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吃惊的莫过于尚书夫人,她竟然也觉得周朵朵讲的有些道理,她现在还没到那种吓人的程度,但也总在担忧自己的白发越来越多,喝什么补品都无济于事,皱纹也是用什么也消不下去,可以想象,未来的样子,最终也会变成满头白发老态龙钟的模样。
周朵朵看不见众人的神情,只是自顾自往下说道:“人从生下来开始,一直到老,就是个变丑的过程,直至变成你见过的那些老年人的模样,不管你如何抵抗,都会变成那样子,乐姑娘,你现在不过就是跳过中间的步骤,直接来到了最后一步。而你比那些外表衰老的人多了一个好处,就是你的身体还是年轻的,人老了吃什么都吃不进去,你却依旧可以吃喜欢吃的东西,还能吃好多好多年。”
乐菱姗沉默不语,她现在的烦恼岂非是口腹之欲可以满足的?但想想看,好像也就是嫁人受影响,依着周朵朵的话,嫁人好像也没个好结果!
“照你这么说,我们姗儿遇到这种事,反而是因祸得福了?”尚书夫人瞪着双眼睛问周朵朵。
“……”周朵朵朝着乐菱姗声音的方向心里暗叹口气,她对着尚书夫人声音的方向解释道:“哪里就是福了?谁遇到这种事是好事啊!但也不能说就全是坏事了,凡事有利有弊,我想说的是,既然已经发生了,咱们就往后想想,别人再怎么宽慰,乐姑娘你也还是得自己慢慢去想。”
乐菱姗歪头向一边,这话听着不算新鲜,但她知道周朵朵说的是真心话,比之之前那些人要真诚得多,表面人人过来宽慰她,实际上旁观者怎么会真的感受到她的痛苦呢?巴不得乱子再大些,给她们多些谈资罢了。
尚书夫人现在是可以确定周朵朵不是来捣乱的了,也明白周朵朵和宫里来的那些人不是一样的,因为她始终闭着眼睛,根本没有去看乐菱姗的脸到底伤成什么样子。
乐菱姗不知道想到什么,对周朵朵说道:“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
屋里其他人又是一阵沉默,不用说所有人这两天都目睹了乐菱姗的痛苦,也知道大小姐非常不喜欢别人来看她,要不是被绑着手脚,心如死灰的乐菱姗早就不活了。
但现在,乐菱姗居然主动让周朵朵看她,这,这也太意外了!
尚书夫人见周朵朵不动,便也开口让她睁开眼睛,周朵朵对乐菱姗道了声得罪,这才把眼睛睁开。
入眼便是一个躺在床上被绑缚的女子,床边坐着眼角垂泪的尚书夫人,地上还有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
周朵朵把目光移到女子身上,从她被绑住的手脚一点点慢慢往上看去,乌黑散落的头发中间是一张年轻的面容。
可惜这张面容已经被划得乱七八糟的,单看刀痕就让人触目惊心,伤痕间的肌肤仍旧肿胀不堪,可从乐姑娘露出的脖颈却能看出这肌肤往日是多么吹弹可破,如雪似玉。
周朵朵叹息一声,坐的更近了些,尚书夫人也连连叹气,给她让出了位置。
乐菱姗一改这几天呆滞的目光,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周朵朵看,现在两人四目相对,她自嘲地咧了咧嘴,说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还有什么好想的吗?”
周朵朵轻轻凑过去,细看了下脸上的伤口,说道:“很疼吧?还好没伤到骨头,丑是丑了点,但长好皮肉也用不了多久。”
她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仿佛失了容貌并不是什么要紧得大事,乐菱姗的心不禁有些也跟着松了下来,但回想起之前见到的那些宫人,每个看见她都是一副大骇的模样,又郑重其事地请安,又故作沉痛地安慰……乐菱姗想着,心又揪了起来。
但不等乐菱姗继续多想,周朵朵又说到:“你现在有的是时间,想什么都行,我给你想个打发时间的法子,你可以找些话本子来看,包你一看就撒不开手,等你伤口彻底好了,你就可以一边吃好吃的,一边看话本子,也不必费心去找什么夫婿,话本子里要什么样的男人都有,他们不吃不喝不去茅房,只要出场,必是风流倜党玉树临风,不用你费力女红或是相夫教子,更不用你在内宅跟群妾相斗,他们个个儿都可以随时为你去死。”
乐菱姗闻言嗤笑一声,不置可否,她生在尚书府,从小识字,也不是没有在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偷看过闲书,现在听周朵朵一说,旧时那些偷看话本子的记忆涌现出来,见周朵朵如此形容,只觉粗俗中又有些许趣味,不免失笑。
“哎呀,整天有人伺候不用干活儿,还有各种好吃的和好看的话本儿,过得简直是神仙日子,多久都不会腻!”
周朵朵感慨一番,还说起一些她之前看过的话本子里喜欢的男主角片段,末了对旁边已经听呆住了的几位说道:“回头我给你们介绍几家书坊,应该也能淘到些好东西,到时候别忘了给你们家大小姐多置办几箱!”
周朵朵告诉乐菱姗安心养伤,便同尚书夫人一起走出房间,出了门,尚书夫人第一件事就是认真问她:“你刚才说的到底是哪家书坊,什么时候带人去买那些话本子?”
别人或许没看出来,但知女莫若母,尚书夫人不是没从乐菱姗眼里看到那丝涌动的生机,她简直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又患得患失的生怕是自己看错了,总之尚书夫人现在只想周朵朵多留在府里一段时间。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周朵朵便带着尚书府的一众随从,在城里几家出名的书坊大逛一圈,背了好几大包袱书回来。
这些书被放在了乐菱姗的床头,有识字的丫鬟专门读给她听,当然,读的内容也是周朵朵专门挑选的。
乐菱姗没再多说什么话,但却不再抗拒喝药和太医们的诊治,醒着没事的时候,她就靠在软榻上听丫鬟读话本子。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茶楼,有说书先生现场讲,可带劲儿了,比在家里看话本更有意思!”周朵朵在乐菱姗床边边大口吃着美味佳肴,边给她画饼。
尚书夫人的眉头便又皱了起来,自觉女儿伤成这副模样,怎么可能再抛头露面出去闲逛什么茶楼呢?
可周朵朵说不要紧,反正尚书府有钱有权,带一队护卫,加个帷帽,在茶楼开个包间,想怎么听就怎么听,请说书先生单独给乐大小姐讲,那都不是事儿!
就这样,周朵朵每天都和乐菱姗呆在一处,一直过了四五天,这日太医给来换药,对尚书夫人禀告说伤口已经基本结痂了,可以用温水给大小姐清洗伤口附近的皮肤,只要不泡在水里,伤口基本是没问题的。
周朵朵挺高兴,她和几个丫鬟一起给乐菱姗清洗头发,一边洗一边夸乐菱姗头发很好,但要是做了刚才话本子里讲的那个女侠,这么长的头发恐怕就得剪掉了。
“为什么做了女侠就要剪头发?”乐菱姗不解,周朵朵深有感触地解释,“等你穿过夜行衣,你就知道头发太长事怎么回事了,藏在夜行衣的帽子里,简直是个大麻烦!”
她这么说是有依据的,这两天晚上,她每次偷偷从尚书府翻墙溜出去见萧沐云的时候,都觉得一脑袋厚重的头发挺碍事,还想着找机会剪剪呢!
周朵朵看着乐菱姗,忍不住问道:“你那天究竟看见什么了?要是能有点线索,抓住那个可恶的狂魔就好了,你这回捡了条命,再把狂魔干掉,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乐菱姗身子一僵,周朵朵还是头一回这么问她。
对于“那天究竟看见什么”这个问题,乐菱姗并不陌生,从一开始到后来,她已经被无数人这么问过,包括王上。
可她受惊过度,那天的事情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乐菱姗被监护起来的原因。所有人都在等着她想起来,当天到底看见了什么。
云妃也是本想只让周朵朵在尚书府待个两三天的,但后来经过太医诊脉,发现乐菱姗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主要是精神头有了,便劝王上让玉春宫派来的人多留一些日子。为此,王上特地嘉奖了云妃,云妃一喜之下,又赏了司琪女官不少,司琪女官得了意外之喜,越发得意,她深信没看错人,觉得周朵朵这个小丫头,又知礼又会办事,真是不错。
尚书府这边,乐大人和夫人也都对周朵朵另眼相看。
乐菱姗转头问周朵朵:“你陪我这几天,不会就是为了问我这个吧?”
周朵朵道:“是,也不全是。你能想起来肯定是有好处的,不为别的,就为你自己,你不想解解恨吗?”
乐菱姗现在是基本没有寻思的想法了,周朵朵那天头一回见她,说的话,用的就是心理课堂上的“共情”方法,她记得心理学教授讲过,共情就是站在当事人的角度考虑问题,用当事人的感觉去看待一件事,当时她觉得乐菱姗除了死没有别的想法,便把这想法说了出来。
教授说过,当被共情的时候,情绪就不会堵塞。相反,情绪如果出不来,认知就进不去,如果不能被共情,那处境中的人就会被满满的情绪控制,无法思考任何其他人的建议和说法。
周朵朵不是专业的,也只会一点点共情,她觉得她对乐菱姗的共情应当是有效的。当情绪发泄出来以后,当处境之人感受到自己的情感被理解和接纳后,就会自己寻求到出路。
乐菱姗现在不想死就是很好的效果。
现在再说什么话,或者问什么问题,乐菱姗就能如常思考,也不会总想到极端去了。
之前一直想着寻死,既然现在不这么想了,不如想想办法,一起帮着找找线索,抓住那狂魔,以解心头只恨。
乐菱姗觉得这么说没错,于是她叫来了宫里的人,把这两天断断续续想起来的蛛丝马迹都讲了出来。
周朵朵自然没有资格听到这些机密,她作为一个宫里来的使女,已经完成了任务。乐菱姗愿意开口以后,她就该回宫复命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