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吴洄很清楚,宁折不屈的这番表演很令这东西满意。否则早不会留他这条命继续下去。只是如上次水族馆,恶鬼满意之后迎来的不会是见好就收,有所怜惜,而会是得寸进尺,一蹴而就。

恰恰因为满意,这东西饶有兴致示意他要快节奏,没有一点喘息空间贡献下一场表演。

而这就是吴洄决定的[表演]。

就像再拥戴杨感恩也无法得到那个恶魔“校长”全部信任,这个恶鬼也是同样道理,这些疯子从不会信任外部,只信任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亲自施虐暴戾后的效果,吴洄早就决定了,他势必要给这些疯子一点甜头。

这个什么特殊疗程,正好是上赶着送来的方便。

给那些疯子甜头,以为“成功折断了他的精神”才行。

十八天后。

黑发冷白皮青年抬起了眼睛。

有条不紊把药盒关好,起身,端端正正深鞠一躬:“感谢您对我的教导,校长再见。”

穿着白大褂的杨感恩校长欣慰地合手鼓掌的对面,太阳穴贴了一枚创可贴的青年狐狸眼内没有丝毫光亮,仿佛美丽清俊并且合乎规制的流水线人偶。

“好孩子,我从来没相信过你说的话。”

“包括治疗第三天时,你的精彩表演。”

“假装自己已经被治疗到了身体松垮,只在见到我时警惕瞪大眼直起身的应激反应……”

“你是不是真的被打垮,我看不出来吗?”

“错,你不可能逃过我的眼睛,逃过我长此以往经验对你整体状态的分析。”

“而现在,你终于脱胎换骨了。”

“我很欣慰……去吧,我有史以来的最好的作品,让我看一看你的本领。”

……

“现在天气热了,植被茂密,巡视的时候都要注意,不能偷懒,把植被里都查到,明白吗?”

严静正在跟同学交待,把高马尾甩到一边,不经意注意到教学楼终于走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冰冷高傲的脸上克制不住有了一点激动和喜悦。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快就让她意识到不对。

“哟,这不是杨校长青睐有加的左膀右臂吗?怎么,被抓到有异心后,我以为你会死在里面呢。”

是之前那个对校长和老师谄媚逢迎鞠躬,看向吴洄的眼神很不友善,甚至还有点隐隐的争宠嫉妒的意思,却向杨感恩靠近一步搓着手的学生。

严静翻了个白眼,刚走了一步,话还没完全出口:“薄贫你是不是有病啊?”

薄贫就有些茫然地让开了,目送着:“他什么眼神,之前那种身上像是主角的气场怎么没有了,黯淡无光,木讷,都麻了,像变成了游戏里的npc。”

没有所谓自尊和自我了,谈何反抗。

青年从身边擦肩而过时,严静闻到了特殊的味道,那是木香和鲜血混杂的味道,极其特殊,而且令人印象深刻,闻过的人都不会忘,这个高马尾女孩身体一震,诧异回头望去,再转身没好气地跟薄贫说:“行了吧你,还贫呢,滚蛋。”

严静垂下眼睛,刚才所见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学校会进行“考恩”。感恩会上,她们监察组会作为代表将当天表现不好的学生名单交给校长,名单上的学生将面临被打戒尺的惩罚。根据规定,每个监察组都必须记名单,这使得体罚成了每个人必须习惯的家常便饭。

最寻常的惩罚工具是半米长的木尺子,惩罚的数目为五的倍数,躲闪与叫唤都会被加罚,但如果不哭的话,同样会被视作“不知羞耻”,从而令处罚加重。在教官和老师眼里,□□的惩罚是可以净化灵魂的。

学生们要摊开手掌接受“老师们”手中的戒尺,被体罚过后,还要说“感恩老师教诲”并流泪以示忏悔。

处罚的手段并不只有戒尺,还有“龙鞭”。龙鞭,就是一根长一米左右,小拇指粗细的实心铁棍。如果有人犯了顶撞老师、打架、抽烟甚至只是男女生之间说了一句话,就要受到龙鞭的处罚。

青年纤细雪白的脖颈,瘦弱的不盈一握,却遍布了新鲜的淤青。

难以想象衣服遮蔽下还会有多少隐蔽的罪恶。

为什么呢?除了电击戒断,甚至还逼杨感恩动用了暴力殴打身体折磨的综合方案,谁能挺得过来?只可能彻底废了!既然如此,他们必须要重新再评估这个帮手是否还具有可用的价值了。

严静眼神带着疑虑:“行了,滚吧。”跟薄贫说完话,她转身离开,谨慎小心留意没有人注意后向后山走去。

有话必须要留给老大知道了。

……

严静她从见到那个青年起就有一种感受,矛盾的。一方面鲜活的,有出拳反抗的韧劲,一方面又破碎的,想死,恨不得自己就是轻烟。

后者让观望的人都感到一丝绝望。

好难过……把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真的很令人不安。那个青年像把自己活着的意义系在其他人身上,转头就是一片想独自踏进去的海。

严静殊不知,如果野真希在此,也会惊叹她敏锐。

当短发美少女老师叼着棒棒糖,勾肩搭背着不中又不洋的无良眼罩道士,在走廊抓学生衣着和抓早恋时,会看到,正从临谊高中窗户往下看到学生,这个姓吴的年轻老师眼睫颤了一下,就是一副:

“如果我死了,至少,

他们,就是生命的延续。

我不算白活。”

的架势。

就是一无所有,无时无刻不在害怕不安。从他们的原玩家之光殷行时哥,再到他们,最开始被吸引的,都是ICE出拳反抗的韧劲吧,但对ICE来说,每一拳都好绝望啊,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出路,要靠人施舍才能苟活,把所有幸福寄托在弟弟的幸福,只会更多的消磨自身的意志,当他不再熠熠生辉,即便是原来的支柱也不能再支撑住已经像烂泥一样的他,那个时候,所有需要他的人,不就会腻了吗?

这命运,真是弄人啊。

野真希指尖捂着眼睛坐在办公桌前,真捂着眼睛在敷面膜,周围一片雀跃欢腾:

“今天不用加班准点下班!”

“Yes!”

一众下班积极分子要么攥拳好耶,要么振臂高呼。野真希掀开眼部面膜月牙眼本想去戳戳邻座同事:

“吴洄,你有没有很高兴?你有时候反应太小,我都猜不透你的想法……”

毫无反应,寡淡无趣,是刚见不了解ICE会说的话,然而,旁边抱着大叠文件的冯嘉伦边扶眼镜,边用膝盖顶着要掉的文件,“大神?大神他去下任务了呀真希姐,就评审倒数前三要去的加强训练班,本来不打算去的,章校开了特别奖金他就去了……”

野真希一愣,第一反应是如临大敌。

就像是把章节往后划,能划到作者不存在的存稿箱一样,她记忆往前划,有时能划到对那个弯弯眼托腮,指尖转单边镜片的原玩家之光的噩梦记忆。

即便是后来叛出怪物与玩家两方的邪恶教派,也会对临谊高中保有一丝温柔。是的,之前玩家们发现没有退休的一天,说是退休其实要被处决,玩家们是作为赚取积分的消耗品,怪物们则是在小时候就被放置养成的悲惨陪玩打工崽,共同揭竿而起后,建立了临谊高中。

临谊高中的校徽,是一座废墟,怪物们是在大风中瑟瑟发抖的羽毛,而玩家们,是为羽毛提供着庇身所的头顶的那一片瓦砾啊。

如果没有临谊高中,和超自然管理局,很多曾经是人类,后来被人类背离推搡化成怪物的“怪”,该怎么能以一个和平友爱的方式重新会收容、接纳呢。

可以说,这里是玩家与怪物们共同最后的港湾。

就在最后的时刻,所有人都注目于ICE,因为:

“上帝不能把我们都带回来,但ICE能。”

ICE用源基,带回了已死的所有人。

他是当之无愧的玩家之光,永不枯萎的玫瑰。

而“唯一性”的,对这里毫无意志,或者说,就像对待其他任何玩具,想炸就炸的,也只有另一个。

【那位】。

玩家最关心的无非两件事,无限流里的配置服务,退休后的待遇安置,而【那位】两者兼备。

什么都有,所以什么都稳不住,留不住。

在章校开出天价奖金后,每一次都酷爱带队能从开头走到结尾,却又酷爱在最后时刻摧毁所有人对自己的信任,引爆炸副本,仅仅是因为觉得这样有趣、好玩。无限流游戏对【那位】来说是个巨大的游乐场。

但还是能得到所有人的拥护、敬仰和崇拜。

不为什么,因为【那位】是唯一的希望。

没有他,真的出不去。

震悚的眼神里,把奖金的钞票炸得满天都是,找个乐子,在又惊又怕又怒的震怒中,野真希还记得她迎上了那个疯子的眼。

他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最多不过是一种暧昧又朦胧的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歉意,因为本就视生死为儿戏,他的灵魂依旧是无动于衷的。

人们变坏往往是一步一步的。

对于【那位】来说,所有的道德就像是他披在身上的一件红色披风,刹那之间就从身上完全脱掉。

就像后来又觉得无趣,就像血红羽毛一样又飘走,不知道到哪儿去了,也给大家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或者说是规模巨大的狂热信徒和嗷嗷待哺的粉丝团。真的,都这样了,舆论还是没有丝毫的恶意攻击和嫌弃,反而是“我们哥哥至于这样做嘛,叛出无限流变成混沌的怪物?”,“呕呕呕心疼殷行时哥哥,瞎诽谤什么呀,生怕看到人家过的不错是吧!真恶意,人家光活的好就足够让某些臭虫辗转反侧睡不好,笑死”

永远都不会被受折磨,不会被所有人排挤的存在,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吗。

悲惨打工人会喜欢超级神一代吗?

显然不会。

果然,负责人力 财务的后勤冯嘉伦哭唧唧也被激起了恐慌的记忆:“呜噫,这是可以谈的吗!”

“不要怕,告诉我,给吴洄开了多少奖金,让他不得脱离群众,否则工工得而诛之!”

“多少?”

“就为入职时骗会给他,结果现在还没给的一百块钱呜呜呜。”

“好心疼。”

“我靠真的代入我要疯了。”

“好心疼……这样感觉他已经没有自己的生活了……”

多么高明的腐化,多么珍贵的贿赂。殷行时追求的是死亡美学,吴洄追求的是临终关怀,而就像是前者在死前会得到一个将自己处以极刑的淬毒甜蜜礼物,单纯的满足感,后者也有着为保护而被其打碎生命的沙漏也不会生气的弟弟。

野真希指尖捂着眼睛坐在办公桌前,这次真捂眼:

“受不了了,眼睛要尿尿了。”

……

严静看的很清楚,并非是像他们阴沉,带着恨意,或是像他之前自己那样谄媚逢迎如一个带来希望的小骗子,现在那个青年,而是破碎的、麻木而漠然的,任由被做什么都可以的。

青年现在,彻底是无意识地睁着伤痕累累的眼睛,站在原地。

“我也猜,他大概是想让杨感恩放下戒心。问题是,他太高估自己了!”

“这不是个人意志能控制的事情,而是人自带的劣根,就像再怎么进化,人还是需要进食、需要呼吸,精神崩溃到一定程度,个人意志再强大,理智也会遁入沉睡,生存本能占据主导。然后,人就疯了。”

“没错,疯了,精神病,恰恰是保护自己的方式!”

“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我感觉他已经疯了!”

“老大,请您重新评估!”严静一边严苛冷漠地与毕恭毕敬问她好的同学点头示意,假意交流巡察,实际跟在一道男生的背影身后,压低嗓音说着,

一边视线不经意落在宿舍门口,

停滞。

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植被映衬下,黑发冷白皮青年露出一个微笑,眼里没有一丝光:

“晚上好,检查就是检查,我还以为有谁心虚到抗拒同学之间的“互帮互助”了呢。”

然而,都没有想到,一切会来得那么快。

一盏墨绿只发出白色焦距光的台灯下,黑发冷白皮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女学生,聪明冷静而严肃的女学生却冷笑着:“不要让我看不起你,也不要做出让你后悔的事。”

青年并不为所动,依然铁面无私地开始审问,他没有给对方一点喘息的空间,快速的做出全盘的推测:“你们一、二……七个人,打算让荔姗跑出去求助,告知媒体记者自媒体,因为她的家长还可靠能求助,已离婚的父亲身在国外,不知发生了什么。冯逸打先锋,你们的领导者会在监控室值班利用他被信任的势力掩护你们,河芽、棠白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你和武泰则趁你们剪短电线的混乱,还打算先去校长室一趟用U盘拷了证据再出逃?对吗。”

狐疑上下打量,尝试看出青年在假扮的严静的脸色瞬间转为苍白。

这是她……他们全部的计划。

他们本就是这样的孩子呀,并没有办法组织起那样巨大的暴动,如果可以,他们也不会被关进来的。

不像那些不被关进来,早已拿刀捅了父母进监狱的孩子,他们一开始都无不是温顺、乖巧、妥协甚至懦弱渴求父母可怜,被关在禁闭室的前七天在眼泪里度过,直到哭干。

这个游刃有余把他们恐惧的教官和杨感恩涮着玩的青年,现在转为审问他们的校方,随便一句的可怕程度就足以瞬间把她打蒙。

“请你坦白哦,这样,我们就可以都看到心心愿愿的对象游刃有余消失,无可奈何动摇的样子。”

“当然,你想装可以继续,只要我得偿所愿就行。”

“毕竟,我们可以走着瞧。”

青年狐狸眼弯弯,耸肩而笑向后靠在椅背上,

严静的眼落在桌面上卡带正在转动,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实时传送给校长室的录音器时,猛地紧缩。

“我会用非常手段的。”

不慌,不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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