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顶灯的光线毫无温度地洒落,白屿声微弯着背、低垂着头,阴影下藏着的是他紧攥的拳。
空气突然变得好静,静到可以看见细小的微尘,听见何冉吞咽口水的声音。
“我只是想,和乐然哥和向南姐比起来,我与程叙哥更熟一点,也更好开口麻烦他。”
白屿声偏了偏头,碎发下那双眼睛凌厉地看向她。
“那你怎么不一开始就找他帮忙?怎么不怕麻烦我?”
何冉被问的语塞,有点搞不明白他突如其来变差的情绪,像夏天的雨。
她本以为自己与他之间早就不必畏手畏脚地考虑人情世故的问题,可没想到,竟然是自己不知轻重地烦扰到他了吗?
胸腔里的委屈如涨潮般不可控制地翻涌起来。
“明明是你一直不给我程叙哥的联系方式。”
白屿声冷笑一声。
“所以如果你能联系上他,从一开始就不会找我是吗?”
何冉不想口是心非,微弱地反驳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屿声僵着脸,拿出手机翻找着程叙的名片和电话,发给何冉。
“好了,你现在可以找你想找的人了。”
“哥……我……”
“去啊!”
白屿声突然拔高音量,眼尾发红。
何冉被吓得一抖,噙着泪去拿了包摔门而走。
巨大的关门声好像一个响亮的耳光,一巴掌打醒了白屿声。
他揉揉眼睛,啐了自己一口。
他这是在干什么?
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跟何冉发脾气,他明明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可为什么在她面对程叙的这个问题上,他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他承认程叙在钢琴演奏方面的天赋要比自己高,以至于白惠心每次带他们出去比赛的时候,对自己的称谓总是先说是程叙的老师,然后才是他白屿声的母亲。
可程叙不仅琴艺高超,人也极为谦逊温和,让白屿声根本讨厌不起来他,甚至甘心在他的阴影后面仰望他那身笔挺的白色西装。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心中的嫉妒被释放出来。
是何冉搬来以后,来他家玩耍碰到程叙来上小课,她乖巧地搬了把小板凳坐在琴凳旁边,盯着程叙翻飞的手指出神,一曲终了,用力地鼓掌到掌心通红。
是程叙笑眯了眉眼,白皙的手指轻轻揉着她乌黑的发,问她也是来和白老师学钢琴的吗?
是何冉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程叙,摇摇头说自己只是他们邻居家的妹妹,自己没有这么长的手指,弹不了钢琴。
是程叙之后每次来自己家上小课,原来独属于他白屿声的只一份的小礼物突然变成了平等的两份,有时会亲手交给何冉,有时让他转交。
嫉妒就像是一直小虫,在他的心上啃噬出看似不起眼的小孔,无伤大雅,但时刻发痒发痛。
他对钢琴的兴趣好似一夜间被抽空,不管白惠心再如何询问缘由,他都吐不出半个字来。
有时他会恨程叙太好了,好到让自己的嫉妒和小气都显得如此卑劣,到最后这恨意终究会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来。
白屿声用力地晃晃头,试图把这些记忆从脑海中甩出去,然后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水,仰头一饮而尽。
彻底冷静下来以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何冉的电话,想要和她好好道个歉,可连打了几通都是无人接听。
心再次被揪起,有种不好的预感。
转而给她发了条消息,果然不出所料,红色的感叹号。
周末的大学城人多车多,何冉就这样跑出去不会碰到什么不好的事吧。
白屿声不敢细想,赶紧给程叙打了电话。
对面不急不慢地接通。
“小屿,怎么了?”
“你在哪儿?”
“刚去帮导师整理了一些文献,准备去吃个饭过去找你们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出白屿声语气里的忧心,程叙也紧张起来。
“小冉,加你微信了吗?”
刚刚查看过手机没有未读消息,可保险起见,程叙还是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又仔细察看了一遍。
“没有啊,你和小冉吵架了?”
白屿声不想承认。
“一直联系不上她,我把她电话号码给你,你打一下试试看。”
听到这话,程叙心放下来大半,已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知道了,联系上她我会告诉你的。”
和身边一起走的同门告别以后,程叙将那串号码保存到通讯录里,然后拨打过去。
电话铃声响了许久,几乎在将被自动挂断的那一秒被接通,对面传来她有些闷哑的声音。
“哪位。”
“小冉,是我。”
“程叙哥?”
何冉有些意外,小心翼翼确认道。
本来看到这串陌生号码,以为会是白屿声联系不上自己找了个别人的电话打给自己,没想到却是程叙?
“嗯,你在哪里呢?”
程叙的声音平静温暖,和煦如春风,和他人一样。
“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何冉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气又涌上来。怎么着,白屿声这是追着把自己推给程叙,生怕继续赖上他?
程叙对这个“他”的所指心照不宣,语气带了些笑意,但并未戳破。
“他?你是指小屿吗?是我去找他要了你的电话,上次不是说要请你吃饭吗,学校里一直在忙没抽出时间,你今天有空吗?”
何冉不想自己这个样子被别人看到,便想找个理由回绝了。
“我今天有点不太舒服,想在宿……”
“小姐,您的莓果松饼好了,请慢用。”
服务员不合时宜地走过来,她的谎无处可遁。
隔着手机何冉都仿佛看见一行乌鸦飞过。
“……”
程叙轻笑一声,打破尴尬。
“好了小冉,位置发我吧,至少让我过去给你结账。”
事已至此,何冉也无法拒绝了,只能把这家咖啡馆的地址发了过去。
原来何冉出了门以后直接打了辆出租车,让司机就近随便送她去一家咖啡店。
没成想这司机看她哭的起劲,没空在意自己,就直接绕远去了。
朦胧中突然看见一直往上跳的公里数和金额,何冉的眼泪一下子止住了,意识到司机的意图赶紧叫停,可还是没免得了被坑几十大洋。
还好打开导航一看,停车的位置附近就有一家评分不低的店,何冉便直奔这儿而来了。
那边的程叙先是收到了何冉的好友申请,通过后收到了一个小狗挥手的表情包,紧接着是一家咖啡馆的地址,竟误打误撞地离他们学校不远。
夕阳像是一颗饱满的流心的蜜橘,毫不吝啬地染透傍晚的云絮,那些云朵蓬松地浮动着,正如何冉手边那块刚出炉的松饼。
店里面包和咖啡的香气让人不禁松弛下来,随着门口风铃的一声脆响,程叙推门而入,远远便看到坐在最里面角落的何冉,正托着腮看向窗外来往的人群。
他先给白屿声报了个平安,然后朝何冉走去。
“小姐一个人?”
程叙打趣着坐到她对面。
何冉勾了勾唇,没太大兴致回应他,淡淡了叫了声。
“程叙哥,你来啦。”
程叙点点头,叫来服务员要了杯拿铁,又和何冉商量着要了些小食。
他只字不提她和白屿声吵架的事儿,先寒暄了几句这些年两人的近况,然后就单拣三人小时候调皮捣蛋的趣事聊,很快把何冉从阴霾里拽了出来,亮晶晶的眼里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你还记不记得白老师家钢琴高音区那颗黑键,键皮有点松动的那颗,你还老是拿下来玩。”
何冉噗嗤一声笑了。
“记得,第一次拿下来的时候我真是不小心的,还以为弄坏了什么很重要的零件,吓得我回家郑重其事地和外婆说了这件事,以为要赔很多钱呢。”
程叙也笑。
“其实那是小屿之前练琴的时候弄坏的,白老师一直没换,因为不是常用的音,也可能是留作念想。”
“他也学过钢琴?我一直以为他只玩吉他呢。”
程叙推了推眼镜,仔细回忆了下。
“他小时候的钢琴弹的也极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突然要放弃了,好像,就是你刚搬过去的那段日子。”
“不过他也一直没放弃钻研音乐啊,钢琴给他打下了很好的基础,让他能很快地学会掌握更多的乐器,不仅是你知道的吉他,还有许多别的他也涉猎,玩的多了他就开始借助电子软件学着作曲编曲,这也是他之前想要去伯克利深造的领域。”
谈到这儿,两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些不自然的神色。
“改天我们一起去看看白老师吧。”
何冉点点头。
“到时候叫上我哥一起,再回趟我外婆家,让外婆给我们做红烧肉吃。”
听见何冉终于肯叫白屿声哥了,程叙便知她气已消了大半,便试探着转移话题。
“前几天听小屿说,你要参加学校的音乐节?”
何冉挪开眼神,戳了戳盘子里剩下的蛋糕,“嗯”了声。
“怎么样,曲目选好了吗,我看小屿这几天有空的时候就在查乐队,听歌,应该是在帮你挑合适的吧。”
“程叙哥,你就别明知故问了。”
何冉嗔怪道。
她就知道事情怎么会这么巧。
既已挑破,程叙便也不再藏着掖着。
“小屿这孩子对音乐较真的很,是不是对你说话说重了?你别放在心上,我估摸着你一离开他就肠子都悔青了。”
何冉想解释,但是这件事又不好对程叙说明,只能不管青红皂白地应了下来。
“周中学业忙都没空想这件事吧,要不要趁着周末有空,我带你去我们学校排练会?”
何冉看了看窗外,两人聊得起劲,都没注意天黑了。
“呀,程叙哥,你们晚上是不是还得演出啊。”
程叙笑着揉她脑袋。
“现在才想起来问,是不是有点晚了。”
何冉赶紧掏出手机准备用叫车软件,被他一手拦下。
“没关系啦,乐队可以没有键盘,但是不能没有主唱,今晚我就和小屿各司其职吧。”
何冉一愣。
“各司其职?”
“就是,他负责他的演出,我负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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