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日午休,他们约好了一起吃午饭。
祝瑜坐在石岩护栏上,草苔丛生,几朵野花明日。
周隐忘记拿便当盒,又折回教室一趟。回来时少年坐在阳光下,太阳很大,白色校服反光刺目,皮肤白皙的他像过曝的夏日卷起的那一抹骄阳。
“那里有棵树,你可以躲到那里去避太阳。”
周隐脱下了自己的外套,丢在少年的头上,罩在校服下的少年裸露出来的皮肤红通通的,可他笑着摇了摇头。
他把校服从头上拿下,披在自己身上。
“晒晒太阳,心情会好。”
“同学,这是38℃的太阳?”
“天天在空调房里,我也需要光合作用的。”
周隐一下翻跳上来,与祝瑜相对而坐,祝瑜才刚打开便当盒,忽然周隐握住他的手臂急忙道:
“快和我来。”
祝瑜一头雾水地看向他手腕上的手,而后被周隐牵着跑远。
两人躲在操场树下,背对操场和风絮絮,少年的背上映着斑驳陆离的树荫光影,影影绰绰。少年回头,阳光张扬的笑意让祝瑜迷了眼。
“怎么了?”
“不要出声。”
祝瑜躲在他的身后,悄悄探出头去——林清淮伫立在日头下,凝望着他们遗留下来的便当盒安静极了。他单薄的身姿像极了一棵青苗,他眼下遇到的最大风雨就是周隐的漠视。
而他宁愿风吹雨打,也不愿离去。
林清淮走后,周隐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鸡蛋,抵到了祝瑜面前:
“吃吗?”
祝瑜看了周隐一眼,又看了鸡蛋一眼,无言的眼神里充满了嫌弃。
嫌弃的打量被额角钝痛打断。祝瑜揉着被鸡蛋敲击处瞋目。
周隐冷哼一声:
“爱吃不吃。”
周隐一口就吞下了鸡蛋,祝瑜为此感到瞠目结舌。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各自肩膀一沉,两人都下意识抬头而去——
“诶嘿,抓到你们了。鬼交换。”
宋绮安站在树下石台上,俯下身看着他们。
周隐吓得以为是林清淮险些心脏都崩出来了,然后看到是宋绮安后不符合他性格地居然翻了个白眼,随后大剌剌地坐在石台上。
而祝瑜蹲在他们面前捧着自己的便当盒,像午后慵懒的猫舔着自己的爪子。
“干嘛?”
周隐仰头向后看向宋绮安,他头发半扎,露出脖子上若隐若现的伤疤,宋绮安惊呼:
“哥!你怎么受伤了?”
宋绮安急切关心到直接上手扒拉开周隐的衣领,周隐一个敏捷转身避开了她的贴身。周隐扯回衣领的动作带着困兽的焦躁,后颈肌肤应激般泛起鸡皮疙瘩:
“以前就有了”
“周隐你是真能隐藏啊,我认识你到现在才知道!!”
周隐不自觉地捂住脖子的同时还瞄了一眼祝瑜。
这种感觉很诡异,脖子有种新鲜清晰的触碰感,就像刚刚摘下石膏时皮肤刚触碰到空气和阳光的不适和清凉感。
周隐总是在不经意间垂下了脑袋缩起脖子去回避裸露。
但祝瑜的眼神却在鼓励他走出来。
“学霸,你别说,你这样还挺酷的,像贴了那种粉色海啸的纹身贴。”
祝瑜和周隐同时一怔,宋绮安说他身上凝固住了海啸…这个形容很美。
宋绮安还想凑前看清楚,被周隐一掌抵住:
“说,找我们干嘛?”
宋绮安的额头贴在他手掌上,半弯腰双手合十,水母长发在风中摇荡,请求道:
“社团老师要我画新生晚会的墙绘,我答应了之后发现我要画不完啦!!你们救救孩子,帮我涂色吧。”
“又打白工。”
“老师说等教室空出来,就给我们多挪一个教室。”
“老师画饼画得挺好的,你怎么不让他来给你涂色?”
“我倒是想…”
说着说着,宋绮安又找了好些人给她涂色。龙梯要重新刷白然后开始绘制,所以此刻的祝瑜就在刷白漆。刺鼻的油漆味让祝瑜时不时撇过头去,用手背抵住气味,但他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越刷越起劲。
以前在檀雅,他只用完过各色水笔,用过最粗的笔头是0.5mm的直液式走珠笔。滚筒刷拿在手上的奇妙不亚于他第一次拿倒一。
“不错啊,很均匀诶!”
“你才是,零帧起手不打草稿。”
宋绮安站在人字梯上,拿着画刷夸赞道。祝瑜仰起头微微一笑,笑颜美得要命,宋绮安嘴巴微张佯装心动,捂住心头:
“周隐……夺兄之恨不共戴天!”
梯子一震,宋绮安立即扒在墙头不敢动,周隐仰头说道:
“给老子认真点。”
其实周隐就在底下扶着梯子,而两人把自己无视地彻底。
“呜呜呜,校园霸凌了。”
宋绮安佯装委屈,继续画画。祝瑜听见这四个字心头闪过一丝不适,但他只觉得自己太敏感了。他身体僵硬了一瞬,卡顿之后的弯腰忽然踉跄了一下,脚步擦过阶梯:
“祝瑜!”
祝瑜向后仰倒,眼前天旋地转。
“呼,还好。”
祝瑜被一个人牵住,那人眼镜框后闪着心有余悸的光。
“你没事吧?”
付霖文的镜片闪过惊惶恐两手紧紧拉住他的手臂,两脚跨了三个阶梯借力,牢牢地牵住了祝瑜向后仰去的身体。
祝瑜在失重瞬间眼前闪过无数画面还有混杂的气味,身体比意识更决绝地挣脱那双手,后背磕地时竟生出诡异的解脱——多好,疼痛代表自己清醒着。
触碰别人是他觉得最可怕的事。身体接触是两具身体触及的最直接方式。
天空很蓝…很适合成为走马灯的幕布——
‘他摸了我的手,还搂了我的腰。’
嘭!祝瑜狠狠地摔在地上却一声不吭。周隐立刻冲了下来,他二话不说抱起祝瑜就直接冲去医务室。
留下几人迷茫又无措,付霖文看着自己僵硬住的双手,掌心里似乎叙述着无限委屈,祝瑜为什么甩开自己的手?
一段时间的同桌,付霖文见到祝瑜面的机会少之又少,要么他趴在桌上熟睡,要么看着窗外,就连侧脸他都见得极少——他很温柔,但疏离得像是热水里的冰,凉得彻底。
祝瑜好像真的十分不待见自己。
祝瑜坐在病床边,周隐沉闷地摇起了正在午睡的医务室老师,老师起身后简单地给祝瑜消毒和包扎后就又继续睡觉了。
“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周隐看着祝瑜手肘上的纱布,心中怒火一片,双手撑在他的身侧旁,他真想看看这人脑袋在想什么?
祝瑜猛地抬头,此刻周隐正压下腰,凑前的沉重的气压逼向祝瑜,祝瑜没见过周隐这么生气过。祝瑜用手抵住他的靠近:
“你凶什么?”
自己没有戴眼镜有些局促,但少年的气息犹如眼镜给了他指引。
周隐突然俯身,阴影笼罩祝瑜苍白的脸:
“你为什么甩开同学的手?你不要命了吗?!祝瑜,你最好是被太阳烧昏了脑袋,否则我找不到理由说服我自己。”
祝瑜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的力量吓到,而后假装镇定说道:
“我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想起檀雅更衣室的门锁声,想起所有以“同学”为名的触碰最后是如何化作暗礁藤壶寄生在皮肤下扒骨削肉都脱不下来。
他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道: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那人说的没有一句真的!可,不会有人相信。不会有人在乎他的死活。
那些蛰伏在神经末梢的‘线虫’又开始了新一轮啃噬,他能听见它们欢庆时发出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尖啸。
祝瑜的状态很不对,他像个提线木偶被脑海中无数的神经为线牵制,可周隐剪不断也理不清。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操控,而后看着他的灵魂在哭泣。
周隐拉住了他离去步伐,焦迫道:
“药呢?”
祝瑜也像对待付霖文那样甩开了周隐的手:
“药在我的脑子里。”
离开的祝瑜仿佛变了一个人,他由生而死。
周隐被甩开的手停在半空,颤抖的指尖急切又无能为力。
荒唐…
回去后两人也没说话。祝瑜不会道歉,周隐不会让步。黄阿嬷来回瞥着这两兄弟的僵持冷场。
祝瑜吃得很少,周隐却发泄一般吃了三碗自己炒的饭。吃完饭后,两人莫名其妙地竟会同时站在灶台前。两人并排无声怄气,把对方当空气。
一人哐哐哐动作声音巨大,发泄地用力倒豆子进摩卡壶。另一边,一人拿起剪刀一刀痛快下去剪开包装。
一人喝了咖啡,难喝得要命。
一人吞了奶茶粉,险些被噎着。
月下人前,银色眼镜框冷光凛冽,周隐挡住了放杯子的挂架,祝瑜伸出手无力地说道:
“走开。”
周隐舌头顶腮,想打架却又忍住般看向天空。谁准这少爷这么目中无人的?做错了还傲气凛然。
“走开,我要拿杯子。”
周隐看都不看直接从旁边掏出了一个杯子,祝瑜也看都不看一眼,两人之间互不搭理却又在意对方的氛围…
中间有一个杯子——
祝瑜侧头望向两手交错间的搪瓷杯…
一记眼刀过去,周隐斜睨而来,无声挑衅,仿佛在说——
‘不能喝吗?’
搪瓷杯“哐当”一声,清脆落地,胶着的空气一下迸发上!
两个少年血气方刚,身体一下子就扭打在了一起。
虽然周隐不是祝瑜这种专业训练过的人的对手,可他也不相上下纯靠力量和身高牵制住了暴躁的小人儿。
祝瑜一脚踹来,周隐退后半步的同时,祝瑜立即闪身而来,周隐看准了时机,一拳头过去!祝瑜没有闪躲,周隐一怔,拳头偏离几公分,祝瑜耳边空气被拳头轰开,祝瑜一个低身一脚直接扫去,他还没来得及笑,他的后颈就已经被一只大手敏捷覆住摁下,他被周隐放倒!
“你发什么疯?!”
自己的锁骨被周隐的手肘擒制摁压在地。而此时,周隐不语,脱下了他的眼镜,镜框后露出一双看似凶巴巴的眼眸,浅色在昏暗也很明显,就像映着月光的玻璃珠。
祝瑜趁周隐松懈一瞬,两腿箍住他的腰,翻身一转,两人攻防交替,祝瑜在上周隐在下。
祝瑜坐在周隐的腹上,攥握住他本就松垮的卫衣衣领。
但却是周隐吼道:
“到底他妈谁发疯!付霖文都救到你了,你居然甩开了他,你踏马到底有多想死?想死能不能别拉上别人啊!”
周隐在下抬起腰逼近祝瑜,祝瑜二话不说一拳而去!周隐垂着头太阳穴突突直跳,头发披散在脸上,口中铁锈般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
“我就是想死想得发疯!你管得着吗?周隐你是我谁啊,你管我死活干嘛?你懂什么?”
“你懂触碰意味着什么吗。”
“你明白两具身体一旦靠近是污浊还是升华,由不得自己说了算的感觉吗。两具相似的灵魂靠近触碰是高尚伟岸的,但相同的身体构造一旦靠近就不是。”
祝瑜的指甲深陷周隐肩胛的旧疤,那些增生组织在指尖下起伏,宛如火山蛰伏的岩浆。
“我抵拒同性之间的触碰,我讨厌我喜…错了,我排斥所有人!”
“你懂不懂那种比死还恐怖的感觉!”
祝瑜最后一拳打在了自己脸上,他没说出口,也说不出口的是——
触碰他是一件多么肮脏的事!
祝瑜的眼泪夺眶而出,松开的手垂落成僵硬的弧度。
周隐却发涩到苦笑,他无助于自己不明白祝瑜的精神状态,也不了解他的心理问题,他帮不了他的灵魂为此而感到彻底绝望:
“…随你。”
周隐颓废地把祝瑜推开,他说的同性里也包含了他。他不理解他的排斥....
祝瑜说的对,他谁也不是,不过一个多管闲事的人罢了。
周隐缓缓站起,轻轻关上门的同时,关门声却震碎祝瑜被世界隔绝的屏障——
祝瑜瘫坐在冰冷的地方,潮气泅湿脊骨发冷,怨气宣泄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可怕的话。
不是…周隐,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个意思…他…
随着这声关门,客厅里只剩自己的残影和一地惨白的月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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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午后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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