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你确定你有办法吗?”等到居委会主任来了,一路上就都在问这个问题。
吴洄看上去心里思绪万千,似乎因为什么而产生了一些兴味,高阿姨眼中本就眉眼冷峻犀利到漂亮的青年看上去更明亮的惹眼。吴洄看上去心里思绪万千,还是给予了肯定答复:“阿姨,给我两分钟。”
207房。
主任敲了敲门:“小忘,你在家吗?我是高阿姨。”
“小忘?”
“对。”阿姨是居委会也是这一整栋居民楼的包租婆,保养的很好,装扮很有些时髦,但似乎因子女在国外,缺乏精神寄托,总是孤单的到处溜达和住户搭讪,热心肠的过分,清楚这个女孩的信息也就不奇怪了,“吴,咦?跟小吴你是一个姓呢,吴忘,她的忘是忘记的忘。”
主任苦笑一声:“她一个女孩孤零零的,又特殊情况让人放心不下,我就把当她半个女儿照顾,她又除了画蝴蝶外其余时间不肯出门,之前请医生看,开的安眠药和两种抗抑郁的药也效果不好。”
敲了很久门,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不情愿把门拉开一条缝,头发蓬乱很久没洗,看不清脸。
“小忘,你好些了吗?”
女孩没理睬居委会主任,视线凝固在吴洄身上。
看来是给自己起了假名。吴忘,无忘,还是勿忘,她想要忘记并且避而不谈的事情是什么呢?吴洄想着,不愿意在门口耽误时间:“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啊这……”居委会主任阿姨没想到会这么单驱直入,看了一眼女孩,似乎在征询对方的意见。
女孩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让他们进来了。
阿姨感觉很神奇:“我给小姑娘送饭和送药的时候,她都只隔着门跟我说话没让我进去过,小吴,你是怎么做到的,神了?”
“我没做什么。”
确实不是因为他,是因为他身上带着的某样东西的功劳。
进屋后就可以发现阿姨确实做了努力,这家房间被改造得很安全很适合病人休养,铺了加厚地毯,屋子里尖锐的东西也被清理带走了,桌角都被包了柔软的边,没有任何磕碰的锐角。
整体的色调也是纯色,米色和蓝色,舒缓情绪。
尽头是这个女孩,穿着一套纯色的长袖长裤,袖子长到遮住了手,一手握住另一只手臂的关节护在身前,是防御式姿势。鬼使神差让他们进来,似乎也在后悔,女孩眼神飘忽不定,时不时迟疑不决地落在吴洄身上,似乎想就她感知到的某样东西开口询问,又似乎想找借口赶这些外来不速之客出去。
吴洄留意到这个女孩在不时打冷颤。
阿姨叹了口气,退到一边,投来求助的目光,这次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刺激到她。”
吴洄应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很脆弱,她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纸做的风筝,全靠着一条细细的线拴着,稍有不注意就会崩断,最后在狂风暴雨里撕烂。
但他仍然会做下去。
哪怕乍看上去一开始会有些残忍。
这就是为什么他刚才不惊反笑的原因。
因为,太有趣了。
某种以小搏大的风险与收益并存的惊险和刺激感,不得不让他露出兴味的笑。
迄今为止,他遇到的很多外人眼中的鬼的人生,呃,鬼生都是不完美的。所以吴洄猜测,这才是他作为GM,游戏管理员要做的,需要他把这些遗憾补全。
但似乎有种冥冥的力量,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介山市荔湾区的怪谈异闻背后隐匿着带来一次又一次悲剧。
那只大手似乎在向吴洄讥讽嘲笑:
——吴洄,你打不败我。
就像另外一个强悍稳固难以拌动,他却一直想拽下神坛,看到其狼狈不堪的目标。然而该如何以弱克强、以小搏大,他已经在与那个东西的交锋时学到。
众所周知,赌博必须要有对家,人的贪欲是无限的,一旦尝过了甜头提升阈值,所以只要你尝过了甜头住下了一个念头,还在赌博和博弈,你就会寻找对家,就会坐在牌桌上一局一局的玩下去,而这时候,对家就是一种身份概念,而不是个人了。你要意识到,这个概念上的对家,是一个理论上相对你拥有无限资金的存在,只要你存在他就存在,你甚至是在主动寻找和遇见。他可以一直输,但只要有一次赢你,就能让你万劫不复。而幸运不会永远站在你这边。这就是为什么赌徒上了赌桌,不输到倾家荡产不会下来的道理。
而吴洄,他,就要成为那个已经博弈到“天下无敌,索然无味”的那个东西的对家。
——吴洄,你打不败我。
——但我只要打败你一次,游戏就结束了。
让对方眼中的蝼蚁般不入眼的弱者,打自己个措手不及,打自己个瞠目结舌的意外惊愕,这样有趣而刺激的展开如何让吴洄不兴奋,不期待?
他很兴奋,也很期待。
吴洄边从口袋里掏东西边介绍:“你的朋友们还有话想跟你说。”
女孩相貌看上去很熟悉,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听到吴洄这句古怪的话后勉强的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回应这个糟糕的玩笑话却做不到。
看清吴洄掏出的东西后愣住了。
然后,女孩盯着吴洄手握的断笔痛苦的瞪大眼睛。
吴洄狠下心,念出来召唤笔仙的咒语:“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愿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放过我,不要再让我想起来了,我知错了!”
女孩盯着那支悬空的笔,突然像看到什么很恐怖的东西,挣扎的不断往后退,脸上满是后悔,痛苦的抱起头来不停的求饶:“不要再控制我,再把我困在里面了,不要再蛊惑我了!我产生那些恐怖的想法还付诸现实,是我活该是我错了!”
“等等,你要做什么?你做了什么!”
高阿姨护孩子心切,几乎要冲上来阻止他。
吴洄的手护在悬空的笔之下,小心翼翼地护住这支已经岌岌可危的断笔:“阿姨,请相信我,在小忘的身上发生了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真相的事情,若要解开心结,就需要让她看清一切的真相,只要给我两分钟的时间。”
女孩是蝴蝶的信徒吗?也许有段时间确实是。
女孩搬家的轨迹确实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不假,但细细看去,狂热疯癫之余,又像在用自我残留的意志做挣扎和斗争,与强大的控制做拉锯战,像一支断线的风筝或折翅的蝴蝶,一次又一次划出无望绝望的弧线。
她脆弱的自由意志还存在着,被掩埋在狂热之下,想要找回控制权,想要挣脱这只蓝色蝴蝶的思想钢印,却无能为力。
在当年,恐怕她也是被操纵的工具。
那些“替大家解脱”的极端想法,她以为是自己诞生的这种想法,可这种自我意志甚至都是假的,是其他蛊惑诱导她产生了这种极端想法,并酿造了悲剧。
女孩不断的发抖,她蜷缩在角落里背靠着墙,手指紧紧抓着头发,指缝都是扯下的漆黑发丝,曾经如梦魇般纠缠了她很多年的往事又萦绕在心头。
就算在那种压抑病态的环境下,没有更好的选择,没有其他的办法。
但她还是做错了。
没过多久,笔突然画了个圈。
这次笔迹与之前女孩的娟秀不一样,自然与吴洄的字体也不一样,是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字体,各式各样的似乎来自很多个人的笔迹:
“对不起,想不到为了帮我们解脱会给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你这些年一定很痛苦吧?”
看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笔迹,女孩呆住了,那瞬间她的心像是空的,她自己都说不出来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的死和你没有关系,就算你不被蝴蝶蛊惑,对我们下手,我们也迟早会死去的。那时,我们很多人都奄奄一息了,在你动手前,我们也准备对自己动手了。”
“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只是为卑劣的我们承担了一个小小的罪名,又因为你的善良变成大大的重担。”
“对不起,棠白,我们不求你能原谅我们,只求你能不被影响,快乐、积极、抱有希望的活着。”
“棠白,活下去,不要再被负罪感折磨,不要再作为唯一一个逃出去的孩子感到抱歉,从此以后,作为一个强大的鬼怪活下去,保护从感正唯一逃出去的人吧。”
门外,高阿姨吃惊的无声捂住了嘴。
棠白嘴唇颤抖起来,她缓缓起身,主动握住了吴洄手里的笔,女孩纤细又冰凉的手被人的体温接触,发了个抖,似乎已经有很久不习惯感受来自他人的温暖。
她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断笔随着注入的力量增加,不堪重负起来,似乎有很多种力量在笔内支撑着,终于,逐渐的停下了动作,在召唤时间结束前又画了个圈,这次只写了四个字:
“棠棠,早安。”
陷入混沌的女孩抬起了脸,像从长长混沌的暗夜里终于醒过来,阳光第一次照进了她的眼睛,也让人看清她的样貌,颤颤巍巍病弱的小姑娘背靠着墙蜷缩抱膝,从梳个小辫子的乱发里露出一双眼下有泪痣的猫眼来。
她眼中倒映出了一个青年冰冷漠然却很平静的脸,那双漆黑的眼睛倒映出她的狼狈,没有丝毫异样。
吴洄蹲着身,保持与女孩平视的高度,轻轻开口,平铺直叙的口吻听起来却有些温柔,给予了她重回希望的第一个清晨来自其他人的友善的问安:
“早安。”
……
吴洄离开207号房后,满脑子都是棠白突然猛地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素不相识只是需要一个拥抱,似乎是哭了,说的一句话:“他们让你去感正的话,不要去那里……”
感正中学。
看来加强班实战演练的场景正是在那里。
阿姨守在外面,小心翼翼指了指示意,似乎是因为亲生的孩子在国外,很多孤零零的租客就像她的孩子们一样,因为怕打扰到棠白,只是轻声细语的:“怎么样?”
“她先去洗个澡,然后想剪头发买点新衣服,改变下形象。”
居委会主任阿姨眼睛湿润了:“还真成了,谢谢你,小吴,谢谢你!那我在外面等着,等会儿带她剪头发和买新衣服去!”
吴洄又看了眼房门,抬起眼睛,出神。
这个小女孩活在世界上压力多大,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孩子们从此已成一堆白骨,她得有多痛苦。只有真正的凶手早日被抓到,才能还这些孩子一个公道。
吴洄累得不行,回了屋,抱着吴蔚楠一大一小对着镜子刷了牙,倒头就睡。昏睡了不知多久,忽然感觉有东西钻进了他怀里,好像黏人的小猫一般。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一个小巧的小宝贝,人类幼崽光滑软糯的脸蛋肉贴着他锁骨。
吴洄睡衣有点松被轻而易举拽开了大半,双手摊开看着天花板:“这叫什么事啊,我一个大男人怀里抱着个小宝宝睡觉,还是这种宝妈哄睡随时准备喂的姿势,这让别人瞧见以后怎么看我?”
吴蔚楠小朋友显然不清楚哥哥大半夜又犯什么病,委屈得皱鼻子,泫然欲泣的在不被抱住后也不敢抱了,只敢稍微有点接触,比如揪住一点衣角让自己嗅到安心的气息能勉强入睡的程度。
吴洄挪开眼,手却自发搂住让小宝宝趴的舒服点,然后再也没撒开。
但这一夜注定睡得不会安稳。
即便床上就有小朋友也不会对某些事物造成顾虑。
既然游戏开始,棋盘双方的棋手就位,某些畜生仍然在这个夜晚再度袭来阴暗不散,实行的是有福利就007工作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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