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

濉园。

程玄度站在最角落，和往常一样扮着鹌鹑。

故意选了条不合身的嫩粉色礼服。裁剪一般，领口刺绣，用了大量的珍珠和水钻装饰。过度叠加的元素，有一种笨重的沉闷感。华丽之余，又不足惊艳。

睡前她特意给假发做了护理。小心对待，堪比熬了半个月赶出来的那件赴巫山。

这是如今最合人设的假发。

很显气质的黑长直，搭配着厚重刘海，若是没有良好的仪态支撑，大概率会显得人不够精神。

下个月影协换届，苏女士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入场后便专注于个人社交。

好友是秘密私交，碍于当下人设，只能默契地隔空交换眼神。

寻礼竟然也在，身边又换了新人。

程玄度浅勾着唇，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还未来得及移开眼，一股力量却自背后袭来，身体不受控地向前撞去——

几乎是猝不及防。

她狠狠地撞向了餐车。

餐具噼里啪啦地落地，食物还未来得及享用，倒是在她身上留下了图腾。

打碎的红酒汇成了一道小溪流，浓郁的颜色，映在可以反光的地板上，触目惊心。

巨大的声响，把她这个历来无人在意的包子女，引到了视觉中心。

程玄度的头都要垂到胸口。她和整场晚宴格格不入，似乎只有地缝才是她的归宿。

“是程家那位吧？还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她的礼服……天呐，她是故意的吗。”

“也算是另类艳压，这不比薛佳的露背礼服亮眼？”

薛佳不屑地哼了声，“她算什么。一代创业，二代守成，三代衰亡，即便是Artemis也逃不过这个定律。”

“纵横时尚界又如何，有这样的后代……招牌都折了一半。”

“……难怪程家从不让她露面，果然像个笑话。”

……

“没事吧玄度。”肖玉卿作为晚宴女主人，匆匆赶来解围。

“我没事，”程玄度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声线颤抖，被没贴好的假睫毛磨出来的泪在瞳孔颤动着，泫然欲泣，“是我不小心。”

“摔疼了吗？”苏女士陪在身后，温声问道。

程玄度配合低头，她无需回应什么，苏女士已经自行踩着台阶，和肖玉卿推拉了起来。

肖玉卿连声附和。

话题一点点从高跟转移到了Artemis的当季新品。

工具人的用途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没有期待，更没有失落。

程玄度的表情依旧恐慌，姿态却较刚才做了调整。

勾着肩，厚重刘海和自然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她微挑的唇角和眼底的不屑。

从旁人的角度看，依旧是，扶不上墙的小家子气。

可刚才，推她的那个人……

她看清了，她的模样。

入场处的喧闹声打断了肖苏两位的推拉。

“是小懿来了。”

肖玉卿的表情肉眼可见的舒展。

这副模样，程玄度小时候，常在苏女士夸赞程开阳的时候见到。

许懿娴熟地与外人打着官腔，没一会儿，目光便扫到了这边。

看到程玄度时，有一瞬的惊讶，又快速收敛神色，和身边人打了个招呼，便快步过来。

“母亲，苏姨，”他先是礼貌问候两位长辈，顿了顿，把目光移向装鹌鹑的女人，“难得看到程小姐。”

程玄度稍怔，矜持点头，小声问好。

对许家人的印象并不深，记忆里，并无太多往来。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要多走动才是。”苏女士笑着搭腔。

许懿眼睫微颤，“一家人是……？”

他眼底的诧异遮掩的极好。却被程玄度抓个正着。

有意思。

程玄度勾了勾唇，不动声色，继续听。

“你父亲一会就宣布了，”肖玉卿不紧不慢地转移话题，“你身边这位是……？”

“是我的新秘书，负责华盛的新馆。”

许懿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丝毫不在意身后女人失望的表情。

“说到美术馆……”

许懿回身，精准Cue到那个卖力降低存在感的女人。

“我有幸看过程小姐的作品。不知道程小姐有没有兴趣举办画展？”

许懿不同于那些自负公子哥。

许家把他培养的极好。

虽然程玄度本人并不在乎，但也知道在场大概有一半女人对许懿芳心暗许。

已成家的，也在估算要他娶了自家女儿的可能。

许懿是众人心照不宣的华盛接班人。

但显然，她要嫁的人，不可能是许懿。

工具人之间的交易而已。

匹配的，只会是另一个工具人。

程玄度没回答。

依她的性格，倒也算正常反应，她应该受宠若惊。

苏女士睨了她一眼，一口应了下来。

没人在意她的意愿，苏女士和许懿一路商议着细节，就连画展日期都定了下来。

直至程开阳的秘书过来请走了许懿，才暂时终结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至始至终，程玄度都垂头看着脚尖。以至于，并没有看到许懿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和肖玉卿突变的脸色。

“许弭这孩子也真是，都告诉他今天玄度过来，怎么还不懂事。”肖玉卿不满地抱怨着，看向程玄度的眼神带着满满的心疼。

苏女士的脸色顷刻间便沉了下去。

又是一场戏。

程玄度轻叹一声。

可惜刚才的眼泪接近风干，一时滴落不下来。

看来，那个迟迟没有出现的许弭，就是她所谓的未婚夫了。

安慰的话她并没有放在心里。

不过是虚伪的客套罢了。不管今晚许弭来不来，两家联姻的消息都会被放出去。

宴会早已变了味。

趁着众人把酒言欢之际，程玄度偷偷溜之大吉。

小花园里，薛佳为首的几人正在热情讨论着圈子里的八卦，看到她过来后，短暂噤声后，是更放肆的哄笑。

“废物小姐和废物少爷。我还以为是绝配，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活成这样也够窝囊的，真是浪费了家里的资源。”

“好了好了，少说几句。人家未婚夫今晚没来，已经够伤心了，你再说风凉话，小心她一会儿哭着跑出去，说我们欺负她……”

“……”

背对着他们的女人，狠狠捏紧了拳头。脊背微弯，不知情地还以为她在悄声落泪。

废物小姐声名在外，哪还有人在乎她的心情。

尖锐的指指点点，密密麻麻地落在了她瘦弱的脊背上。

“废物”

“愚笨”

“讨人厌”

她清晰地记住了这些声音，也记住了这些人的嘴脸。

胸腔起伏不定。

到底她不是这样的性格，快要装不下去了。

远处的光影拉扯成片，朦胧，虚幻，不真实。

无人知道，遮掩在厚重刘海下的表情并不是他们以为的唯唯诺诺，而是另一种玩味的姿态。

好像……

不管她受了多少委屈，都可以一点点让他们还回来。

身后的喧嚣却突然终止。

指尖放松，正要回头……肩上却先落下了一件外套，熟悉的薄荷清香瞬间侵入，包围。

“抱歉，我来迟了。”

声线竟也是熟悉的。

程玄度迟疑地偏头，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挡在她身前。

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但还是……一点点，和那个暧昧的夜重叠。

又重逢了。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打乱了那微弱的窃喜。

“这里是许家，我的人还轮不到各位指手画脚，请尊重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

这三个字太沉重了。

程玄度按着肩上的西服外套，分明能感受到衣服存留的温度，却一点也不觉得暖。

就连熟悉的薄荷香气都觉得突兀。

竟然是他。

怎能是他。

去往休息室的路上，两人相继无言。

刚才打翻的红酒浸透了礼服，黏腻得难受。

她不说也没人知道，或者，没人在意。

但许弭却主动提出带她去换礼服。

“谢谢。”程玄度压着心跳，小声开口，借余光偷偷打量他。

他似乎也换了副模样，比那晚多了点距离，也更假。

所幸……

他没有认出她。

许弭的指尖微顿，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收回，“应该的。”

一句话，却把距离分得更清晰。

程玄度张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以那晚的身份，倒是有很多话题可聊也可撩，偏偏现在……

许弭是从各种传闻中了解的程玄度其人。

眼下看着女人手足无措无措的模样，眼底的防备一点点击碎，无奈安慰：“别怕，我在外面等你。”

“咔嚓”一声。

门被关上了。

留下休息室里的人，盯着紧闭的木门，痴愣了半分钟。

艰难调整好情绪，程玄度才开始动作。

心情诡异到像是刚坐上了连环过山车，以为能进行一场刺激，却被告知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彻底转成了惊讶。

甚至有点懊悔。

以一种诡异的心情换好了礼服。

开门前，程玄度不放心地从手包里拿出手机，对着镜头细细检查假发，确保万无一失。

状态栏显示着几条舒一发来的消息。

[女模特没问题了，上次你说的男模，能确定吗？]

当初是可以的……

现在，显然是不能了。

除非她和许弭，有一个人疯了。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手机因为惊吓而重重落下，砸到了脚背。

好痛。

顾不得其他，程玄度下意识抬手按住头发，问他：“怎……怎么了？”

不算隔音，许弭的声音她听得很清，“抱歉，时间有点久，担心你不舒服。”

程玄度微怔，反应倒很快，“我没事，谢谢。”

语气拿捏的极有分寸，小心翼翼，又暗藏感激。

说完，弯腰捡起手机给舒一回复：

[没搞定，我再想想办法]

门口的声音却还是继续：

“程小姐没哭就好。”

“今晚是我考虑不周，还以为……没想到，反而连累了你。”

程玄度的动作停下了，她下意识向门口靠近，想要确认些什么。

“你……”

许是紧张，她的声音竟显得有些干涩。

“你是不是不愿……”

试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弭打断了。

“程小姐相信一见钟情吗？”

一见钟情？

程玄度下意识捏了捏脸。

总不会……

是对她一见钟情吧？！

许弭似乎低低笑了声，再次开口，声音毫无攻击性，却把距离拉得更远。

“如果是前几天，可能也无所谓了。但现在……突然就动摇了。”

“我会和家人说清楚，不会再让程小姐难堪。”

“今晚是我来迟了，抱歉。给我点时间，我会妥善解决。”

一见钟情嘛……（意味深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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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须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