到——
啪嗒。
又是一声。
总是睡不醒的黑发青年,在睡袋从躺着到爬起来,正躲在阴影中伺机而动,本人也仿佛影子,身处世界上最幽微隐秘的地方。
是姚浚。
冯嘉伦一惊,下意识竟然有一个对阿纳托利很屑的想法,希望此刻没人站出来。
黑发青年倦怠垂落的眼下有泪痣,抬起眼睛,正好从阿纳托利身上转移目标,被吸引了新注意力的长脖子女人也转过头来。
卫生委员的动作似乎是一个僵持局面的打破。
冯嘉伦发现姚浚的视线没有往他这边看,直接帮他解决着问题。姚浚视线投向阿纳托利,眨了眨眼。
两个男孩子像在篮球场上完成投球般交换了视线,就心有灵犀继续在篮球场上般的运筹假动作。
阿纳托利恍然大悟,蓬松柔软的白发随着动作摇曳心领神会,趁姚浚吸引长脖子女人注意力的同时爬起来猫到白板旁边,推倒了一摞书。
姚浚也打了个时间差,恰好在那边书落地的后几秒碰倒了东西。
两边的东西先后落地,长脖子女人转头看那边再看这边的时间差里,两个男孩子已经先后恢复姿势,摆出进入甜美梦乡的姿势趴在桌子上大睡特睡。
长脖子女人僵在原地仿佛正思索着什么,大概迷惑真切看到两个胆大妄为的刺头学生还是她日夜梦寐以求产生的幻觉。接着“她”也尝试伸长脖子向一个方向又立刻收回转向另一边。
显然,“她”的学习能力极强,已经学会了声东击西的假动作这一套,想要借此试探出心怀鬼胎的学生。
可没有成功。
姚浚和阿纳托利睡的满脸宁静乖巧。
恐怕他们的爸爸妈妈,在孩子的婴幼儿时期之后,也没有见过几次他们的儿子睡颜像这么前所未有的甜蜜宛如天使的场面。
冯嘉伦趴在睡袋里眯缝着眼睛,看到他的卫生委员假寐的同时也没有忘记这边,冲这边比了个“ok”的手势。
“随时可以抛弃自己生命的卫生委员”,还真适合姚,怪不得他会抽到这张神牌。
冯嘉伦压下心里的不安,勉强笑了笑。
渐渐地。
巡视着的教导主任恢复了人形常态,转来转去继续一板一眼枯燥单调的看着孩子们的睡觉状态。
夜宿的工作人员有轮班制。
教导主任巡视了来游览又夜宿的同学们,稍等片刻就离开了。学生们有的呼呼大睡,有的不经意转醒,边揉眼睛边忙里偷闲跟新老师问好。
新老师放下抱的书。
冯嘉伦松了一口气,没感觉出有什么异样。
“大神,你快回来呀……我刚发现了很重要的情报请跟您分享,向您求教呢……”
冯嘉伦抱紧怀里的笔记本,刚才跟ICE大神汇报的少了一大块资料,他也是刚刚才发现的,原来还有其他很多人也抽取到了神牌,不过嬉闹玩耍没有留意到或自己身份特殊原因,冯嘉伦一一过去告知了他们,也记录了他们的职务。
每记录一个,在他这的班干部个人档案设定就又新提供了补充信息:
*
夜宿长,冯嘉伦:
【第一次做夜宿长的社恐小哥能协调怎么样呢?】
副夜宿长,汪绮:
【副宿很可惜她一票之差就当选夜宿长】
学习委员,程诺:
【被欺负帮人补作业练就的学习委员】
纪律委员,段季子:
【他的纪律,就是规则】
卫生委员,姚浚:
【常一下课就去擦板书,即便被没来得及记完的同学抱怨也照擦不误,被老师质疑不爱学习】
宣传委员,野真希:
【很有个人魅力总在宣传真善美的大姐姐】
心理委员,衔枝:
【他超会的,摸透人心理瞒过所有人】
体育委员,???:
【不爱上课读书,总活动于班外,你常常会在上课时间于操场和篮球场找到他的身影】
*
“幸好除了最后那个问号,大部分都是我认识的老师们。”资深社恐冯嘉伦心里安慰了点,在两个名字上画了圈。
“唯二的例外,是副夜宿长汪绮,和学习委员程诺,这是两个卦雾班的学生呀?而且他们也没有转盘,难道是别人转转盘,奖励神牌反而给到了他们吗?”
“还有一位不是太熟悉的老师,是在野真希老师房间夜谈聚会喝过啤酒的段季子老师……”
突然,冯嘉伦动作停顿,他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
冯嘉伦不留痕迹的裹紧了睡袋,确保自己不会因为惊恐身体失控,发出什么声响。他偷偷回头,向身后的各个方向看过去。
视野所及的都没什么异样。
学生们要么认认真真的睡觉,要么睁着眼睛睡不着就仰头望着在玻璃里自由自在徜徉的鱼,与水生动物们积极进行视线上的交流互动。
班干部们也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学生区域。
汪绮趴在睡袋里在给她粉头发编小麻花辫,讨厌的挣脱旁边的男生“老公你讨厌”,旁边她的非法老公和正在编小麻花辫的女朋友窃窃私语说着什么,叫程诺的学生之前似乎总被欺负帮人补作业,后来被吴老师辅导之后进卦雾班后成了一个笼罩神秘色彩的行走的传奇,哪怕总是抱一个娃娃恍惚,也在卦雾班幼崽们的慕强下成了新的“班长”人选。
教师区域。
野真希单手托腮动作潇洒捏着一根真知棒在吃缓解烟瘾,衔枝对灯端详着手指,邵康一睡得正香,睡袋里只露出火红头发的一角。
直到冯嘉伦与睡袋在不远处的段季子四目相对。
段季子单手托腮,手腕处有个小蝴蝶形状的纹身,眼神放空似乎在想什么,不急不缓的坐直,脸慢慢从阴影中浮现。他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抿嘴时有个酒窝,还有一双甜津津含笑的眼。
带点猫眼睛的弧度。白皙英气的脸庞上一掠而过的邪气似乎只是幻觉,友善提起一个微笑:“夜宿长?”
冯嘉伦:“你觉得这个上课的老师有什么不对吗。”
随着很轻的很轻的询问,七个班干部打起了警惕,陆续向新老师看去。
“没有啊……?”
冯嘉伦呼吸慢下来不留痕迹向讲台上看去。
新老师把准备的讲座摞成摞,在小夜灯下敲一敲,依稀能看到是历史,冯嘉伦看到好像是装订非常精美的《荔湾第一水族馆七十年馆史》。
历史。
《荔湾第一水族馆游览守则》:
“四、▇▇季节特殊活动▇▇”
“▇▇夜宿水族馆,与鱼儿一起入睡。▇▇
“第九条:▇▇如果在上课时,听到导游老师讲述水族馆的历史,请在展厅完全变暗前打断▇▇。”
“它”微笑着看过来。
与刚才看到长脖子卷发女人时的感受不一样。
看到装扮成教导主任的工作人员长脖子卷发女人,冯嘉伦能明确意识到内心的不舒服和恐惧,理智在清醒的告诉他:
【这是怪物,不是人。】
一个脖子这么长,形态这么扭曲的,怎么会是人?
所以在理智和精神的稳定控制下,冯嘉伦能清醒的思考该怎么应对。
冯嘉伦现在也有些迷惑了,他很确保自己很清醒、思维很清醒、正在进行很认真的思考——
没有人觉得不对吗,从学生到担任班干部的玩家。
人类是长什么样子的?
冯嘉伦努力维持清醒,在大脑里寻找很遥远很遥远的建立的关于“人类”的认知。
在泛黄迷糊不清的回忆里,冯嘉伦努力的剖析着,渐渐地,属于他小时候住的房子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了,他能看到客厅的沙发、全家福照片、甚至还有妈妈洗碗后手上带着水打开冰箱时留下的水渍。
在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妹妹们没有出生,爸爸还没有遗弃妈妈,妈妈也在很细心照顾他,努力赚钱,虽然省吃俭用生活艰苦但每天都会早早赶回家,留出充足时间陪儿子成长,期盼着“爱的结晶”可以让男朋友同意去领结婚证。
后来妈妈发现被骗了,爸爸彻底甩下已经为他生了三个孩子的“麻烦女”消失后,妈妈开始不断与陌生男人们出去过夜,后来住在外面的男人家里,除了每个月会给两百块钱生活费,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后来,冯嘉伦被警察叔叔抱出家,旁边都是压抑的哭泣声:
“太可怜了,把三个不到六岁的孩子遗弃在家里……”
“除了最强壮的,还有一点自救能力的哥哥活下来,四岁和两岁的妹妹都死掉了……”
“天哪,柜子里还有一个蜷缩的小女孩尸体!”
妈妈新家庭的弟弟也出生了,要给弟弟未来娶老婆准备房本,被判“遗弃罪”的妈妈匆匆回来,接受了教育,又卖掉了老房子,冯嘉伦也再没回去过。
冯嘉伦这时才意识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从记忆里翻出关于老房子的碎片画面了。
记忆里,他是小小的妹妹们的视角,小手撑着儿童拼接泡沫塑料垫子,仰头看哥哥。空气中漂浮着从厨房传来的咖喱炖土豆胡萝卜牛肉味,那是最后一顿了,看不清面容的冯嘉伦拿着幼儿绘本画册,对着贴纸低下头看着她们讲解:
“这是兔子。”
“白色竖长耳朵,红眼睛,毛绒绒小团。对,兔子。”
“这是大象。”
“灰色大山身体,蒲扇耳朵,长鼻子。嗯,是大象。”
“这是人类。”
……人类,建立起的人类长相的认知是什么来着?
冯嘉伦怎么回忆也想不起来了,努力的想啊想啊,拿出随身带的日记本,拿着纸笔捕捉他的第六感告诉他“对,这个信息是对的,快记下来!”的碎片化文字。
奋笔疾书后,冯嘉伦看着面前的纸页发呆。
这是他刚才亲笔匆忙潦草写下的,是他字迹没错。可是上面记载的信息很古怪不合乎常理。
只见本子的纸页上写着:
人类:
1、人类的脸上有且只有两只并排的眼睛、只能同时看向一个方向,有张小于脸但大于眼睛的嘴。人类拥有着呈等差长短的手臂……(这一句被划掉了,修改)
人类只有着两条等长的手臂,通常情况,垂下恰好在胯部附近。
2、人类是高于讲台但不会高于黑板顶端的生物。
到后面变得紊乱起来,也从记忆里提取整理信息,变成了不停的辩驳否定着什么。
3、人类的五官不会无法辨认。
4、人的身体无法做到柔软的弯曲,人的舌头不可能舔到肘、腋窝和脚心,人的头不可能向后接触脚后跟。
5、5、5、人不会不停的重复相同的字眼。
6、人类不会像照片一样保持着动都不动的微笑。
泛黄的记忆里看不清面容的自己逐渐能看清脸了,那是一张▇▇的面容。
记忆里的“冯嘉伦”低下头教导两个妹妹们:“对,▇▇、▇▇▇、▇,这才是人类。”
还是,是他想多了。
冯嘉伦在一种混沌低迷的状态里想。
他现在写下才是疯话。人,就是讲台上站的老师、在身边浮动着的同学们长的那样?
我……原来真的是长这样的吗?……
讲台上站的“新老师”和蔼可亲笑着:
“今天来听老师讲课了好高兴啊真的是这样了吗?”
“那些小孩子不要管他们,如果在游戏里遇见我会毫不犹豫的把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ta扔掉”
新老师突然捂住了嘴:“啊啊,纠正。”
冯嘉伦眼睁睁盯着讲台上站的“新老师”发出邀请:
“我们和你们和他们一起去玩吧好不好。”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哥哥,好想你,好想你。”
“来听历史吧。”
“来听历史吧。”
“来听历史吧。”
“来听历史吧。”
由纯黑毫无眼白转到红至滴下一滴血的鱼眼,映照在头顶的玻璃穹顶八角笼折射内,仿佛一轮怪诞不经的血月,怪谈睁开了眼睛。
……
“冯嘉伦?你怎么了!”
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有一个奇怪的造物在靠近。
和纸上记录的人类应该有的样子不同。不是人……?你不是人,是什么东西,不要靠近不要、不要靠近我!
等等。
不,是人。
是姚浚。
【相信你的卫生委员。】
【只要你确定你的卫生委员他还符合你记忆认知中的样子,一般担任卫生委员的同学都是最温柔有安全感会保护所有人的男生。当你无法保持镇定理智时,请检查确保卫生委员的模样和谈吐,如果符合,你就可以永远无条件信任他。】
规则里的这一条猛地跳了出来。
冯嘉伦猛地惊醒,大口大口喘着气,浑身湿漉漉的好像刚从窒息的黏腻泥沼里挣脱出来大汗淋漓,有一种得救了的清醒明快沐浴着整个精神。
眼睛里完全清晰的倒映出姚浚的脸。
满地碎玻璃,水翻涌铺天盖地浇下,姚浚身上穿着卫生委员的制服,淡红色毛呢金扣披风,马丁靴和红金徽章帽子,双手握一把消防锤,满手是血也浑然不知。
有个瞬间,总是懒洋洋,眼下有泪痣的黑发青年与曾经目睹失去家人却无能为力的少年重叠了。
但现在不再那么弱小。
姚浚手侧擦了擦脸上的水,快速言简意赅的说:
“醒过来,冯嘉伦,我们还要带所有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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