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告白》

无痕的话音刚落，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咖啡机运作的嗡鸣和《恋人》那略带伤感的旋律成了背景音，却更衬得她们这一角的安静有些微妙。

雾溯端起自己的热拿铁，抿了一口，氤氲的热气暂时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她“嗯”的那一声，听不出什么波澜，就像只是确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无痕捏着冰美式的杯子，指尖冰凉，心里却像有一团乱麻。她不确定？她确实不确定。对那个高三学姐，或许只是短暂的好感，像风吹过湖面，涟漪散去便了无痕迹。可刚才跳舞时，面对雾溯的那些心慌意乱、耳根发热，又算什么呢？她烦躁地吸了一大口冰咖啡，试图用冰冷的液体浇灭心头的躁动。

“走吧，不早了。”雾溯放下杯子，站起身，动作自然地拎起旁边的书包，单挂在肩上。

无痕愣了一下，也跟着站起来。她以为雾溯会追问，或者至少会有点别的反应，没想到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这让她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落了空，反而更不是滋味。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港湾咖啡”，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咖啡的余香。谁也没再提刚才的对话，就像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那桌假装看菜单、实则竖着耳朵，鬼鬼祟祟的三人组……

看着两人消失在门口，林薇才长长舒了口气，压低声音，难掩兴奋：“听到了吗？听到了吗？无痕说她不确定！有戏！绝对有戏！”

俊皓一脸“我早就知道”的表情，得意地晃着脑袋：“看吧看吧！我就说是欢喜冤家！不过溯姐这反应也太淡定了点，就一个‘嗯’？换成我，怎么也得乘胜追击啊！”

祁陆比较冷静，他搅拌着面前的果汁，若有所思：“雾溯的性格就是这样，她不会逼问。而且……无痕那个‘不确定’，可能反而让雾溯更谨慎了。”他顿了顿，看向俊皓，“不过，偷听毕竟不太道德，下次别这样了。”

俊皓嘿嘿一笑，不以为意：“这叫关心同学感情生活！再说了，我们这不是碰巧遇上的嘛！”

林薇没理会俊皓的强词夺理，双手托腮，眼神发亮：“你们说，她们接下来会怎么样？雾溯会不会做点什么？无痕那个别扭性格，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

“依我看，”俊皓老神在在地分析，“就得靠我们这些神助攻了！下次排练，我们得再创造点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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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无痕和雾溯沉默地走在回雾溯家的路上。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缩短，偶尔交叠。无痕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脑子里还在回旋着刚才的对话和跳舞时的画面。雾溯走在她身侧半步远的地方，同样沉默，侧脸在光影下显得有些模糊。

“那个……”无痕忍不住开口，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明天排练，我尽量不踩你脚了。”

雾溯侧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平淡：“嗯，希望如此。”

又是“嗯”！无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今天是不是只会说这个字了？

“我跳舞是没什么天赋，”无痕自顾自地说下去，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但我会认真练的，总不能真在艺术节上丢脸。”

“知道认真就好。”雾溯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不是，她几个意思？

无痕被她这态度噎得说不出话，闷头走路。直到走到雾溯家楼下，她才突然停下脚步，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转头看向雾溯：“喂，雾溯。”

雾溯站在楼梯口的阴影里，回头看她，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深邃：“怎么？”

“今天……谢谢你。”无痕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点别扭的真诚，“不只是糖，还有……收留我，给我上药。”

雾溯静静地看着她，过了几秒，才轻轻“嗯”了一声。但这次，她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

她到底啥意思。

“上去吧，外面冷。”雾溯说完，转身拿出钥匙开门。

无痕看着她的背影，那句“嗯”再次飘进耳朵，心里却奇异地没有之前那么堵了，但还是有点不爽。她跟着雾溯走上楼，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们的脚步声亮起，暖黄的光线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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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话剧排练成了高二（三）班的重头戏，也成了无痕和雾溯之间微妙气氛的催化剂。

无痕确实如她所说，练习得格外认真。放学后，她甚至会拉着林薇在空教室里多练几遍基本舞步，心里念念有词地数着“蹦嚓嚓”。林薇看着好友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无痕，放松点，你太僵硬了。”林薇忍不住提醒，“跳舞是享受，不是受刑。”

“我也想享受啊，”无痕哭丧着脸，“可我一想到要和雾溯跳，脚下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

林薇眼神闪了闪，试探地问：“那你……现在对雾溯，到底什么感觉啊？上次在咖啡店……”

“打住！”无痕立刻打断她，耳根微红，“没什么感觉！就是同学！舞伴！竞争对手！”

林薇看着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微微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正式排练时，情况确实有所改善。无痕踩雾溯脚的次数明显减少，虽然舞姿依旧算不上优美，但至少能完整地跟下来了。而雾溯，似乎也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会在无痕动作出错时低声提醒，会在她转圈不稳时稳稳扶住，偶尔还会蹦出一两句精准的“毒舌”点评，气得无痕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两人之间那种既针锋相对又莫名默契的气场，让旁观的俊皓和祁陆都啧啧称奇。

“看见没？看见没？”俊皓用手肘撞祁陆，“这拉拉扯扯、眉来眼去的样子！标准的感情升温前兆！”

祁陆看着场中，雾溯正扶着无痕的腰完成一个下腰动作，无痕虽然表情别扭，却意外地没有反抗，只是抿着嘴，眼神飘忽。他笑了笑，没反驳俊皓的话。

然而，这种看似和谐的排练，在一次意外中达到了一个小**。

那天，排练进行到王子为灰姑娘试穿水晶鞋的经典桥段。按照剧本，雾溯需要单膝跪地，握住无痕的脚踝，为她穿上那只道具水晶鞋。

当雾溯真的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伸手轻轻握住她没穿鞋的脚踝时，无痕整个人都僵住了。脚踝处传来的触感温热而干燥，带着雾溯指尖特有的、略微粗糙的薄茧。一种陌生的、酥麻的触感从接触点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疯狂鼓噪起来。

排练厅里很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们身上。无痕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感觉脸颊温度迅速升高。她下意识地想缩回脚，却被雾溯稍稍用力握住了。

“别动。”雾溯低着头，声音低沉而平静，专注于将那只略显笨拙的水晶鞋套在无痕的脚上。她的侧脸线条流畅，睫毛低垂，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无痕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她能闻到雾溯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能看到她白皙的后颈。这个姿势，这个距离，太过暧昧，远超之前跳舞时的接触。她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缺氧，晕乎乎的。

雾溯的动作很慢，很轻柔，仿佛真的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当水晶鞋终于穿好，她抬起头，看向无痕。四目相对，无痕在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幽深的光芒，但很快便隐去了。

“好了。”雾溯松开手，站起身，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刚才那个充满仪式感和暧昧意味的动作再平常不过。

无痕却还愣在那里，脚踝处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和触感，心跳快得不像话。她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雾溯。

“哇哦……”俊皓在一旁发出夸张的感叹声，被林薇赶紧捂住了嘴。

敏秀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这一幕感觉对了！就是要这种氛围！雾溯的眼神很到位，无痕的羞涩也很自然！保持住！”

无痕的心理哀嚎：

敏老师，我不是在演，我是真的……

她偷偷抬眼瞟了一下雾溯，发现对方已经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正在和敏秀讨论下一幕的走位。仿佛刚才那个单膝跪地、温柔为她穿鞋的人不是她一样。

这个认知让无痕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又有些气恼。

这魂淡，怎么就能这么淡定？！

排练结束后，无痕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更衣室。她靠在门板上，用手捂住还在狂跳的心脏，脑子里乱成一团。

刚才那一刻的感觉太强烈了，强烈到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地用“同学”、“舞伴”、“竞争对手”来解释。那种心悸、慌乱、以及一丝隐秘的欢喜，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难道……她真的对雾溯……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把无痕自己吓了一跳。她猛地摇头，试图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去。怎么可能！她们都是女生！而且雾溯那个冰山、毒舌、自以为是的家伙……

可是，她也会在她狼狈时收留她，会细心地给她上药，会递给她温热的能量棒和薄荷糖，会在她跳舞摔倒时稳稳地扶住她，会耐心地带她练习舞步，会在刚才……那样温柔地握住她的脚踝。

无痕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自己快要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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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试鞋事件”后，无痕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坦然面对雾溯。排练时，她会刻意避开对方的视线；休息时，她会找借口和林薇或者俊皓他们待在一起；就连走路，她都尽量和雾溯保持距离。

她这种反常的躲避，自然没能逃过雾溯的眼睛。雾溯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似乎比以前更冷了些，排练时也更加公事公办，除了必要的引导，几乎不再有多余的话。

两人之间刚刚缓和一点的气氛，再次降到了冰点。

这种低气压连旁观的敏秀都感觉到了。她私下找无痕谈了一次，提醒她要把个人情绪和表演分开，不能因为私事影响了舞台效果。

无痕有苦说不出，只能点头称是。

林薇和俊皓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样下去不行啊！”放学后，俊皓拉着祁陆和林薇在小卖部开小会，“她们俩这冷战打的，比北极还冷！我们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要夭折了！”

林薇也愁眉不展：“无痕那个鸵鸟性格，遇到事情就知道躲。雾溯又是那种你不开口她绝对不主动问的脾气。这可怎么办？”

祁陆吸着酸奶，冷静分析：“需要一点外部刺激。或者，一个让她们不得不沟通的契机。”

“契机？”俊皓眼睛一亮，“有了！”

他凑过去，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林薇听完，有些犹豫：“这……能行吗？会不会太刻意了？”

祁陆想了想，点点头：“虽然方法有点老套，但说不定有效。总比现在这样僵持着好。”

第二天下午，排练照常进行。今天要排的是舞会结束后，灰姑娘仓皇逃离，不小心掉落水晶鞋，王子捡到鞋子后，决定寻找她的片段。

排练进行得很顺利，很快就到了灰姑娘逃离的环节。无痕按照剧本，需要拉着裙摆，快步从舞台一侧跑向另一侧，象征性地离开舞会现场。

就在她跑到舞台中央时，意外发生了——她脚下那双一直不怎么合脚的高跟鞋，鞋带突然断裂，鞋跟一歪，她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惊呼一声，朝着地面摔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就在无痕以为自己肯定要摔得很惨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从旁边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往怀里一带。巨大的惯性让两人都踉跄了几步，但最终还是稳住了。

无痕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撞进了一双近在咫尺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的眼眸——是雾溯。

她竟然在那么远的距离，以那么快的速度冲了过来接住了她……

无痕整个人被圈在雾溯的怀里，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栀子花香，腰侧还能感受到对方手臂传来的力量和温度。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她能清晰地听到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和心跳声。

我靠。

“没事吧？”雾溯的声音低沉，带着点微喘，目光迅速扫过她全身，确认她没有受伤。

我靠。我在她怀里。

“……没、没事。”无痕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她想挣脱开，却发现自己的腿有些发软。

雾溯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虚弱，并没有立刻松开手，反而扶着她走到旁边的垫子上坐下。然后，她蹲下身，查看那只断裂的高跟鞋。

“鞋带老化了。”雾溯检查了一下，得出结论。她抬起头，看向无痕，眉头微蹙，“下次排练，换一双合脚的鞋。”

她的语气带着惯有的清冷，但无痕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责备，不是责备她不小心，而是责备她没有照顾好自己？。

“我……我知道了。”无痕低下头，心里有点委屈，又有点莫名的甜。

这时，其他人才围了上来。林薇一脸担心：“无痕，你怎么样？有没有扭到脚？”

俊皓和祁陆也过来了。俊皓看着蹲在地上的雾溯和坐在垫子上、耳尖泛红的无痕，眼里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但很快掩饰过去，装作后怕的样子：“哎呦我，吓死我了，幸好溯姐反应快！无痕你没事就好。”

敏秀老师也赶了过来，确认无痕没事后，松了口气，然后开始安排人去找备用鞋。

混乱中，无痕和雾溯对视了一眼。无痕飞快地移开视线，心跳依旧很快。而雾溯，在确认她无碍后，便站起身，走到一边，恢复了平时那副疏离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急切冲过来抱住她的人只是幻觉。

但无痕知道，那不是幻觉。雾溯手臂的力量，怀里的温度，还有那一瞬间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都是真实的。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她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排练因为这个小意外提前结束。大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无痕坐在垫子上，看着自己那只坏掉的高跟鞋，有些发愁。

“穿这个吧。”一双干净的、白色的平板帆布鞋递到了她面前。

无痕抬起头，是雾溯。她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手里拿着她的备用鞋。

“你的脚码和我差不多，应该能穿。”雾溯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无痕看着那双鞋，又看看雾溯，心里五味杂陈。她接过鞋，低声说了句：“谢谢。”

雾溯没说什么，只是拎起自己的包，转身先走了。

无痕换上雾溯的帆布鞋，大小正合适，柔软而舒适。她站起身，走了几步，感觉比穿那双该死的高跟鞋舒服多了。鞋子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太阳晒过的温度，包裹着她的脚，让她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更加清晰。

林薇走过来，看着她脚上的鞋，眨了眨眼，一脸吃瓜样，轻笑道：“哟，情侣鞋？”

无痕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嗔怪地瞪了林薇一眼：“别瞎说！这是……这是她借我的！”

“是是是~借的。”林薇从善如流地点头，眼里的笑意却更深了。

回去的路上，无痕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这双不属于自己的帆布鞋，心乱如麻。

雾溯今天的行为，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她的心理防线。那个及时的拥抱，那双递过来的鞋……这些举动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同学甚至朋友的范畴。

她想起雾溯在咖啡店那个“嗯”，想起她跳舞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她单膝跪地时温柔的触碰，想起她冲过来时眼中的关切……

一个她之前不敢深想的答案，似乎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难道……雾溯也……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头顶。她猛地停下脚步，把旁边的林薇吓了一跳。

“无痕，你怎么了？”

无痕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然：“薇薇，我……我好像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了。”

林薇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然的笑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早就该知道了。去吧，顺着自己的心走。”

无痕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转身，朝着雾溯离开的方向望去，却早已看不到那个清瘦的身影。

但这一次，她没有感到失落或迷茫。心里那个模糊的影子，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是雾溯。

一直都是雾溯。

那个从转学来第一天就和她针锋相对，在跑道上和她较劲，在考场上和她竞争，却又会在她狼狈时伸出援手，在她无助时给予温暖，在她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冲过来的雾溯。

她喜欢雾溯。

这个认知像一丝刺眼的阳光，瞬间照亮了她心中所有的迷雾和纠结。

青春时，夕阳下，柔风中，低声告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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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