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成德坊,燕府。

天光尚未大亮,燕渠已经早早起来练拳了。

不论是在战场还是在京城,每天的晨功,他都不会耽误。

秋日的清风带着丝丝凉意,他的掌风如雷,下盘极稳,一招一式都极为认真,仿佛脚下的土地就是战场,丝毫不因只是练功而懈怠。

收势的时候,他身上已经出了薄汗。

燕渠接过亲兵递来的巾怕,随意地揩了一把,便又去提兰欹上的兵器,预备再练一套剑。

一旁,亲兵项飞鹏来报。

“将军,您先前让我查的东西,属下这边查清楚了。”

燕渠动作一顿,不过很快还是拔剑出鞘,没有耽误半分。

“说。”

他一边练剑,一边言简意赅地开口。

项飞鹏往后小跳了两步,躲开剑风道:“散布您和长公主谣言的人,是戚侍郎家的仆从。”

“戚侍郎?”

项飞鹏答得利落:“是。但属下查了,此事应该与戚侍郎本人无关,是他家的小女儿戚芳菲做的。”

项飞鹏曾是军中的探子,打探情报是一等一的厉害,但一次战斗后他受了重伤,得了见血就晕的怪病,再上不了战场了,就留在了燕渠身边当亲兵。

燕渠身边这些亲兵,留下的原因都跟他差不多,都是伤退。

燕渠这才停下了动作,挑了挑眉:“为何?”

项飞鹏措了会儿辞,道:“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和长公主有关。”

“这位戚家小娘子有一心上人,姓韩名简,是京城有名的清贵公子。但这韩简他……呃……”

项飞鹏觑了一眼燕渠的脸色,见他的表情没有变化,才继续道:“但这韩简,却一直恋慕着长公主殿下,还写了不少诗文相赠。”

燕渠听明白了。

也许是那戚侍郎的小女儿觉得,把赵明臻赶快和别的男人撮在了一起,自己的心上人就能死心,她就会有机会。

相比边关的血雨腥风,京城的脂粉膏粱揣摩起来,实在是有一点好笑的意味。

燕渠嘲讽般抬了抬唇角,感慨道:“公主府门前,还真是有些桃花啊。”

项飞鹏琢磨不出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追问道:“将军,那现在,属下该怎么处理?”

燕渠稍加思忖,随即道:“把调查的人撤回来,不必插手。”

项飞鹏有点愣,下意识问:“为什么?”

燕渠未答,项飞鹏意识到自己多嘴,抱拳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战场上,主帅的话就是军令,他只管服从,无需探问。

——

当日正午,公主府。

“殿下,戚侍郎带着女儿来上门请罪了,要传他们进来吗?”

秋日的天气已不算很热,但燥得很,赵明臻食欲一般,正端着一碗清火的荷叶羹慢慢舀着。

见她眼皮都没掀一下,侍候在旁的碧瑛立马道:“哪有这个点拜见的?这戚侍郎真是虚长了这么大年岁。没见公主在用饭吗?叫他在外面好好候着。”

赵明臻捏着细瓷的勺柄,嗤笑了一声,才慢悠悠地道:“真是好笑,这会儿知道急了。”

以赵明臻的性格,被人讨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那个什么芳菲在讨厌她的人里都排不上号。

但在赵景昂登基,又封了她为真元长公主后,那些讨厌的声音,就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数不清的阿谀与奉承。

没想到今日,还有人敢来这一出。

“可不嘛。”碧瑛也觉得好笑,不由应承道:“还是为了一个男人,那戚小姐真是……”

她思考了一会儿,找到一个还算合适的形容词:“真是昏了头了。”

赵明臻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放下碗,简单整理后,便去了前院。

见赵明臻施施然前来,等在院中的戚侍郎先是一喜长公主还愿意见他,既而立马跪下,惶恐道:“罪臣教女无方,竟不知她如此言辞无状,在下人唆使下,冒犯了长公主殿下——请长公主降罪!”

说罢,他就要叩首。

连带跟在他身后的一个柔柔弱弱的女郎,也委委屈屈地跪下了。

赵明臻却避开了他的叩拜,又一个眼神示意下人去架住了他。

她在黑檀的圈椅上坐下,冷冷一笑:“天、地、君、亲、师——戚宏义,你乃朝廷命官,本宫是公主,又不是皇帝,可受不起。你这般叩本宫,是无知,还是有意陷害?”

戚宏义冷汗都下来了,直觉今日恐怕是不能善罢甘休。

先帝在时,盛宠淑妃和她的儿子齐王,而戚宏义那时,并不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他曾官拜尚书仆射,更是当过齐王的老师。

只是最后,还是太子赵景昂手握先帝遗诏,在徐、王两家,还有宗室亲贵的支持下即位,原本盛极一时的齐王党只能黯然收场——齐王去往封地,淑妃也跟着自己的儿子离宫了。

但尽管如此,齐王党的势力犹在,明里暗里的斗争也未止息。赵景昂登基以来一直在头疼这个问题,这两年间,他也一直在想办法,剪除齐王党的势力。

戚宏义连额角冷汗都不敢抬手去擦,下意识想叩,可是赵明臻又那样说了,他只能直挺挺地跪着,然后道:

“殿下明察,老臣、老臣绝无此意啊!”

赵明臻保持着和煦的笑容,继续道:“哦?那戚家的仆从,又为何要编造本宫与燕将军的谣言呢?”

“难不成……是想污蔑本宫,与朝之重臣私相授受,既而离间本宫与陛下之间的姐弟亲情?”

戚宏义急道:“臣绝无此意啊殿下!”

他知道赵明臻完全就是在乱说。

首先,燕渠本就是皇帝一手提拔的可用之人,而长公主也是参政的,更是最旗帜鲜明的那一个帝党。这一次联姻,皇帝的用意如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其次,只要不是没脑子,谁敢污蔑这一位和皇帝的感情啊!谁不知道她和她那皇帝弟弟情分到底有多深?

恐怕就是问皇帝,徐太后和长公主一起掉水里了先救谁,他都会说一只手捞一个。

可偏偏……自家真的出了个没脑子、敢招惹长公主的蠢货。

戚宏义转头,狠狠剜了女儿戚芳菲一眼,勒令道:“还不快给长公主赔罪——”

传谣一事可大可小,端看赵明臻计不计较,但眼下她显然不像是不计较的样子……戚宏义不敢接她扣的帽子,又不敢不顺着她说,只能让自己没脑子的蠢货女儿去接这个怒火了。

弱柳扶风的戚芳菲咬着下唇,泫然欲泣,就要折腰给她磕头。

赵明臻连眼神都没有分给她,只似笑非笑地又看了戚宏义一眼,道:“本宫不关心,戚侍郎到底是如何教女的。我只想知道,戚侍郎你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戚宏义急急答道:“造谣生事的下人,我已着人打了他们板子,晚些统统发卖;我也会赶快给小女定亲,在成婚前,也会让她好好在祠堂受教,不许再出家门……”

说到这儿,赵明臻的脸色依旧不咸不淡的,看不出有什么动容。

戚宏义也是从前朝就开始做官的老油条了,见状,心一横,道:“臣……臣的母亲年迈,如今在家乡祖宅,需要人奉养。今年过年,臣就辞官回乡,奉养老母。”

说罢,他还是把前面那个没磕的头磕了下去。

这次,赵明臻没躲,也没让人拦。

她终于掀起了眼帘,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气定神闲的松弛姿态。

“自古忠孝难全,戚侍郎有意回乡尽孝,本宫和皇帝若拦你,反倒显得我们不近人情了。”

“不过,戚侍郎为国尽忠多年,这般辞官,于朝中也是损失。这样吧,本宫会向皇帝请奏,为你在家乡封一司马,既能为国尽忠,也不耽误你在母亲跟前尽孝。”

只几句话的功夫,就把他六部侍郎的帽子,砍成了区区一司马。戚宏义内心苦涩,舌根也发苦,却只能叩首谢恩道:“老臣,多谢长公主体恤——”

如今的皇帝已经不是当年刚登基时的皇帝,齐王党的势力,正在被他一点一点所剪除。

这次他是真有把柄,犯在了这位长公主手里,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经营半生,一下子就跌落云端的感觉,属实不会好受。

赵明臻见状,正打算宽慰几句,再赐些金银物什以作安抚,孰料,一直沉默着当鹌鹑的戚芳菲突然开口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做的,与旁人无关。长公主,你凭什么牵连我的父亲?”

她像是忍下了极大的侮辱一般,大义凛然地道:“长公主,你这般是非不辨,你……”

赵明臻还没接话,戚宏义先吓坏了,赶忙去摁自己的女儿,“闭嘴!你说什么胡话!”

而戚芳菲还要挣扎,“爹,这分明就是……”

两人竟拉扯了起来。

不过,这可是长公主府,不必赵明臻开口,一旁就有仆人上前将他们控制了。

赵明臻抬了抬手,示意底下人把戚芳菲扭起来,让她抬头。

赵明臻露出了一点有些费解的神情,道:“戚小姐,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本宫是在针对你,又或者,是和你玩什么抢男人、为男人机关算尽的把戏吧?”

说话的时候,赵明臻脑子里不由浮现起那韩简的模样——瘦得像个猴儿,偏还爱穿宽袍大袖,整个人纸片似的,风一吹,能连着他和那酸诗一起卷走了!

这戚芳菲竟然为了那么个男的,就敢编排到她头上来?

赵明臻一想,又开始怀疑自己平时跋扈嚣张的形象是不是还塑造得不够了。

戚芳菲被她说得脸刷一下就白了,她单薄的唇颤了颤,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一旁,公主府的侍卫已经走到了这父女俩跟前,伸手道:“请吧,二位——”

待这二人惶惶地离开之后,会客厅内瞬间静了下来。

赵明臻轻“啧”了一声,嘀咕道:“写那么些酸诗,就能说明他喜欢本宫?这只能说明他爱写诗!”

她这话说得好笑,碧瑛没忍住弯起了唇角,附和道:“愿意为长公主挥洒笔墨的才子士人不知凡几,一个空有才名的油头公子,算得了什么?”

碧瑛这话可不是在拍马屁。

时下想找门路做官的士子,多半会找达官显贵拜入他们的门下,各地来京士子们的拜帖雪片似的向公主府飞来,给赵明臻写诗的人更是多不胜数。

解决了眼前的问题,赵明臻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她不成调地哼了两声,又叫来了碧字辈的另一个侍女:“碧桐,来,替我拟两封函书。”

一个椭长脸的丫鬟从旁走出,她扎着青绿色的发带,鬓间腕上都没有额外的装饰,很是朴素,与公主府看起来都有些格格不入了。

碧瑛平常侍候她的饮食起居,而这个碧桐,则负责文墨上的一些事情。

“一封写给宫里,把今日与戚宏义有关的事情,告诉皇帝。另一封……去到燕将军府上,约他明日来我公主府一叙。”

赵明臻顿了顿,嘲讽地笑笑:“去个茶楼见个男人,就给本宫传成那样。我倒要看看这次,把人约家里了,又能传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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