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推演

白玉台上凉夜如水,许是邀月峰峰高的缘故,萧蕴月并没有再执意掀开被子偷凉。

夜半幽静,虫声啾啁,流泉潺潺,俱清晰可听。她推着萧蕴月在院落前的平台转了几圈,到白玉栏杆旁时候,听萧蕴月说了一句“停一下”。

轮椅应声停下。

皎皎月华映落在邀月峰前白玉台阶上,在月下平添了一抹凉意。这白玉台阶虽然鲜少有人走,但白玉台阶却未染一丝尘埃,开始的时候虞淡如还觉得奇怪,不过后来想想,这是仙门之地,想来也是术法维持的清洁。

往日她来去匆匆没来得及细看,现在借倾落月华,在这白玉栏杆上能清晰看见纵横的剑痕,有很多处看上去之前被砍碎过,是后期重新修葺复原的,

“为师还没有传承邀月峰的峰主之位时候,经常在这平台上练剑。”萧蕴月抬起手,抚摸着深深浅浅的剑痕,“不过对月练剑,很容易一时忘情,忽略了剑势的收放。”

不过现在……

萧蕴月收回了手,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在面对魔尊时候那魔尊拍出来的一掌,那时候她就很清楚自己凶多吉少。

能保住性命已经是近乎极限,她并没有想过能保住修为。

“如今为师已经修为尽损,小虞你若是想离开为师,为师不会阻拦。”

这话说得虞淡如心头一紧,她低头看向轮椅上的女子,女子面容宛若白玉,眸光温和,额发微微垂下几缕,那一粒朱砂若隐若现,有观音大士之姿。

这般姝色,虞淡如一时间竟舍不得移开视线。直到觉察到萧蕴月也在看她自己,她连忙闭了闭眼睛,试图将自己的目光挪开,但在视线的明暗闪烁之时,萧蕴月那姣好的面庞却越发清晰。

“弟子不想离开师尊。”虞淡如连忙垂下头,强行按下了心头莫名其妙的念头,“师尊对弟子有养育大恩,如今师尊遭难,弟子岂能坐视不管?”

一时间,她能感觉到萧蕴月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棱角鲜明了些,不再像刚刚那样柔和。是发现她不是原主了?

虞淡如的心提到嗓子眼里,她大着胆子瞥了一眼萧蕴月,但却此时发现萧蕴月对她的温和注视同刚刚并无什么两样。或许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如此这般,虞淡如悬着的心暂且放了下来,继续胡编乱造诉衷情:“最近弟子读了些书,深知弟子之前的做法过于荒唐。弟子只想将功补过,以后跟随师尊左右,再不忤逆师尊。”

“小虞,你要有心理准备,如今为师的身体,并不适合继续教导你了。”

萧蕴月抬起秀气的手,试图用指尖凝聚灵力,可这很快牵动了她体内的魔气,她咳嗽两声,唇角很快就溢了血丝。

她不用虞淡如帮她,自己抬手便抹了去,继续道:“你要是想去哪个师叔门下,或者去掌门门下,都可以。”

言毕,萧蕴月闭目,不再言语。

虞淡如的心骤然一紧缩,有种几乎麻木的痛楚,旋即麻木破裂,流满全身,她一时间竟一动也动不得。原身作为徒弟,无论如何都不是够格的,甚至称得上是孽徒,放到正常人手中应该罪该万死的那种,可萧蕴月却一心一意帮她谋出路。

因为刚刚的咳嗽,萧蕴月双颊晕红得很不正常,犹如暮春时节衰败颓靡的桃花,看得虞淡如心惊胆战,她没忍住按住了萧蕴月的手。

“师尊还是少说些话,我推师尊回去歇着,免得劳心劳神。”

咕噜咕噜。

不属于这个静谧夜间的声音响起,她略微低了低头,“师尊是饿了么?”

萧蕴月已经大乘期多年,平日里多数日子都是辟谷的,自然早已经忘了饥饿的滋味。如今虞淡如问起,那数百年前的感觉重新袭来,她原以为是受伤引起的腹部不适,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一种浅近的可能。

许是在小辈面前肚子被饿得咕咕叫,难得一丝窘迫涌上心头。

“弟子这就去给师尊煮粥。”

虞淡如想起白寒的话,连忙补充:

“现在白长老说师尊饮食以清淡为主,不宜放太多糖。等师尊大好了,弟子再给师尊做师尊喜欢的。”

这话将萧蕴月要提出的要求堵了回去。

萧蕴月虽然没说什么,但心中已经盘算着挑个良辰吉日拆个茕绝峰打发打发这漫长的时光。

就从茕绝峰的仙人亭拆起好了。

在为萧蕴月熬粥时候,虞淡如方才发现自己全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她能感觉到萧蕴月有种近乎恐怖的力量,在萧蕴月面前,她说谎话极为困难,甚至她感觉自己并非原身都被萧蕴月看穿。

*

内室,萧蕴月半撑起身子,她抓过一把蓍草,指尖颤抖,蓍草摇落一地。

看着地上散落的形状,良久,萧蕴月闭了闭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片刻后,轻微的敲门声传来,小心翼翼的,萧蕴月慌忙伸下手臂将蓍草搅乱,却又牵动了伤势,她边咳边让人进来。

虞淡如从门外就听见了萧蕴月的咳嗽声,她认定是自己敲门声惊扰了萧蕴月,她心中愧疚感更添一层。她慌忙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踩过那一地乱草,扶住了萧蕴月。

萧蕴月咳嗽得很厉害,这样温和的眉宇之间溢满了痛苦,虞淡如将手绕过她的肩颈,扶她坐起来,轻轻揉按着她胸口,替她平复着气息。

萧蕴月则闭着眼睛,调息片刻,待这团气息稳定下来,她沉沉靠在了虞淡如肩头,以虞淡如为支撑勉强坐着。

“刚刚准备了什么好东西?一去这样久。”萧蕴月气息在她肩头萦绕,虽然浅但还算均匀,应该是没事了。

“给师尊熬了碗粥,师尊先垫垫肚子。”虞淡如将托盘端了过来,犹豫着要不要喂萧蕴月吃,毕竟看萧蕴月这个样子,并不像能举得动勺子。

“可是为师……”萧蕴月为难地抬起手,很快无力地垂了下来。

“弟子僭越了。”

她舀起一勺,放到唇边吹吹,不烫了,这才喂给萧蕴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照料萧蕴月时候,她竟有几分照顾小宠物的感觉。萧蕴月事事能不自己动手就不自己动手,只是用那温和的目光看着她,她便不由自主地帮萧蕴月做了。

故而她的每日任务又多了一项。

自打那次夜下散步之后,萧蕴月也没有再和她提起可能会暴露身份的敏感话题,而是很自然地接受了她的所有照顾。从喂药喂饭、再到穿衣梳妆、乃至去各峰之间例行走动,从掌门那里拿俸禄,事事都交给了她。

“为师现在只有你了。”

在一次她推萧蕴月出去散心的时候,她想到有东西没拿,便起身回去。出来便见萧蕴月抓着她的衣袖,眼底水色隐隐漫起,却还在竭力克制。看得她心里一疼。

她心中越发期盼萧蕴月能早点好些。

萧蕴月的腿伤好得不紧不慢,直到后园的荷花开了满池,她才能堪堪起身行走。

“你现在在你白寒师叔那边帮工,为什么还要捂得这样严实?”

在萧蕴月能下床行走之后第一站,便是寅时她看见虞淡如的小屋亮起了灯,好奇前去,刚好看见虞淡如端端正正地戴上幕篱。

对上萧蕴月不解的目光,虞淡如只得解释:“还是遮上面容好,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她不想被卷入上一次的风波,此外她亦有些幽秘的心思,不想让苏若若知道她就是那声名狼藉的废物弟子。

“不错,是个好办法。”萧蕴月伸手一拨幕篱,将帘子挑了起来,轻笑道,“幕篱是个好东西,又防风沙,又显得越发娇俏了。”

虞淡如被说得难免不安:“师尊说笑了。”

“为师这可不是说笑,为师自然是认真的。”萧蕴月指尖抚摸过虞淡如的脸庞,看自家小徒弟被自己这一拨弄得绯红满面,又勾了勾唇,便也收回手将帘子放下去了。

“你且安心去,今天为师下厨。你在外打工养为师,为师岂能让你饿了肚子?”

萧蕴月望着虞淡如的背影,轻飘飘来了一句。

目送着她离去之后,萧蕴月信手一抓,本来躲在金鼎里的小蛇无处可藏,被萧蕴月捏着七寸提了出来。小蛇口里叫着“主人”“主人”,不断挣扎。

“你这小家伙,趁我不盯着你就来这里躲懒。”萧蕴月眉眼含嗔,“发现了么?”

小金蛇停止了挣扎,连连点头:“发现了。”

“看来,我当初的推算是正确的,她的魂总算回来了。”萧蕴月微微一笑,手指抚上胸前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疤,“我这一掌,也没算白挨。”

小金蛇趁机从萧蕴月的手中溜了下来:“主人先别急着感慨,有件事我不得不说,主人还记得几十年前种的那片灵草么?”

萧蕴月抬了抬眼睫:“如何?”

“那灵草根本不用精心伺候,随便浇点水弄点土就能活!”小金蛇仰着头,得意地说。

萧蕴月觉得不妙,那灵草名唤无养,有“无可养“的含义,直白地讲就是极难伺候,挑土挑水挑温度。

之所以种在邀月峰,是白寒考量过偌大上清仙府,只有邀月峰的水土才能成活。因其稍微有风吹草动就会死给人看,难为了不少药者。倘若能随随便便种下就活,岂不是一众天下大能都被打了脸?

萧蕴月狐疑地打量着小金蛇。

小金蛇看着萧蕴月的目光从疑惑变成了怀疑,方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下意识想缩回金鼎里,不过它丝毫逃不过萧蕴月的魔爪,又被重新捏住了七寸。

“既然你知道种草心得,那便说来听听。”

小金蛇挣扎着:“不不不,不是我,是小虞,她知道,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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