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你妈……
吴洄几近脱口而出。
念在身处学校,不是自家学校也要照顾为人师表对学生的模范带头作用,吴洄把对于某位鬼东西的恶趣味致以最亲切的问候加工成了更文明的词汇。
等等,性倒错,矫正?
想到这里,吴洄动作微顿。
突然没有犹豫,干脆利落地穿上了吊带袜,动作之利索,把还想羞辱打压他施展手脚的中年女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皮肤白皙,腰肢纤细,细白柔韧的腰紧实,能想象到被人从身后搂住时不由自主向后仰去,会展现更美妙的线条。肌肉有但不显魁梧笨重,薄薄地覆盖在胯骨上面一层,穿上恶搞性质的吊带丝袜不显女气,反而有一种带刺玫瑰般能烫伤人的夺目,仿佛生来如此,倔强的骄傲。
但由于身体条件,看上去勾勒得那双腿以及延伸到髋骨的窄臀弧度更优美还是不可避免了。
“真是恬不知耻,厚颜无耻,无可救药……”没再搭理四字词语往外冒以为就能增强杀伤力的中年女人,吴洄把旧衣服塞包里,提着包走出门。
江华从另一个屋出来,目光在吴洄的腰扫了两圈,表情像是吃坏了东西,憋了憋:“尊重你个人喜好好吧”,又带着某种逃避的表情,眼神飘忽倒退了一步:
“不过你别看上我,我不喜欢男的。”
吴洄:“……我谢谢你啊。”
看来房间之间隔音不太好,这位叫江华的同事还是一个恐同的兄弟。
吴洄没告诉江华一句在普通世界很流行的话:
恐同即深柜。
他不是同性恋是一定的,这位总自己立flag自己推翻真香的兄弟可难说。
低头看着学校的衣服。
这是一袭宽袖白衣。
没有其他任何颜色,就像一张白纸可以被染上任何颜色,也像重新归零。在感正中学,所有人都没有自己的特征,只有被裁剪的如出一辙。
从江华和教官的描述,就大概能想见这是什么样的学校。
特训学校。
在家长眼中是包治百病的神药。治网瘾、治早恋、治逃学......在孩子眼中是遍地污秽的炼狱。辱骂、拘禁、殴打、欺凌......就是这样的地方。
走出教官和老师视线盲区的胡同,黑发冷白皮青年的神情立刻变得孱弱又惊慌失措,完美融入到了被强带来的学生队伍中,但走到之前那个教官身边,人高马大的教官直接就后退了一步。
这还教官呢,心理素质太差。吴洄略带无奈地瞥他一眼:“别啊,你的体能对于教导学生还是有用的,但之前你用错地方了,你明明可以带着孩子们登山和涉水,行万里路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
“以后想通了,可以来找我,跟着我办事。”
“好,我,我会认真考虑。”那个教官有苦说不出来,他主要现在听到吴洄的声音都胆战心惊。
他算是看出来的,这些扮演学生身份入校的人里,别人是来冒险找刺激、涉险找道具的。
这个人是来进货的。
这个黑发冷白皮青年脑回路很奇特,说是乐观吧,似乎又是出于基础为自身实力和掌握全局的自信产生的一种化腐朽为神奇,化被动为赢面的笃定。不让人觉得是愚蠢至极的盲目天真,反而让人信服。
别人看是百鬼夜行,鬼怪牛马,鬼头攒动。
他看是员工大厅,人才市场,人才济济。
倒真有一种想追随他做事的安全感和放心。
换好衣服后,吴洄跟随着大流带到一排,被强押着带进一个五六平米的房间,一个黑色的铁门完全封闭,头是伸不出去的,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对面相似格局的铁笼房间。卫生设施只有一个坑和水龙头,所以味道比较难以描述。
看来这就是接下来他们要度过七天七夜的地方了。
一人一间,铁链下锁。
似乎有人入校时特别不配合,先被送去了别的地方再被几个教官扭送过来,帽檐下露出一点粉毛,被推进对面的禁闭室:“不是还冥顽不化想打游戏?在杨校长的感恩教育后好好反省吧!”
江华和阿纳托利似乎被关到了隔壁的左右两间。
吴洄思虑片刻最终停在墙边,决定既来之则安之,找了个干净的地方靠墙坐下先闭目养神。
身后传来阿纳托利微弱的声音:“ICE,我好不理解,我看到我领到的身份牌信息了,可是这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隐晦的秘密,需要矫正的变态呀……”
“至于让我们的“爸爸妈妈”把我们送到这种地方吗。”
“我的需矫正是:不爱说话。”
青春期的孩子,如果他变得不爱说话了,可能就是心情不好,或者是因为最近他有压力了,心里有事情。加上这个时候的孩子都会有叛逆时期,内心脆弱敏感,这与人的本性优劣没有任何关系,可能只是一个阶段性的情绪,甚至是激素的原因。
又或者,家长应该不再把青春期的孩子看作小孩。
青春期的孩子需要平视,家长也应接受孩子本来的模样。没有必要去改变孩子的本质或强迫孩子去交流,如果作为父母,你都无法接受孩子,孩子又还可能向谁敞开心扉呢?
不爱说话,也许是这个孩子个性偏内敛,不是心直口快,而是思虑沉稳的性格。
不论如何,也不是该送到这种地方的无可救药。
吴洄轻笑一声:
“望周知:一个人可以以任何理由被送进这种地方。甚至成年人都可能以不结婚为理由被送进去。 ”
“别忘了,这种机构出现的根源,就是某些家长变态的控制欲。车上那对情侣里的一个哥们,好像也是因为不服从家里安排的婚姻而被送进来的。他不仅成年了,甚至还明确说了自己的取向是找男朋友了呢。”
就是父母对孩子病态的控制欲才催生了这种代替父母管教的机构,孩子没有被当成独立的人尊重而是一个不适配的机械,仿佛送到修理厂一样被送到地狱……很多父母自己本身就是烂人却看不到自己的问题,却把错都归在孩子身上。
软件会更新修复bug,而ta们不会 。
“我请你最好不要说话,你很吵。”
抬起眼,吴洄看到了一双阴沉、充满戒备的眼睛,那个还戴着口罩,手机不撒手的男生不知道是对所有人如此,还是仅仅对吴洄如此,他表现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就好像吴洄正在做的事情,让他极为恶心一样。
“我很吵?”
吴洄没有任何生气,扯起嘴角笑了笑,兴致盎然地追问。他不怕这人说什么,就怕对方拒绝交流。
“是的,你很吵,你和你那些队友都很吵,特别是你的那个十万个为什么朋友。”这个男生坐在正对面的铁牢小房间里,说话不耐,似乎跟人交谈都感到恶心。
“能告诉我原因吗,你觉得我们吵的原因,你被送到这里的原因莫非是你顶撞指责父母说他们很吵?你之前对这个地方有了解吗?”
吴洄一连问了四个问题,这个男生始终闭口不谈,直到吴洄把手伸向后面的墙,准备去叩击两次取下阿纳托利嘴里的“塞布”,让外国友人大问特问时,男生才憋屈吐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男生吐出一口气:“我是说对这个地方,我不了解,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些什么?”吴洄问出了自己心里一直好奇的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和那些孩子不一样,看起来对自己会被送到这里并不意外?”
“我可以告诉你,只希望你不要让你隔壁朋友开口,他很吵。”
“可以,但前提你没有撒谎。”
“我从不撒谎,大圣不打诳语。”男生深吸了一口气,从这边看去,他的衣袖里藏掖着什么,吴洄好奇,仔细凝神看了看,发现竟是手机。手机从不离身,这一点还真做到了。
“我早就清楚我会被送到这里来了,自然并不意外。”
“毕竟我需矫正的,可是这座书院号称绝对针对绝对戒断的招牌顽疾:网瘾。”
“我是国服和亚服第一大圣,可有什么用,那对男女眼里考试不考AOE,大圣只是一只孙猴子而已。所以就很正常了吧,大圣若一去不回?那便一去不回!书里大圣去也,悲壮慷慨又苍凉,游戏里和现实里的大圣去也,就是真一去不回,被人遗忘。”
“这座书院对我来说是五行书院,是五行山。”
好巧不巧,对面两间关的就是车上的艺术生女孩和握着手机不撒手的男孩。
女孩脸上倒是不妥协,抱着膝盖坐在角落,念叨着画板,魂都丢了。
现在眼睛亮亮盯着吴洄的方向,听他们在讨论怎么探索,怎么搜集情报。
男孩脸上却多了几分已经从桀骜不驯、狂暴痞坏的齐天大圣变成斗战胜佛的冷漠隐忍和顺从:“就这样吧。”
“大圣大闹天宫时没有顾虑头顶的五指,但我当大圣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那对与我有血缘关系的男女是我永远挣不脱的五指山。”
“也许我挺过去了这次磨练,就会伪装出和他们关系缓和一些的样子,我就可以趁机逃跑和他们脱离关系,我就能走电竞那条路,去青训营。”
吴洄:“你知道这里的矫正方式是什么吗?”
男孩嗤笑一声:“还能是什么,无非是控制饮食,控制睡眠,精神摧残,羞辱打压我,把我热爱的事物说得一无是处,让我自己放弃游戏。”
吴洄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后果说清楚:“你确定就仅限于此吗?”
棠白说过,蝴蝶指引她。
刚才从校外入内时,吴洄看到表彰大字报上,除了一位姓杨的校长的照片外,还有一段这位校长的座右铭经典语录:
“如同不断追寻缤纷美丽蝴蝶的昆虫学家一样,我被神经灰质的后花园深深吸引。那里有形态精致优雅的细胞还有那谜一般的灵魂的蝴蝶。谁知道呢,说不定哪天它一振翅就能揭开精神世界的神秘面纱。——圣地亚哥—拉蒙—卡哈尔”
“这位上世纪神经研究的奠基人,西班牙的病理学家给予了我深刻的启发,不仅仅体现在我的办学工作中,也给我作为精神科医生在青少年行为矫正的研究中指明了实验方向……”
吴洄若有所思。
这么看来,大脑内部的灰质白质,和蝴蝶骨,不就都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吗?
男孩沉默。
突然嗤笑一声,说了一句在吴洄听来很莫名其妙的话:“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全部都一样。”男孩非常理智的在说些让人乍一听摸不着头脑的话,“也许就因为我也是打游戏的缘故,你们早就被我识破,每次却还摆出这种无辜的、似乎把我们视为真实一条生命的表情,你们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我该称呼你们为什么,毕竟你们可以随时的更换新名字,每次都不一样。”
“我说的对吗,来到我们的真实世界来玩的某个游戏的玩家?你们注定和我们不一样。我们的人生只是你们体验的游戏而已,我知道你们不可能理解我,只是冷漠的利用我,就像我对你们的冷漠一样!”
“不用妄想拉我下水了。”
“你们读档还能重来,我却只有一次生命。”
这是一个太聪明的男孩,不愧是能把游戏角色打到国服第一的孩子。
吴洄没再多说也没必要说,这种事情不是说几句话就能化解的,靠在墙上。
在与男孩的对话结束后,突然传来了江华的声音,这哥们好像在隔壁房间,问了一个问题:
“我说……你真有那个癖好?”
吴洄:“不,我没有。”
一般人对于被迫异装女装,最起码有点欲拒还迎的推拒吧,可吴洄太干脆了,不免让人联想本人也有类似的癖好,甚至觉醒了特殊的爱好。
吴洄平静地说:“我只是觉得,这不算惩罚。”
不论是性倒错、同性恋,还是什么,这是应该作为惩罚被当成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的吗?谁说这种身为多数对少数的裁决、使用不是一种歧视、伤害呢?
作为人民教师,吴洄觉得他要做出一个好的表率,首先,不对自己以外的群体加以攻击和评判。如果换作是一个真性倒错的孩子在这,一定会觉得很好看,甚至还会因为自己的喜欢而感到恐惧“难道我要因为觉得好看而羞愧吗?”
不。
任何人不该为做自己而感到抱歉。
就这样。
吴洄思绪运转,外面的学生搞不好已被学校反水,所以突破口还是在周围这些同样是新生的人身上。既然用威胁不能让男孩建立信任,那用其他沟通的方案……
那个房间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不想妥协,我也不想被矫正……打职业手很金贵,我要保持好的状态,如果可以的话。”
“我愿意和你们一起行动,要我做什么?”
男孩好像刚才一直在偷偷听这边的对话,挪开眼:“我只是觉得,最起码你把我们当人。而不是因为你们来饰演“需矫正的变态孩子”,自己本人并不是,所以用猎奇的眼光来看待我们。”
中年女人被叫过来时骂骂咧咧,但肥肉横生的脸上因为即将训斥的是那个刚被她亲手验收过“不可救药”的对象还有一丝亢奋。
黑发冷白皮青年端端正正地垂着头听她训斥。
“不要脸的贱货,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有很多的罪恶需要坦白!”
青年眼睫抖簌,之前怎么撬不开死硬的嘴现在吐出的话语温顺得无以复加,态度好得难以置信:
“我坦白。”
“我坦白,宝贝,我认为你说的全都是瞎扯淡,我也坦白,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我把锁打开了。”
青年挑起眼,阴影遮住的狐狸眼里洋溢着满是狡黠的笑意,中年女人余光瞥到原来之前已经有如法炮制栽倒在角落里的教官,倒下那瞬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是恶魔的人间代理者……
以及耳畔传来青年的轻笑声:
“谢谢你送来的钥匙。”
“宝贝,我想通了,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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