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走失

“是,陛下。”

谢安执全然没有被反将一军的恼怒,他的眸光依旧浅淡,甚至没有看一眼处于两人交流中心的兰子衿。

钟楚泠直觉谢安执还有后招在等着她,可是看他目光坦荡的模样,倒显得她小人之心。

似乎是察觉两人气氛不对,兰子衿站在一边不敢说话,谢安执拿起图纸递给他,说道:“回去告诉司制,这个图样本宫很满意,然后便来栖凤殿伺候吧。”

“是。”兰子衿忙不迭接过图纸,行礼告退。

待兰子衿离开,钟楚泠这才松了口气,换上委屈模样,说道:“明明朕爱的只有安执哥哥,安执哥哥却总是要往朕后宫塞人。主张大选便罢了,还要把子衿也弄进来。朕若是对子衿有意,早就收了他,何至于等到现在?”

“臣侍不过是问问而已。”谢安执递了个眼神给冬青,冬青得令上前为钟楚泠斟上一盏茶。

“这是小姨母送来的茶叶,闻说是东洲特产,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宫中没有。臣侍今日尝了一尝,味道清淡,不知合不合陛下的心意。”

钟楚泠垂眸瞥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茶盏,秀眉微蹙,说道:“安执哥哥莫要岔开话儿,你待如何处理子衿?”

“若陛下喜欢,便收入宫中,若陛下不喜,便适龄出宫,有何别的处理法子么?”

钟楚泠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敌不过,终是败下阵来,说道:“好,你答应朕,让他平平安安出宫,不要动他,也不许利用他。无论是谢家还是你背后的势力,你与朕之间的事,我们自行解决。”

听她这么说,谢安执满意地执起茶壶,将钟楚泠面前的茶盏斟满,说道:“是陛下想与臣侍虚与委蛇,陛下将臣困于宫中,缘由为何,彼此心知肚明,何必非得扯一个陛下心悦于臣侍的借口出来。陛下是何本事,臣侍早在陛下登基时便领教过了。男欢女爱的说辞,臣侍不信。”

云吞不知何时跑了出来,在钟楚泠起身的时候,就那样瞅见了窝在脚边的一团柔软,她冷峭的眉松弛下来,眼角眉梢带了或许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伤感。

“朕向来知晓朕的爱于凤君而言像是可笑的谎言,可朕一直在等,就像小时朕好生喂养云团只为了等它的原主人来问朕它近况。朕不喜欢云团,朕只是喜欢赠它于朕的那个人。虽则设计你入宫的确是因你威胁太重,可困你的方法千种百种,朕何必要将唯一的凤君之位许给你?”

钟楚泠收了尾音,向外走去,在迈出去的一瞬,她微微转了头,看向小榻上垂目看着茶盏的人,轻声道:“朕的真心向来卑微,八年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瞧瞧,她又把她的真心挂在嘴边了。

谢安执的目光始终没有看向真情流露的那个人,平心而论,入宫种种,她的确像个没什么城府的小女孩。

无论是对他的恶作剧,还是半真半假的真心。

可若是没城府,这睥睨天下的位置,就不应该让她得到。

先前他自诩看着她长大,期待她长成自己构想般傀儡的样子,却没想到她竟然起了动谢家的心思。

在他未知的那五年里,钟楚泠的本我,一定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这些变化一直掩藏在她看似真诚的皮囊里,现今她所露出的心机,绝不是这副皮囊下掩藏的全部。

……

今日被谢安执摆了一道,百合忧心钟楚泠生闷气,气坏自己,还提议和她一起出宫吃些好吃的。

被钟楚泠拒绝后,百合确定了她的确是不开心。

“陛下不也早知凤君明了您的目的吗?眼下说穿也没什么,不过是让凤君得意一着罢了。”百合安慰道。

自谢安执入宫,钟楚泠就没打算瞒他自己想要动谢家的心思,对于两只纵横朝堂的狐狸来说,这只隔着一层窗户纸,只是钟楚泠总用别的理由来阻碍谢安执戳破它。

钟楚泠想演,谢安执不想,他向来不是个愿意和人演一些没有必要的戏的性子。

“谢家人都没什么道德,谢安执更甚,几年前利用一个小姑娘,几年后还要利用一个无辜的平民。就只是为了和朕争一口气,何至于牵扯别人?”

百合无奈笑笑,说道:“陛下会保护好在意之人的,不是吗?”

“好累。”钟楚泠答非所问,合上双目,后倚在龙榻上,由着百合为她轻轻按着头。

“若是累了便早些歇下,这几日陛下忙着试探各世家,奴婢瞧着也累极了。”

新帝登基事务的确是多,钟楚泠每日睡眠的时间也就两三个时辰,所以她听得谢安执睡得时间那么多,才会那般不甘心。若不是今日才在他那里吃了亏,不怎么想见他,今日她必得再去闹他一晚。

可是日后子衿留在栖凤殿,她如何折腾谢安执,岂不是都被他看进了眼里?

怀着对谢安执满腔的怨怒,钟楚泠入了梦,只是这梦也不甚安稳,她梦到了刚被人拐卖时的情景。

小小的姑娘从杂草堆上醒来,被身上趴着的硕鼠吓了一跳,身边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孩子,只是大多都脏兮兮的,估计是被关在这里很久了。

小钟楚泠曲指伸入口中,死死地咬紧了即将迸出口的惊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咬牙摔走那只黑的发亮的大老鼠,起身开始环视四周。

这地方阴暗潮湿,只有高悬的一个小窗透着亮光。处处都蔓延着一股腐臭与余下难言臭味混合的味道,强烈的刺激快要让她呕吐出来。

怎么回事?

方才安执哥哥说要给她买甜点心,可他许久未归,守在原地的她只等到了慈眉善目的一对老夫妻。

“你是谢公子的妹妹吗?”老夫妻对视一眼,老婆婆开口道。

钟楚泠怯怯点点头,问道:“你们知道他去哪了吗?”

“哦,他在我们铺子买点心,钱袋被贼人偷走了,正与官府交涉,他怕你等着急,就让我们来接你。”

小姑娘无甚心机地随着他们走,老夫妻很温和,同她聊着天,消解她的紧张,看到她的目光在糖人上停留许久后,还热切地问道:“想吃吗?”

钟楚泠垂下眼睫,小声道:“安执哥哥会给我买的。”

“哎呀,没事儿。我们给你买了,再找他要钱就行。”

“可以吗?”小姑娘眼睛亮了亮,咽了咽口水,满眼都是期待的样子。

“当然可以。”

她如愿得到了心怡的糖人,只是刚舔了几口,就失去了意识。

想到这里,再迟钝她也明白自己是上了那对老夫妻的当。自己今日是偷着跑出宫的,可与安执哥哥在街上逛了这样久,应当有不少人瞧见,若是母皇因此迁怒安执哥哥,那该怎么办?

小姑娘失落地垂下脑袋,内心愧疚无比。

也怪她馋嘴,为什么非得吃那个小破糖人,害了自己,也害了安执哥哥。

努力牵起来的勇敢霎时间消解,钟楚泠蹲下身,捂着脸哭了出来。

“真奇怪,”一旁草堆拱出来一个和她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甚至还要比她瘦一些,她一边往钟楚泠身边挪,一边说道,“其他人都是醒了就哭,你怎么还走两步缓一缓再哭?莫不是蠢到现在才发觉自己被卖了吧?”

钟楚泠平白被一个同龄女孩骂了蠢,内心又是绝望又是委屈,哭得更凶了。

那女孩没有哄她的意思,耐心等在一边,看着她哭,直到她的肚子发出一声“咕噜”。

钟楚泠窘迫地捂住了肚子,眼睛里还滴滴答答坠着珠子般的泪。

“哭够了?省省体力。喏——”女孩从怀里掏出一个干巴巴的黑馒头,不知道在地上滚了多久,偏生像是一块珍宝一般,被女孩捧着递给了钟楚泠。

虽然不受宠,但也是个皇女的钟楚泠狠狠地蹙起眉头来。

“我知道这玩意儿看起来就不能吃,在这儿的人,从前都是有娘生有爹疼的,能吃饱肚子谁还吃这玩意儿?”女孩将馒头用力擦了擦,勉力擦出一块白来,又递给她,说道,“里面是干净的,只是太硬了,我掰不开,你咬一口就知道了。”

见钟楚泠还在迟疑,女孩拽过她的手,将馒头放到了她的手心,说道:“别嫌了,这东西一天就一个。”

“我吃了,你怎么办?”钟楚泠问道。

“这不是我的。”女孩摇摇头,说,“在你来之前,有一个姐姐刚被人拉走,这是她还没来得及吃的。本来我收起来是想着给自己加个餐,看你饿得很,就给你吃啦!”

钟楚泠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寒气,说道:“她……去了哪里?”

“肯定不是个好地方!”女孩双臂托在脑后躺下,看着小窗口的月光出神,“算算日子,也该轮到我了。”

“你不怕吗?”钟楚泠小口咬下黑馒头,好像嚼了一口沙,她没忍住,吐了出来,又怕那女孩气她浪费,小心翼翼看了那个女孩一眼。

“怕有用吗?奋起反抗的,被就地打晕;下跪乞怜的,被羞辱完后还是拖了出去。还不如淡然一些,让有限的日子过舒坦一点。”

说着,她看了看钟楚泠吐在一边的馒头,笑了笑,说道:“我第一次吃这玩意儿,还骂了给我这东西的小哥哥。后来知道他是为我好后,也没拉下脸道歉。直到他被人拖走,我也没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钟楚泠小声道。

“你道歉什么?”女孩失笑,说道,“看你年纪实在是不大呀!明明和我差不多体型,怎么弱唧唧的?”

她抱住钟楚泠,接着说道:“若你实在吃不下去,你就想象它是姜家的葱油饼、赵家的油条、林家的招牌小笼、王家的炸酱面,还有白家的茄盒!”

“这些我都没吃过……”钟楚泠声音越来越弱。

“不是吧!”女孩捧住钟楚泠的脸,满眼都是震惊,“你是哪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女郎啊?”

钟楚泠委屈抬眼瞧她,又委屈垂下眼,一言不发。

“算了算了,来这里后,不管是商贾千金还是名门女郎,都没什么区别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叫泠泠。”

“这名字倒好听,”女孩咧嘴一笑,飒爽道,“我姓余,你叫我余姐姐就好。”

谢安执: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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