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两人双双陷入了一阵沉默。
祁言涧觉得这句话有很多引申意味,不过,她没允许自己继续想下去。
安静了一会儿。
宋洵州又开口:“以前有个朋友跟我说的。我一直很喜欢在致远楼二楼的小阳台上透气,那个角落有点隐蔽,只有南朝向且靠窗的教室才能看到。你在文十,应该可以发现那里。”
她和他说过自己在文十,教室处于致知楼第三层,南朝向,靠近玻璃窗。
不然他怎么会知道文十教室位置在哪里。
他甚至从没有去刻意注意过对面教学楼,更别提特意抬头在三层的某个格子里找到祁言涧。
祁言涧听出他话里解释的意味,她点点头,应下刚才他的那句话:“等回学校上课后我注意看一下。”
这次换排刚好轮到自己坐靠窗那一排。
其实就是多看一眼的事情,如果是真的,只能说明是巧合。
他和她之间的少数相处,都是靠这两个字得到的。
宋洵州现在脑子有些乱,见她应下,笑笑:“希望我能在准确的格子里找到你。”
他的位置很明显,只要看过去,能轻易就找到。
但她的位置就需要刻意去一一探寻了。
手里被塞回牵引绳的时候,宋洵州知道短暂又难得的共处时间结束了。
祁言涧站起身,拍拍后腿上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灰尘,他没有和她一起站起来,依旧坐在原地,正仰着脑袋打量她,等待她的道别。
清晨明亮又刺眼的阳光大多数被茂密的梧桐叶遮在外面,只微弱几缕经过层层绿色稀释折射在他们的身上。
俯视的视角,将近的距离。祁言涧可以看到他脸上被橙色暖光衬出的细小绒毛,她的手指痒了一下,似在回味刚刚抚摸金毛时指间的柔软触感。
宋洵州其实很白,骨相也好。他是单眼皮,鼻梁高挺,漆黑的眸色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使他整张脸多出几分凌厉和攻击性,但又恰好被微弯的唇角中和。
就像现在。
他整个人的气质就很柔和,让人觉得舒服,不自觉和他说了五分钟的话。
“我去买早饭了,家里还有人在等。”祁言涧朝他说。
“好啊,”宋洵州丝毫没有走的想法,他一只手套着牵引绳顶端的皮环,支在地上,另一只手抬起,向她挥了挥:“学校里见。”
招式已经用过一次,再用就显得拙劣又明显了。
偶遇的可能性太小,制造需要时间的缓冲。
祁言涧想到刚才他说的格子和阳台,她小幅度地弯了下唇角,不算疏离却不少礼貌,说:“拜拜。”
宋洵州盯着她走远的背影,面见到了,得偿所愿,不枉饭团一早就被他拉起来狂走几公里,是他命好。
面见完了,人已经走出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他又恼自己没办法和她多待,心里的空虚和失落在疯狂叫嚣。
-
宋洵州回到家之后睡了个回笼觉。
将近十点的时候被发小的一通电话吵醒。
徐奕杨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精神气儿,一晚上的时间使他从醉鬼状态恢复成男高中生:“下午来我家啊。”
宋洵州依旧闭着眼,没说话。
对面没收到回应,已经习以为常一样,没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过嘴瘾的机会:“不会还没起床吧。”
徐奕杨嘿嘿笑了两声,听起来像智障,转而语气严肃,继续自言自语:“年方十七的男高中生何故如此。”
安静两秒。
“年方十七的男高中生大周末不睡觉,像你这样到处精神骚扰别人吗?”宋洵州睁开眼,说这种话都不用过脑子。
十七岁,好遥远的年纪。
你现在真年轻啊宋洵州。
他坐起了身,向后移了移,后背靠上床头的皮质靠背。
身处何时何地的真实感再次加重了一点。
随之而来的,还有见她的念头。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徐奕杨以正常声音出声,“不过纠正一下,没到处,今天第一个打出去的电话就是打给你的。”
“哇。”宋洵州面无表情且毫无感情地短暂发出一个语气词。
“所以来不来,来吧。”
“不去。”
“何故如此拒绝?”不知道这人最近为什么执着这样说话。
“受不了跟智障共处一室。”
“我操,我也有点受不了了,”徐奕杨在电话那边点点头,“你下午有安排啊?”
“嗯。”宋洵州的语气甚至有点一本正经,“我和我妈说今天跟她学做饭。”
徐奕杨不出声了。
再问出一句何故如此绝对会被语言羞辱一番,自己见好就收最好不过。他顿了几秒钟,消化掉宋洵州的上句话,说:“行,晚上我去你家尝尝。”
宋洵州笑了下,声音懒洋洋的:“你来。”
挂断电话后,他找好睡衣穿上,打算出去看看家里还有没有人在。
按理说现在这个时间,方女士理应在家。
刚打开门,脚踝处就传来一阵痒感,低头一看饭团就趴在门口睡觉,听见开门的动静它立马起身,开始对宋洵州摇尾巴。
方止茵正在客厅一浇花,听见楼上传来的动静,她放下喷壶,有点意外地看向宋洵州:“今天起这么早?”
“嗯,”宋洵州抱起金毛,一步一步下台阶,边走边说,“妈,你下午有时间吗?”
方止茵很少听到自己儿子说这样偏向于有求于自己才会说出的上言,她有点好奇:“有呀。”
“那咱们做饭吧。”宋洵州说。
昨天晚上听到做饭这码事,方女士以为只是随口一说,有时候她并不清楚儿子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但她了解他在家里很多时候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所以并没有把这件事当真,听见后也就过去了,现在如果没有听到宋洵州这么说,她都已经忘了。
对于宋洵州,从小到大,她和宋重山秉持的一直都是放养理念。
出格的事他不会做,细碎的小事他们管不住。
就比如,已经习惯自己的儿子半夜回家;再比如,甚至在昨天刚发现他已经学会了抽烟。
林林总总或许沾点离经叛道的所有,都没有当下这句重复的、出自宋洵州口中的话,能让方止茵有些不可置信。
宋洵州看清她的表情之后,慢慢出声解释了一句:“是真的想学。”
“晚上徐奕杨或许还要来吃一下。”
听到这个名字,方止茵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答案,没准又打了什么赌输了,惩罚是给朋友做顿饭。
她点点头,说:“行,等会儿看阿姨今天买了什么菜回来,我试着教你。”
宋洵州跟着点了点头。
方止茵看了看落地窗外刺眼的太阳光,照在经雨水洗涤更加碧绿的草地上,肉眼可见的炎热和蓬勃。
她叹口气,开口:“天气这么热,饭团怎么办呢?”
宋洵州坐在沙发上,闻声,摸狗脑袋毛的手停下动作。虽然说实话有被怀疑自己真的被什么东西上身的风险。
但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用担心,已经遛完了。”
方止茵表情一滞,转头看他:“什么时候遛的?”
宋洵州看眼挂在不远处的时钟,还仔细考量了下:“六点半。”
“?”
方女士欲言又止,方女士没发一言。
-
阿姨买来的菜不少,原定做的菜里正好需要用到番茄,方止茵看到之后当机立断,将五个圆滚滚的红番茄抛进洗水池。
宋洵州垂眼盯着沉在水底的几个红洋柿子,已经知道自己要被教做什么菜。
和他原本在心里预料的完全一样。
西红柿炒鸡蛋,根本不需要什么手艺和技巧,只要控制住火候和糖的用量,铲子往锅里挥几下就已经完成了。
中午之前应该就能结束。
正好,他下午可以补觉。
宋洵州原本是这么想的。
直到按照方女士教的每一步,然后做出了一盘让所有原食材全数散失原本色彩的不可命名菜系。
他直视摆在眼前的一滩淡灰色“呕吐物”,然后又把视线投向方止茵。
“……”不可能出言打击自己儿子,尤其在他带有求救意味的眼神下。
她又递给他一个西红柿,找补道:“水放得太多了,应该是。”
宋洵州接过,他再次在番茄脑袋上划了个十字,转身又去散了颗鸡蛋,顺手把刚做好还冒着白烟的那盘盗版番茄炒蛋倒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这次他刻意控制了在番茄炒出汁水后再次加水的量,果然,最后的成果比上回好了很多,尽管颜色依旧有些灰暗,但起码旁人可以知道原材料出自大自然。
而不是某个人的胃。
失败会激起人对成功的渴望。
做不出色香味俱全的西红柿炒鸡蛋,宋洵州不会放过家里的每一颗番茄和鸡蛋。
浪费了两颗,剩下三颗做成了两盘。
宋洵州又在就近的超市去买了一些,回来翻来覆去地起火、烧油、放菜、倒水。
家里的做菜阿姨有些担心地和方止茵对视一眼:中午没必要再做别的菜,光吃西红柿鸡蛋都吃不完。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一同走出厨房。
中午十一点半,第一盘颜色鲜艳、香味扑鼻、看一眼就能激起人食欲的番茄炒蛋终于出锅。
宋洵州不知道第几次弯腰,从下面的储物柜里拿出一张洁白的巨大餐盘,颇为熟练地单手抬起平底锅,滚烫的食物落入盘中。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多少,没犹豫一秒,宋洵州套头脱下围裙,斜倚着岛台沿,播出了电话。
徐奕杨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反悔了?现在说来,我准了。”
“不用晚上过来,中午就能来吃。”宋洵州说。
“啥?”徐奕杨一时没反应过来,早就把他做饭这码事抛到脑后,谁会相信他真的会做饭。
宋洵州没再出声,等对方连上线。
“哦,啊?”徐奕杨想起来了,“你真和方姨去学炒菜了?”
“犯啥病呢?”徐奕杨疑惑。
“你来不来。”宋洵州根本不在乎他说啥,毕竟自己已经是会做番茄炒蛋的人。
“两分钟后给我开门,”徐奕杨立马从抱枕堆里起身,顺便把游戏手柄揣进兜里,右耳和肩膀之间夹着手机,他歪着脑袋说,“宋少爷就算做成啥样,我都得尝尝咸淡。”
他听见宋洵州轻笑了一声,开了口:“早说啊。”
徐奕杨打开卧室门,下楼梯,闻言回:“说什么?”
隐隐觉得,自己又要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人玩弄。
宋洵州坐上坚硬的台面,双脚离地,他晃了晃右脚,居然有点困了:“没什么,菜快凉了,来吧。”
徐奕杨:“到你们家门口了,准备迎接。”
两家住隔壁的好处就是在现在这种时候体现的。
宋洵州挂掉电话,他还是坐着,身体没动,只转了下头看向大门。
徐奕杨进来之后照常先跟方止茵打了声招呼,他话多,嘴也很会说,几个长辈都很喜欢他。
在看见大大方方摆在不远处的六盘同样的红黄组合时,徐奕杨怔了怔,这次好像真觉得自己兄弟有点诡异了,睁大眼睛审视他:“你猪心眼撞头吗?”
宋洵州忙活这么长时间,可能因为一直闻着油星味,现在一点饥饿感都没,反而有些胀肚的不适,他指了指自己觉得最成功的、也是最后做的那一盘:“尝尝,都是你的。”
徐奕杨拿筷子夹了块鸡蛋,放进嘴里,他点点头:“真挺好吃。”
比他想的要冷淡。
宋洵州收回视线,思绪有些发散,还以为会好吃到尖叫大跳咆哮呢。
他中途去超市买番茄,出了一身的汗,当时没什么不适感,只一心想着要做出全世界最好吃、祁言涧一吃就永远忘不掉的菜。
现在闲下来了,后背上还未来得及被室内冷气蒸发掉的汗引起的微微刺痛才引起自己的主意。
正巧阿姨进了厨房——话虽这么说,不可能一家人中午只吃一道菜。
宋洵州朝她点点头,双手支在台沿,整个人从岛台上跳了下来,伸手将那个盘子端到徐奕杨手里:“上去吃,我要洗个澡。”
“自己的劳动成果不尝尝?”徐奕杨又拿了双筷子。
宋洵州看见了,也没制止,没准洗完澡之后就想吃了。
徐奕杨一手攥着两双筷子,一手端着盘子,还是忍不住开口再次询问:“你到底咋了,为啥突然做上菜了?”
其实做饭这个爱好很正常,放在其他人身上他都能说一句“支持,做好了我要品鉴一下”。
但是放在宋洵州身上就是很不正常,很诡异,莫名程度不亚于他突然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俩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成长的每个节点互相都没缺过席,以徐奕杨对宋洵州的了解,对方虽然不怎么装逼——反正没自己装,但绝对是个少爷气比自己重的人。
在此之前,如果你问他假如世界末日来临,食物短缺,不得不自己找东西做着吃,你觉得宋洵州会怎么做。
徐奕杨的回答一定是:宋少爷直接躺床上,等着饿死算了。
因为世界末日来都来了。
此时此刻,现实世界,世界末日没来。
但自己已经吃上少爷亲手炒的菜。
徐奕杨觉得问题有点大,他向来有啥说啥,半开玩笑地问:“喜欢上谁了吗?”
没人知道他在想啥,这个问题和他前面问的搭不上沟,换了人听都会觉得莫名其妙。
却正好在宋洵州这里歪打正着。
宋洵州辛苦了。
徐奕杨辛苦了。
沉何也辛苦了。
这章有点长,但不知道从哪里分开,干脆直接放在一起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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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阳台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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