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忽而几场雷雨，震破了侯府的夏夜，惹得姚妁华辗转反侧，一早起来就看着满院子的落叶出神。
雨打芭蕉，叶子倒是更加青翠欲滴，从前，桃伯贤总是喜欢拉着她静听雨声，于是那震耳欲聋的雷声，那狰狞如长龙的闪电，也变得讨人喜欢起来，带着一点旖旎暧昧的味道，弥漫充斥了整个夏季。
她想他了。
闭了闭眼，姚妁华让人去唤桃蓁蓁，今日她们商量好了要去城外的缘法寺上香，顺便为桃伯贤点上一盏长明灯。
收拾好了行囊，母女二人坐着侯府的马车出发，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地方，因提前打过招呼，所以很快就被人迎了进去。
领路的是一个还未受戒的小沙弥，满脸稚气，说话却一板一眼，他引着母女二人拜完了佛，然后又去点长明灯，在空闲时和桃蓁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怎地就说到了后山山顶的那尊石观音。
据说是有个大善人出资，由寺中众僧合力挖凿了三年而成，如今已经成了这西郊南山的一景。
“蓁蓁想去看吗？”
姚妁华看向兴致勃勃的女儿，柔声道，“不然等我们求完了签，再一起去？”
迟疑片刻，桃蓁蓁点了点头，抿唇露出一个小小的笑窝来。
她的确感兴趣。
于是点完了灯，母女二人又往前殿而去，缘法寺的签文据说很是灵验，而他们的长老空闻大师更是解签的高人，寻常不轻易见外人，她们也没有指望能有此机缘福分，不过求个心安罢了。
桃蓁蓁求的是家人安康，而姚妁华却是问的前程。
两人拿了竹签出来，正好与外面的人撞了一个对眼，只见那蓝袍锦带的少年眼露惊喜地停在了她们面前，“……桃家妹妹？”
那少年模样俊朗，看上去有几分熟悉，桃蓁蓁微微拧眉，又见娘亲询问地看向自己，于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认识。
“上次见面，我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
见她有些防备的模样，那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笑出一口大白牙，“还记得吗？就端午节的时候，我和江烨见过你，我还说给你送一车糕点呢！”
原来是他……
桃臻臻想了起来，那个替她说话的笑嘻嘻少年，当时他那太过热情的模样，实在让人有点印象深刻。
“我叫徐庆哲，是江烨那厮的好兄弟。”
徐庆哲的脸有些红，低声道：“你也可以喊我一声徐大哥。”
徐家的孩子……
姚妁华微微打量了一下，只见这孩子一双眼睛痴痴地盯着自己女儿，竟是连自己都没留意到，不由得有些好笑，轻咳一声打断道，“……蓁蓁，是你认识的人吗？”
“啊，是。”
桃蓁蓁回过神来，小声应到。
“……伯，伯，伯母？”
徐庆哲面色涨得通红，他刚刚竟然没有先跟长辈打招呼，实在是太过失礼了！怪只怪桃家妹妹这位继母实在太过年轻貌美，让他以为是一起同行的姐姐之类！
“伯母好！”
他猛地深深弯下腰去，忽然又发现自己这礼行得有些过重了，一时间起也不是，拜也不是，于是更加绝望。
桃妹妹继母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徐小侯爷客气了。”
姚妁华弯起唇角，倒是一点儿也没介意，虚扶了一把道，“你既然是江烨的朋友，自然也算蓁蓁的兄长，无需如此多礼。”
兄……兄长？
徐庆哲不敢置信地睁大眼，这可是桃妹妹长辈亲口承认，他就知道自己讨人喜欢！
一时乐得不知怎么才好，又看她们两母女手中都持有签文，徐庆哲脑子一热，“我认识这寺庙里的主持，伯母，我带你们过去解签吧？”
姚妁华迟疑片刻，见桃蓁蓁低着头，神色拘谨，于是便笑了笑，“多谢徐小侯爷的好意，只是我们不过寻常拜拜，求个心安罢了，倒不用特别麻烦主持。”
徐庆哲愣了下，又摸了摸后脑勺，有些憨憨笑道，“是我唐突了，伯母，那我陪你们去解签？”
这一次姚妁华倒是没有拒绝，三人一路到了解签的地方，桃蓁蓁那只签是中上签，春日花开，主平安顺遂，也没什么稀奇，倒是姚妁华那只，僧人一看就变了脸色，行了个礼让他们等一会儿后，就拿着去了后堂。
桃蓁蓁有些不安，看向继母道，“娘，你那只不是上上签吗？”
姚妁华笑了笑，安慰道，“是好签，没事的。”
徐庆哲倒是有些若有所思，只是见桃蓁蓁小脸一副担忧之色，不由得跟着劝道，“佛渡有缘人，说不定是伯母有什么机缘也说不定。”
话音刚落，那僧人就急急忙忙地回来，行了一礼道，“二位施主，请随我去后堂，空闻大师要亲自解这只签。”
不……不是吧？
徐庆哲愣住，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正好说准了，空闻大师已经有一年多不再解签，如今竟会见姚妁华母女，她刚刚到底抽中的是什么签？
姚妁华淡定地回了一礼，带着蓁蓁往内里走去，徐庆哲赶紧跟了过去，谁知却被门口的小僧给拦住了，“施主，此地不接待香客，请勿乱闯。”
“不是，我是和她们一起的……”
徐庆哲抬首看向桃蓁蓁那边，她们被引着已经往回廊而去，那小僧很是固执，“不行，师叔祖是要见签文的主人，旁人不能打扰。”
“哎，我说你……”
眼见得那两母女的身影已经看不到，徐庆哲颓然下来，又故意瞪眼吓那小童，“回去我就告诉你们主持，让他教训教训你。”
“阿弥陀佛……”
那小僧丝毫不怕，打了个佛号后到底童心未泯，朝他做了个鬼脸，气得徐庆哲火冒三丈，在这里与他比大眼瞪小眼。
不说徐庆哲跟一个小僧较上了劲儿，在进入内院后，桃蓁蓁也被拦在了厢房外面。
“师叔只要见签文主人，还请女施主在外稍后。”
引路的僧人十分客气，桃蓁蓁看了娘亲一眼，见她朝自己微微颔首，于是回了一礼转身去外面等候。
缘法寺的内院十分清净。
跟香火鼎盛的大殿不同，这里面来来往往不过三两个僧人，俱都衣着朴素，见了她便停下来行个礼，然后又去忙自己的事情。
桃蓁蓁等得无聊，便在周围逛了逛，不知怎地就进了一座僻静的偏殿，里面火光摇动，悲悯的佛祖之下，竟是一整排的长明灯。
原来这里也有点灯的地方。
她这么想着，往里走了几步，然后就看到跪在那里的挺拔身影，白衣如雪。
“……愿以百岁身，求得娘亲地下安宁。”
低低的声音响起，桃蓁蓁紧张地后退一步，这人，这人是江烨！
他怎么也在这里？
“别躲了，过来吧。”
她的动作惊动了那人，少年懒懒回眸，一双眼睛在灯火中流光溢彩，却有着几分来不及掩去的柔软，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骄矜与蛮横。
桃蓁蓁有些迟疑地走了过去，然后就听得他道，“跪下来，给我娘亲磕几个头。”
原来，这里是他娘亲的长明灯。
桃蓁蓁乖乖跪在他旁边，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响头，她知道江烨心中对她们母女有芥蒂，她磕几个头也是应该的，毕竟，毕竟娘亲也算是对不住这位夫人。
头顶被人很轻地揉了揉，桃蓁蓁惊讶地转头，就看他淡淡道，“起来吧。”
她爬了起来，就看江烨往外走去，不由得跟了过去，“你……拜完了吗？”
“嗯。”
走到外面的江烨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了下来，垂眸道，“……桃蓁蓁，你以后就留在侯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