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的温度慢慢浸进胃里,暖得人发困。林砚之收拾饭盒时,我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天,后脑勺的钝痛好像都轻了些。他动作很轻,叠饭盒的边角时特意捋了捋,像是怕弄出声响吵到我。
“医生说你得再躺会儿,轻微脑震荡不能大意。”他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转身想扶我躺好,手刚碰到我肩膀,又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我、我帮你把枕头垫高些?”
“不用,这样坐着舒服。”我往床头挪了挪,故意往他那边靠了靠,“你也坐会儿吧,站着不累?”
他犹豫了一下,拉过旁边的塑料椅子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轻轻蜷着,像只拘谨的小动物。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发梢,有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额前,被风吹得轻轻晃。
“赵宇后来怎么样了?”我没话找话,其实根本不在乎那家伙的下场,就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沈老师把他叫去办公室了,好像还通知了家长。”他说起赵宇时,眉头轻轻蹙着,“以后他应该不敢再找事了。”
“最好是。”我哼了一声,想起刚才他为了我跟赵宇对峙的样子,心里有点痒,“你刚才挺厉害啊,敢跟他吵架。”
他的脸“腾”地红了,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我就是……看不惯他那样。”
“看不惯他欺负我?”我故意逗他,声音放得慢悠悠的。
他的耳朵尖红得更厉害了,像染了胭脂:“谁都不能欺负人……”
“那我欺负人呢?”我凑近了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清清爽爽的。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你不会的。”
“哦?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因为……”他咬了咬嘴唇,眼神很认真,“你虽然看着凶,其实心肠很好。”
心肠好?这词儿跟我可太不搭边了。以前巷子里的野狗见了我都得绕道走,陈阳说我是“行走的炸药包”,老师们更是把我当重点看管对象。可从林砚之嘴里说出来,这三个字却像裹了糖,甜得人心里发飘。
我没再接话,就那么看着他。他被我看得不自在,又低下头去,手指在膝盖上划着圈,不知道在想什么。医务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的吊钟在“滴答滴答”地走,像在数着我们之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你昏迷的时候,沈老师来说下午的课要记笔记,我帮你抄了一份。”
笔记本是学校发的那种蓝色硬壳本,上面的字迹清清爽爽,连老师画的重点符号都抄得一丝不苟。我翻到数学课那页,老陆画的那个歪歪扭扭的函数图像,被他描得整整齐齐,旁边还标注了“此处需注意定义域”。
“你连这都抄?”我忍不住笑了,“老陆画的跟蚯蚓似的。”
他也笑了,嘴角弯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怕你看不懂,就顺手描了描。”
“我才不看不懂。”我嘴硬,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从小到大,除了我妈,还没人这么细致地为我抄过笔记。陈阳那家伙的笔记,潦草得跟鬼画符似的,借他的抄还不如自己瞎编。
我一页页翻着笔记,指尖划过他写的字,忽然在物理笔记的页脚看到一行小字:“周焰打球时的投篮姿势很标准,就是落地太急了,容易受伤。”
字迹比正文浅一些,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写下的。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天,心跳“咚咚”地撞着胸口,连后脑勺都不疼了。
“看什么呢?”他凑过来看了一眼,脸瞬间红透了,伸手就想抢笔记本,“我、我瞎写的,你别看!”
“挺好看的。”我把笔记本往怀里一揣,故意举高了些,“我留着了,以后抄笔记就靠它了。”
“不行!”他急得站起来,伸手够了两下,没够着,反而因为动作太急,差点撞到床沿。我赶紧伸手拉住他,他的手腕很细,隔着校服都能摸到骨头,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发麻。
“小心点。”我松开手,把笔记本递给他,“逗你的,给你。”
他抢过笔记本,飞快地合上塞进书包,脸颊红得能滴出血,半天没敢看我。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的甜水像漫出来似的,差点笑出声。
又坐了会儿,窗外的太阳开始往下沉,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他看了看表:“快放学了,我帮你请个假吧,今天别去上晚自习了。”
“那你呢?”
“我……我也请个假,送你回家。”他说得磕磕巴巴,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
“不用,我家司机等下会来接我。”我其实想说“我想让你送”,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那巷子那么窄,司机开的车根本进不去,总不能让他跟着车跑。
“那……那你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他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是那种很旧的按键机,屏幕边角都磕破了,“我把我手机号给你。”
我赶紧摸出自己的手机,是最新款的智能机,还是我爸上个月刚给我换的。看着他的旧手机,我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报了自己的号码,看着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生怕按错了似的。
“存好了。”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又叮嘱,“到家一定要发消息,不然我不放心。”
“知道了,老妈子。”我故意逗他。
他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却没什么怒气,反而带着点说不清的温柔。
没过多久,陈阳探头探脑地进来了:“焰哥,你家司机来了,在楼下等着呢。”
“知道了。”我掀开被子想下床,膝盖刚一使劲,就被林砚之按住了。
“我扶你。”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我的胳膊,力道很轻,却很稳。
走到楼下,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门口。我回头看了看林砚之,他站在医务室门口的台阶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里还攥着那个装粥的饭盒。
“我走了。”我说。
“嗯,路上小心,到家发消息。”他点点头,嘴角弯着浅浅的笑。
我上了车,透过后视镜看他,直到车子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司机递过来一瓶水:“少爷,刚才那个同学是你朋友啊?看着挺乖的。”
“嗯,朋友。”我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是凉的,心里却烧得慌。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才想起要给林砚之发消息。我编辑了半天,删了又改,最后只发了三个字:“到家了。”
没一会儿,他就回了消息,也是三个字:“那就好。”
我看着那三个字,翻来覆去地看,好像能看出花来。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盯着他的手机号看了半天,鬼使神差地存了个备注——“小砚”。
存完之后,我自己都愣了一下,赶紧想改回来,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又默默收了回来。
就这么着吧。我想。
那天晚上,我没上晚自习,却破天荒地拿出林砚之抄的笔记,看了整整两个小时。物理笔记页脚那行小字,被我用手机拍了下来,设成了屏保。
陈阳后来发消息问我:“焰哥,你是不是真对林砚之上心了?”
我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回了他一句:“你管得着吗?”
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两圈,笑得像个傻子。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像铺了一层银霜。我想,这个晚上,大概会比医务室的午后还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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