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话剧》
话剧排练的通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高二（三）班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敏秀抱着厚厚一叠剧本站在讲台上，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全班，最终精准地定格在几个“关键人物”身上。
“学校艺术节的压轴节目是经典话剧《灰姑娘》，”敏秀的声音清晰地在教室里回荡，“我们班被选中负责演出。角色分配我已经初步拟定，现在公布一下。”
“无痕，饰演灰姑娘辛德瑞拉。”
“雾溯，饰演王子。”
当敏秀宣布由无痕饰演灰姑娘，雾溯饰演王子时，教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学生们的憋笑与议论，无痕那桀骜不驯的性格来演公主，雾溯沉稳的性格来演王子，那场面不敢想象多搞笑了
无痕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以头抢桌。让她，一个跑1200米都能跑出壮烈感的人，去演楚楚可怜、舞姿优美的灰姑娘？而雾溯，那个日常冷着脸、能用眼神冻死蚊子的大学霸，要演深情款款的王子？
雾溯倒是没什么明显反应，只是指尖转着的笔停顿了一下，目光淡淡地扫过无痕那张写满“生无可恋”的脸，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林薇，饰演仙女教母。”
林薇想想要穿学校那破旧的服装就头大，从仓库里拿出来说不定还全是灰呢，一旁的俊皓轻轻拍了拍她，小声道
“救命吧，听说还是上届学长学姐本来要扔掉的。。”
“？我不行了……”
俊皓又转过去和祁陆传小纸条
敏秀的目光转向后排那两个正在用纸条进行“秘密交流”的男生，“你们演宫廷舞会上的背景——一棵树，和一丛草。”
“什么？！”俊皓差点被自己呛到
祁陆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想笑，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低声道：“闭嘴吧，草。”
俊皓：“……” 他像没气了一样趴在了桌上。
“……” 无痕抬起头，目光无奈地扫过这群“损友”。
无痕在心里哀叹一声，认命地趴在了桌子上。感觉比跑1200米还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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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学后，礼堂里。
临时搬来的简易衣架上挂满了演出服。无痕被林薇推进更衣室，换上了那套略显陈旧的灰姑娘公主裙。
无痕身上那件借来的白色拖尾公主裙，层层叠叠的蕾丝和纱幔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被过度包装的礼物，脚下那双不怎么合脚的银色高跟鞋更是酷刑，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她平时那股子桀骜不驯的劲儿，被这身行头束缚得死死的，只剩下满脸的别扭和不自在。
而雾溯，一身略显宽大的黑色西装，衬得她身形更加高挑清瘦。她平时总是扎起的鲻鱼头长发此刻散着，几缕蓝色的挑染垂在额前，给她清冷的气质平添了几分不羁。只是她脸上那惯有的“生人勿近”的表情，让她看起来不像是在寻找真爱的王子，更像是来收购这家剧院的“白”帮大小姐。
背景板二人组——树（祁陆）和草（俊皓），以及仙女教母（林薇）自觉地退到场地边缘。俊皓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包瓜子，递给祁陆和林薇：“来来来，看好戏了。”
“好了，都安静！”敏秀拍了拍手，指向无痕和雾溯，“王子和公主，到你们了。重点是舞会那段华尔兹，要跳出那种一见钟情、浪漫唯美的感觉，明白吗？”
一见钟情？浪漫唯美？无痕在心里对雾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和雾溯？不互相把对方踩成扁平足就算成功了。
音乐响起，是一段舒缓的华尔兹。无痕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将手搭在雾溯的肩膀上。雾溯的手则礼貌而稳定地扶住了她的腰。
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在空中相遇。无痕看着雾溯近在咫尺的脸，那双平时清冷的眸子里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戏谑，她脑子里突然冒出
“这冰山穿上西装人模狗样的”的想法，瞬间没憋住。
“噗——”无痕看着雾溯那副明明穿着王子服装却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在解理科难题的样子，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肩膀不停地颤抖，“雾溯，你穿着这身……哈哈……怎么看都像被迫营业去参加葬礼的，哪里像遇到真爱的王子了？”
雾溯挑了挑眉，扶在她腰侧的手微微收紧，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她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危险的调侃：“总比某些人强，穿着公主裙还驼背缩肩，眼神乱瞟，像个偷穿大人衣服准备干坏事的小偷。”
“你！”无痕气结，想反驳，脚下步子一乱，精准地一脚踩在了雾溯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上。
“嘶——”雾溯倒吸一口凉气，眉头微蹙，“我亲爱的公主，你是打算在舞会现场就谋杀你的王子，提前剧终吗？这已经是开场三十秒内你第三次踩我了。”
无痕低头一看，自己的高跟鞋鞋跟正稳稳地驻扎在雾溯光亮的黑色皮鞋上。她赶紧挪开脚，有些心虚，但嘴上不服软：“谁让你说话那么欠！而且你的脚是磁铁吗？专门吸我的鞋跟！”
“那是因为你的舞步毫无章法，全凭心情。”雾溯面无表情地陈述事实。
“你们俩！”敏秀皱着眉走过来，手里的卷成筒的剧本敲了敲旁边的垫子，“能不能认真点？这是话剧表演，不是让你们在这说相声！华尔兹的基本步法是‘蹦嚓嚓’，重拍在第一拍！无痕，你老是抢拍！雾溯，你带一下她！眼神！眼神要有交流！要那种一见钟情、怦然心动的感觉！不是让你们用眼神厮杀！”
“一见钟情？”无痕小声嘀咕，“我看是冤家路窄还差不多。”
雾溯轻笑一声，趁着音乐间隙，凑到无痕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看来公主殿下不仅体能差，节奏感也不行啊。1200米能练出来，跳舞怕是没救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无痕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猛地一缩脖子，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为了掩饰尴尬，她恶声恶气地回道：“要你管！好好带你的舞！再废话我还踩你！”
站在场边看戏的三人组窃窃私语。
林薇看得忍俊不禁，对祁陆和俊皓小声说：“你们看他们俩，明明刚才还在互相嫌弃，现在这样……一个耳根通红气鼓鼓，一个嘴角带笑故意逗，跳舞的样子还挺有氛围感的。”
俊皓嗑着瓜子，压低声音，语气暧昧：“我看她们俩就是标准的欢喜冤家剧本！你看溯姐那眼神，明明就是乐在其中！我就说吧！欢喜冤家标配！你看无痕耳朵都红了，溯姐那家伙平时对谁这么‘动手动脚’过？说不定等这话剧排练完，咱们班就能凑成一对了。”
祁陆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扫过场中第N次踩到雾溯脚的无痕，淡定点评：“她们俩的性格，能不打起来就不错了。不过说真的，无痕这踩人的功夫，经过这次排练，倒是越来越熟练了。雾溯的脚……保重。”
祁陆看着无痕一直在踩雾溯，举着他的“树枝”，嘴角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客观评价：“怎么办，无痕这踩人脚的功夫，倒是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熟练’了。。。”
场中，无痕和雾溯还在边跳舞边进行着无声（有声）的较量。
“喂，你能不能别搂那么紧？”无痕感觉腰间的手存在感太强，忍不住抗议。
“防止某些平衡感差的人再次实施‘无差别踩踏攻击’。”雾溯面不改色，扶着她完成了一个旋转，“还是说，公主殿下更喜欢摔倒在地的戏剧性效果？”
无痕气得想再踩一脚，但考虑到敏秀虎视眈眈的目光，只好忍了，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假笑：“那真是谢谢王子殿下的体贴入微了。”
敏秀皱着眉走过来，手里的剧本卷成筒敲了敲旁边的椅子背：“停！眼神要充满惊艳、好奇、命中注定！不是让你们在这互相拆台、脚下使绊子！重来！”
两人赶紧收敛神色。
音乐再次响起。
这次，无痕努力挺直腰背，试图找到一点“公主”的感觉。雾溯也调整了表情，虽然依旧算不上深情款款，但至少没那么像被逼上刑场了。
然而，问题又来了——无痕的舞蹈细胞，似乎和她长跑耐力一样贫瘠。
“左，右，左……转圈……”雾溯低声引导着，声音平稳。
但无痕的脚仿佛有自己的想法。不是踩错拍子，就是转圈时差点把自己绊倒，全靠雾溯手臂的力量拉着才没摔跤。短短几分钟，雾溯的皮鞋上已经多了好几个灰扑扑的脚印。
“抱歉……”
“没事。”
“又错了……”
“跟着我。”
“哎呦我！”
“？”
“……站稳。”
雾溯倒是很有耐心，没有抱怨，只是握着她腰和手的力量更稳了些，像一根可靠的支柱。但她的毒舌显然不会缺席。在一次无痕又一次踩空后，她微微低头，凑到无痕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看来公主殿下不仅体能差，节奏感也……嗯，颇具个人风格。”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雾溯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栀子花香，混合着一点排练厅灰尘的味道。无痕的耳朵“唰”地一下就红了，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痒。
“要你管！？”她梗着脖子，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却因为动作太大，差点又是一个趔趄，被雾溯稳稳捞住。
“专心点。”雾溯的声音里似乎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排练终于在敏秀“勉强过关”的评价中结束。无痕几乎是立刻弹开，冲到更衣室飞快地想要快速换回自己的校服T恤和牛仔裤，但裙子太多层，整理起来很麻烦。。“公主都这么命苦的吗？”T_T
林薇走过来帮她整理裙摆，笑着说：“我觉得你跳得越来越好了，至少最后没再踩雾溯的脚了。而且你穿公主裙真的很好看，要不要考虑以后多穿穿裙子？”
“绝对不要！”无痕果断拒绝，动手开始解腰封，“太束缚了，行动不便，还是校服舒服。”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正在脱西装的雾溯。
无痕的目光不自觉地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正好看到雾溯也刚从换衣室出来。她已经脱下了王子礼服，换回了白衬衫和校服长裤，鲻鱼头短发略显凌乱，却带着一种随性的帅气，正在低头整理衬衫的袖口。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无痕看得愣了一下，心里莫名嘀咕：这家伙，不说话的时候，确实……人模狗样的。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雾溯忽然抬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门帘后的无痕。她唇角微扬，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怎么？灰姑娘还在留恋你的王子？”
“自恋狂！谁留恋你了！”无痕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放下门帘，隔绝了视线，心跳却有点不听话地加速。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尖，有点发烫。走出换衣室，靠着窗台。
“在想什么呢？耳尖这么红？”俊皓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一脸坏笑，用手肘撞了撞无痕，“是不是还在回味我们帅气的‘王子殿下’的英姿？刚才跳舞搂得紧不紧？”
“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在下一次排练时不踩到她的脚！还有，是扶！不是搂！用词准确点！”
“是吗？”俊皓显然不信，拖长了语调，眼神暧昧地在无痕和刚走过来的雾溯之间扫来扫去，“可我刚才明明看见，某人跳舞的时候，眼神都快黏在咱们王子身上了，那叫一个‘深情并茂’啊——”
“俊皓！你是不是皮痒了！”无痕恼羞成怒，追着俊皓就要打。
俊皓哈哈大笑着躲到祁陆身后：“祁陆救我！灰姑娘要杀人灭口啦！”
祁陆无奈地充当着人肉盾牌，笑着摇头。
雾溯则好整以暇地靠在墙边，看着这场闹剧，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第二天下午，排练继续。
还是那支该死的华尔兹。无痕发现，经过一晚上的“休整”，她非但没有进步，反而更加不对劲了。一旦被雾溯带入舞池，闻到那淡淡的栀子花香，感受到对方掌心透过薄薄布料传来的温度，她的注意力就很容易分散。脚步时不时出错，虽然没再狠狠踩下去，但也总是磕磕绊绊。
“停！”敏秀又一次叫停，揉着太阳穴，显然有些头疼，“无痕，你的节奏又乱了！眼神也飘！你要表现出的是羞涩和心动，不是走神和心虚！”
无痕耷拉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站在旁边休息，扮演“移动灌木丛”的俊皓看得直摇头。他趁着敏秀去调整祁陆和林薇站位的时候，溜到无痕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哥是过来人”的表情，压低声音说：“无痕，实在不行，我教你个办法。你就把雾溯想象成……嗯，你之前不是喜欢过那个高三的学姐吗？就把雾溯想象成她！找找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林薇因为一旁有敏秀，看着他还在说，只觉得一阵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无痕听到这话，微微一愣，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压低声音，小声“乱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什么学姐？”她话音刚落，就感觉到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一转头，只见雾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不远处，正低头整理着袖口，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的气压似乎低了几分。她没看无痕，也没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
无痕心里莫名一阵发虚。
再次开始排练时，无痕明显感觉到雾溯有些不同。虽然舞步依旧精准，带领她的力道也依旧稳定，但那种之前偶尔会流露出的、极淡的调侃和不易察觉的柔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公事公办的疏离。握着她的手和扶着她腰的手，也似乎比之前更用力了一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感。
无痕试图按照俊皓那不靠谱的建议，把雾溯想象成别人，却发现根本做不到。雾溯就是雾溯，她身上的栀子花香，她清冷的侧脸，她偶尔蹙眉的样子，都太过鲜明，根本无法被任何人替代。而且，不知为何，当她意识到雾溯可能因为俊皓那句玩笑话而不悦时，心里竟然有点……不是滋味？
“专心。”雾溯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带任何情绪。
无痕一个激灵，脚下又是一滑。
雾溯稳稳地扶住了她，避免了她当众出丑，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因此被拉得更近。无痕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拂过自己额发的细微气流。
“对……对不起。”无痕小声道歉，心跳有些失序。
雾溯垂眸看了她一眼，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似乎翻涌着一些无痕看不懂的情绪，但很快又归于沉寂。她只是淡淡地
“嗯”了一声，便继续带领她完成接下来的舞步。
一旁的俊皓看着这一幕，悄悄捅了捅身边的祁陆，用气声说：“喂，祁陆，我怎么感觉后背有点凉飕飕的？是不是空调开太大了？”
祁陆看了一眼场中气场明显比平时更冷的雾溯，又看了看一脸无辜的俊皓，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回道：“或许不是空调的原因。”
排练结束后，众人都累得够呛。敏秀交代了几句明天的安排便离开了。大家各自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无痕磨磨蹭蹭地整理着书包，眼神不自觉地瞟向雾溯。雾溯已经换回了校服，正独自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侧影显得有些孤寂。
无痕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摸出两颗今天小卖部新买的薄荷糖，攥在手心，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喂。”她出声，声音有点干。
雾溯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无痕把攥着糖的手伸过去，摊开掌心：“喏，给你。今天……谢谢你，没让我摔倒。”
雾溯的目光落在她掌心的两颗绿色包装的薄荷糖上，又缓缓移到她有些局促的脸上，没有立刻去接。
无痕被她看得不自在，硬着头皮说：“不喜欢吃算了……”说着就要收回手。
就在这时，雾溯却伸手，从她掌心取走了一颗糖。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无痕的掌心，带来一阵微凉的、酥麻的触感。
“谢谢。”雾溯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周身那股低气压似乎缓和了些许。她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将白色的糖粒放入口中。
无痕看着自己空了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凉意和糖纸的摩擦感。她也赶紧剥开另一颗糖塞进嘴里，清凉的薄荷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却好像压不住心底那点莫名的、躁动的情绪。
“那个……”无痕舔了舔嘴唇，试图找点话题，“俊皓那家伙就是心直口快，胡说八道的，你别在意。”
雾溯转过头，看向她，眼神深邃：“我在意什么？”
“就是……什么学长不学长的……”无痕的声音越来越小，感觉自己越描越黑。
雾溯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随风飘散：“是吗。”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看着窗外。无痕站在她旁边，嘴里含着糖，看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心里乱糟糟的。她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但那涟漪之下的深处，依旧是一片看不分明的朦胧。
这暧昧不清的氛围，比那复杂的华尔兹舞步，更让她无所适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