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光景倏忽而过,哪怕是亲自走过的人生,到如今忆来,也只像是一场梦。
梦中醒来的钟楚泠如常上朝,处理政务,按部就班地过好每一天,直到大选那天的到来。
钟楚泠入殿时,谢安执已坐于次座,见她来了,规矩起身行礼。钟楚泠原本想牵起过往熟稔的狡黠笑意,却在目光落到谢安执身后的兰子衿时僵住了脸。
钟楚泠磨了磨牙,强迫自己装下去,走到行礼的谢安执面前,亲亲热热地抚上他的手。
“安执哥哥操办一切辛苦,不必多礼。”寥寥几字,不知包含着多少咬牙切齿。
谢安执淡淡地落目于她与自己交叠的手,试着抽了抽,果不其然,没有抽动。
当初没拦着她跟萧将军学武真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决定!
不对,选择了她才最愚蠢!
两人这般你不情我不愿的拉扯,落入兰子衿眼里便是你侬我侬,他失落地别开眼睛,心里却在幻想,若自己是谢安执,那该有多好。
“陛下,大选即将开始。”谢安执半垂眼眸,提醒道。
钟楚泠这才松了手,提起衣裙上座:“多得是安执哥哥提醒,朕险些耽误正事。”
谢安执看着自己被她抓的通红的手,不置可否,安静落座。
世家男子容貌、仪态自无可挑剔,加之每人入宫前皆有男官教习,礼数周全,颇让谢安执满意。
钟楚泠瞥向谢安执,瞧见他眼里的神态,心下嘀咕:知道的是他满意这些人的礼仪,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他选侍呢!
收拾好思绪,司礼内侍便捧着花名册念了起来。
“从一品御史大夫之子苏渊清,年二十一。”
“正二品礼部尚书之子孟玉竹,年十九。”
“正三品兵部右侍郎之子郑萧筱,年十六。”
“正五品礼部仪制司郎中之子莫宛,年十八。”
……
被点到者均依礼出列拜见,钟楚泠身子虽然坐正,但眼神并没有落到其中任何一人身上。
第一批依次拜完,端庄立于一处,以待陛下与凤君决定去留。
“安执哥哥以为如何?”钟楚泠指尖划过名册经纬,漫不经心说道。
“一切自是以陛下心意为先。”
“朕若选不出呢?”钟楚泠饶有兴味抬眸望向谢安执,果真瞧见了他满不在意的神情。
“那便是无人入陛下的眼,择下一批入殿罢。”
钟楚泠眼神变得了然,她收回目光,重新落于眼前名册,指了几个名字,说道:“就这两个。”
司礼内侍念出钟楚泠选到的两个人名,预备宣下一批进殿。
听到自己名字的苏渊清抬头看了一眼钟楚泠,正巧与她漠视一切的目光对上,像是被烫到一般,飞速低下了头。
“陛下似乎很喜欢苏公子。”努力压低自己存在感的谢安执突兀开口。
钟楚泠立刻抓住了话头,挑眉道:“凤君吃味了?”
“臣侍只是在想,若是陛下喜欢,加之苏公子身份,应当许个高位才是。”
钟楚泠一脸“果然如此”地扯扯唇角,说道:“凤君安排便好,不过是定下位子后让朕写道旨的事。”
“宣下一批罢。”钟楚泠抬抬手,吩咐道。
……
参与大选的人并不少,钟楚泠却只选了五个,对于他们的位分也没过多安排,直接交给了谢安执。
古往今来这样做的帝王,要么是凤君贤名远扬,要么是帝王的极度偏爱。
旁人瞧这两人只觉得上述两个缘由皆占,但谢安执心里想的却是那人懒得管,遂交给了自己。
依据母族官位分侍位,这活儿倒也简单。看着最后定下的人选,谢安执敛目沉思,将名册扣到了书案上。
这几人看似是钟楚泠随意之选,但难保其母族与帝王有什么联结,想必谢家会提防这几家,倒也不用他提醒。
自回了栖凤殿,兰子衿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谢安执懒得管他,唤冬雪摆了画具在纸上作画,多得是闲情雅致。
到了戌时,谢安执眼皮准时沉了,他刚想让冬青服侍自己入寝,青萝却来通传陛下驾到。
“陛下不去临幸新入宫的侍君,为何来臣侍宫中?”谢安执迎上前,姿态恭恭敬敬,神态倒是一如既往高傲。
“人家刚入宫朕就宣他们侍寝,旁人知晓了,是会说朕色/欲熏心、急不可耐,还是说安执哥哥能力有缺、侍候不周啊?”
谢安执出她所料地也跟着笑了笑,他转头说道:“也是,既如此,你过来服侍陛下褪衣。”
钟楚泠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一瞬间变了。
兰子衿咬着唇走上前来。
“谢安执!”钟楚泠转回头看着他的眼睛,神色慌乱,秀气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瞧见她这等模样。
“你别糟践人!”
“臣侍如何糟践人呢?”谢安执软了眉目,神色无辜。
“你是不是觉得糟践别人的喜欢很得意?”钟楚泠抬步迫近了谢安执,提高声音道。
“在其位,谋其职。他既是臣侍宫中宫人,臣侍连使唤他都不得了?”
钟楚泠仰头看他,一字一顿:“谢安执,不该演的时候,你倒是演上瘾了。果真是仗着朕对你的喜欢无法无天,得了朕的软肋便日日威胁。今日朕就不让子衿褪衣怎样,朕今日就是要办了你你又能怎样?”
察觉钟楚泠好像是真的生气了,谢安执张张口,刚想说话,就被她突兀地掌住腰,一路抵摔到了床上。
“百合,把所有人都赶出去,灭灯!”
百合反应快,招手让亲卫将宫中的人连推带押赶出了寝殿,最后走时吹熄灯火。一切事毕,快到谢安执还没反应过来挣扎,他就被钟楚泠一手抓住双手,一手掌住腰,控制在了身下。
眼下的情况,挣扎都是多余的。
谢安执无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腰肢却遏制不住地在她灼热的掌心下发颤。
“陛下答应过臣侍,不会碰臣侍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难以察觉的颤意。
“朕早说过我们两个的事,不要牵扯别人出来,你为什么不肯放过子衿!高高在上践踏别人的真心,你知道你有多卑劣吗?”钟楚泠语气激动,抓住谢安执手腕的手不自觉地加重力气。
“不,臣侍……”
“你们这些出自名门的人,不都觉得市井之人寡廉鲜耻吗?朕也出自市井,你瞧不起朕,朕知道。先前还耐着性子同你装,假装不知道你对朕的鄙夷。以为只要朕对你好,你迟早会心软好好待朕。可朕一味忍让,你便得寸进尺,真当朕是软包子,不要自尊不要脸吗!”钟楚泠一口气说完,压在谢安执身上剧烈喘息,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
谢安执张了张口,思索如何应对,却不防那人突兀地抽泣起来,一边哽咽一边倔强地说道:“朕就是不要脸,朕就是说话不算话,不管你怎么骂,今晚朕就是要办了你。”
说着,她在黑暗中摸索起身下人的衣结,粗暴地拉扯起来。
谢安执心底好不容易升起的愧怍被她的动作搅了个烟消云散,他竭力挣扎,试图逃离钟楚泠的掌控,只是还没逃开,那人就松开了越扯越紧的衣结,埋头在他的颈窝,低声道:“连衣服都在欺负朕。”
谢安执颈侧一片濡湿,他别开头,恰巧看见了未关的窗外,一闪一闪的星子。
“朕知道朕年纪小,你们所有人都没把朕放在眼里。朕被母皇立为太女,你们说朕投机取巧。朕的父君早逝,亲缘单薄,你们说朕天煞孤星,命中带克。朕十八岁登基,你们在朕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仗着身后势力咬定朕不敢动你们。是,朕没用,朕只会耍乖,朕没爹,朕也只能对所有的动作都装聋作哑,当一个没用的帝王……连朕仅剩的真心,都要被你挖出来,摔进泥里再踩两脚。”
钟楚泠越说越气,一口咬上了谢安执的锁骨,虽然隔着衣料,但用力之猛,还是让谢安执感知到了明显的疼痛。
“你觉得朕登基是藏拙欺骗了你,但你怎么不知道母皇立朕为储,只是因为朕亲爹死了,又与谢家不和,是防止外戚干权的最好选择!”
一口气说完,钟楚泠擦掉脸上糊着的眼泪,吸吸鼻子,直起身,嘟囔道:“你就当朕今晚说梦话,胡言乱语好了。”
说完,她翻下他的身,侧躺在一边,以手肘遮眼,在抽噎中缓缓进入梦中。
待到身边的她呼吸均匀,谢安执缓缓坐起了身,轻轻点了点被她咬破的皮肤,眸色晦暗不明。
一国之君趴在一个男人身上又哭又闹,若是个几岁小孩子便罢了,可她年岁虽小,但也已经年满十八,这般行径,显得十分幼稚可笑。
他侧过脸看她睡颜,遮掩的手肘已经放下,眼睫密密合着,隐隐约约坠着泪珠,在月光下莹莹发亮。
小皇帝果真是个极不要脸的人,委屈了就闹,哭哭啼啼,一点形象也不要,就似乎只是因为热忱递出的真心被人丢到了尘埃中,粘得一身脏,碎得稀烂,拼也拼不好。
谢安执突然没了力气,思绪骤然回到了少年时候,他满心欢喜地将被圣上夸赞过的文章呈给母亲,母亲却只是淡淡地应下,而后转身夸赞刚会识字的妹妹。
真心被践踏的委屈,他也经历过。可他现在,就那样原封不动地转给了别人。
谢安执敛下羽睫,隔绝眸中倒映的月光,眸光流转,定格在了含泪而眠的钟楚泠脸上。
他抚了抚她的发,又拭去她眼角已经发凉的泪,轻声道:“抱歉。”
不知是说给方才委屈垂泪的少女,还是说给许多年前被辜负的少年。
而在他躺在她身侧入眠后,那本该熟睡的人却睁开了双眼。
钟楚泠的脸上似乎还有谢安执指尖的微热触感,却并不足以暖化某颗满是算计的心。她牵起唇笑了笑,没去看他没什么防备的睡颜。
又上当了啊……安执哥哥。
喵喵只有在玩脱了的时候才老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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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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