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
手指用力,哑郎掐开一个生性羞涩的花生。
咚噔。
锤子闷响,哑郎在核桃上敲出一条守口如瓶的细缝。
哗啦。
拢成一堆,哑郎看着堆成小山的瓜子仁心满意足。
咕嘟咕嘟,香味和热气一起飘上房梁,这是锅里的桂圆红枣粥马上就要煮熟。
“不许往里面乱加东西!”一步三回头地警告哑郎,小昭极其不放心灶台上那几堆泾渭分明的干果仁。
他最讨厌那种又软又硬的粥了,撅了撅嘴,小昭隐约记得有人强迫他喝了好久咽都咽不下去的杂粮饭。
“这都是依着药膳方子用心熬好了送来的,”盯着小昭喝杂粮饭的男俾比平时教规矩的礼夫还讨厌,“四时之气,尽在食补。小公子切勿因为一时好恶,反叫糟蹋坏了身体。”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成天念念叨叨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赶苍蝇似的摆一下手,急着去叫邹黎喝新出锅的第一碗甜粥,小昭才没心思去搭理什么药膳方子什么男俾。
至于礼夫,规矩?那又是哪里来的劳什子东西,小昭骄傲哼声,左右他现在有了妻主,只要妻主不罚,谁也别想越过来管教他!
只把冒出来的回忆当成没头没脑的不重要的事情,三步赶做两步去找邹黎,小昭才不在乎是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沉沉地隐了下去。
“妻主!”
随手把白猫和正被2023舔毛的小狗崽抱到别处,小昭刚见到邹黎就把脸埋在她后背的衣服上蹭了又蹭。
“哎呀你这,”邹黎真是拿小昭的热情和四处飘落的猫毛狗毛没辙,“又不是十年八年才能见上一次面,你自己说,去厨房待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小昭被王母娘娘关起来了,非弄得这么黏人。
“宁音呢?”
就像小昭不放心锅边摇摇欲坠的瓜子仁,按住小昭,邹黎也不放心宁音有活没活都要找来做的性格。
“他的脚受伤了知不知道?”
邹黎说着就要往厨房去:“弄不好一辈子走路都要受影响,他要剥坚果就让他剥,剥没了出门再买,但是别的活不许让他干,记没记住?”
才不让那哑巴干呢,小昭一想到哑郎坐在板凳上噼噼咔咔弄干果的样子就浑身不舒服,好端端的灶台乱七八糟堆得到处是瓜子和花生壳,他都没地方放碗晾粥了!
妻主竟还生怕让那哑巴累着了!
“他能有啥事,”小昭挽上邹黎的胳膊,“坐在那动都不动,锅扑了都不知道擦。”
全然不提实际上是他自己没拿稳水瓢才把台子弄湿。
所幸邹黎不是没事找事吹毛求疵的人,就算小昭致力于随时随地每时每刻都给宁音扣黑锅,落到她耳朵里也只是“……巴拉巴拉……没事……巴拉巴拉……不动……”
哦,没乱动啊,邹黎不以为意,没乱动就行。
“宁音那是在给救了他的好心人准备谢礼,”邹黎还没走到厨房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枣香,“大晚上的,一个人在野外受伤落单了多危险。这叫知恩图报,懂不懂?你别去给他捣乱。”
知恩图报,小昭听后没有吭声,可是话本子里都说真心报恩就该以身相许,拿些身外之物过去,这不是糊弄人么!
许是之前傻得太明显,妻主直到现在也总觉得他脑子不太灵光,可该明白的事他样样都懂,那哑巴肯定是嫌救他的娘子面如夜叉,才不愿意嫁过去给对方操持家事!
这样说来还是他对妻主真心,小昭想想便又高兴起来,虽说之前糊糊涂涂的什么都分不清楚,可他就算糊涂着也知道谁救了自己自己就是谁的人了!
不过……不过哑巴倒长了副好样貌,说不定那善心娘子一见钟情,正在备办彩礼准备把他娶走。
如若真是如此,光是猜测一番小昭都快美死了,从今往后家里只有妻主和自己,一人主外一人主内,一人用饭一人洗碗,一人沐浴一人烧水,终了二人睡进一个被窝亲亲热热,岂不是喜事一桩!
“想什么呢乐成这样?”
邹黎手中的碗都要吃空了,却见小昭还在一旁自顾自偷笑:“筷子掉地上了也不知道,赶紧吃饭。”
宁音熬粥确实用心,尝到嘴里是绵绵密密的口感,吃起来竟还格外滋润。大约是时间够久,所以煮出来的米油浮在最上层,一入口甚至有种嘴巴被微微黏住的胶质感。
粥里的桂圆干也没有邹黎以为的药材味,浓厚的枣香裹着滑进肚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刮喇喇的枣皮出现,一路熨贴的感觉就像是在元宵节吃了碗汤圆却又不必担心糯米存在胃里不好消化。
姥天,都是做饭,怎么食材到了宁音手里就像是被仙女教母用魔法棒点过。
也不知道宁音最后会便宜谁家,可惜一番好猫猫终将被领养,邹黎瞥见堆在灶台角的几只罐子。
一罐罐都用干净棉布蒙住又扎紧了细线,松子、核桃、花生、瓜子还有切好晾干的去核红枣,那核桃还分两种,一种只是普通去了壳的,另一种是用油炸过又滚了一遍糖的琥珀核桃。
小昭当时还气呼呼找过来跟她告状,说好端端的东西都让那哑巴糟蹋了,虽说是只炸一锅核桃,可装油的葫芦都叫他倒空了!
“他还加糖!”小昭计较得脸都红了:“灌一葫芦油那么贵,糖也不是大风凭空刮来的!”
没想到宁音转眼就拜托邹黎去找李秋兰,说是想借药铺后院的小石磨榨些花生油出来,恰巧药铺当时有旁人抓药,一听说有花生油,当即凑了十几户说想一起买。
总之折腾一通下来,邹黎宅子里多了六只装满的大油葫芦,宁音平了欠账——买坚果的钱和用的糖油都是他从邹黎这里借的,李婶子的药铺搭着卖了不少保养身体的补药,来买油的顾客吃上了纯榨无添加的好东西。
众人都很满意,唯一吃亏的只有小昭。
那日,小昭听说宁音干了这许多活还没把脚上扭得更重,又在迎邹黎回宅子时眼睁睁见到妻主夸宁音,说什么“真不必将钱算得如此清楚,你也是这里的一份子,哪有让你自己搭钱去谢人家的道理”。
怎么就不必把钱算清楚了!
小昭攥着碗把手指都攥得发白,那哑巴果然心机,装着有脚伤的样子扮可怜,勾得妻主晕头转向,连“一份子”的话都讲出来了!
不就是干活么,扭头往院子里走,小昭眼泪都冒出一层,不就是东拖西扫打理杂务么,他也能做!
“啪啦——”
邹黎正想着小昭今日怎么了,居然见她就跑?后一秒就听见厨房传来小昭委屈得能上京鸣冤的哭声,匆匆赶过去一看,竟是他想洗碗不成,却手一滑把自己的饭碗打碎了。
哇啊啊啊啊!!!!!!
最心爱的小瓷碗碎了,而且还是叫他自己手滑摔碎的,众目睽睽之下碎的,妻主亲眼看见所以没法栽赃陷害说是哑巴摔的,可惜、委屈和不爽三股情绪顿时在心中泥沙俱下,本着他不爽了也不能让哑巴舒坦的简单想法,小·开水壶·昭毫不犹豫开始尖锐暴鸣。
“那……那可是我挑了好久的釉里红……”
其实碗上烧制的图案很粗糙,一个念头忽地在小昭脑中闪过,釉里红釉里红,当然是要有红色才能当得起这个名字。可这碗上的红大半都飞走了*,只剩周围的青花仍然留在瓷胎上。
那咋了!哭声顿了一瞬,小昭凶巴巴对着快速划过的念头呲牙。
那可是妻主给他买的,红飞了又咋了!
可比哑巴那个不值钱的破碗贵好几文钱呢!可是妻主陪他选了好久才挑中的呢!!可是让周围一圈想买却顾忌银钱最后也没买成的夫郎们羡慕坏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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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邹氏只是平常人家。”
听完悬钩的禀报,贺兰姝一时间只觉得耳道里嗡嗡作响。
身边人都知道贺兰姝喜静,就连贺兰清和贺兰瑶两个亲妹在她面前也是一派稳重模样,是以,贺兰姝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么鸡飞狗跳的事了。
悬钩道:“据属下查探,邹黎并非青州本地人氏,月前才在城中落脚。但她有着官媒的牌令,一众街坊都见过邹宅中口含玉扣的白猫。”
那狮子猫不单毛色雪亮,一双异瞳更是让见过的人啧啧称奇。
“属下想,若是奸细潜入城中,恐怕也只是默默渗透,并不会如此大张旗鼓。”
官媒?狮子猫?确实打眼。
贺兰姝若有所思:“少有官媒往边地前来。这几日可曾有人登门请托?”
悬钩略想了想:“属下今早见到陆举子上门——便是陆参将之女陆随——举子满面喜色,见了邹黎连连道谢,似乎是好事将近。”
陆随?
怪不得陆参将近日瞧着开怀,贺兰姝暗暗将事情对上。
官媒,贺兰姝沉吟,若是真要收集情报四处刺探,冰人的身份可谓是天然的掩护。
*红飞了:釉里红瓷器以铜为着色剂,铜离子对温度极为敏感,当火候达不到时,会出现黑红色或灰红色;火候销过铜离子便挥发,从釉层中逸出,出现飞红,即所说的“烧飞了”。(但比起宁音的素碗,小昭这个即使是瑕疵品也还是要贵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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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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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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