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前后后跑了小半个月,邹黎捋一把被水汽沾湿的头发,明天终于要到陆随和江鱼的正日子了。
冰人在婚嫁中履行的职务不仅仅是说和双方那么简单,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礼数一道道过,邹黎心里始终提着根弦不敢大意。
生怕哪里犯了常识性错误叫人质疑。
特别是后来衙门又拨给她千雪万柳,邹黎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但她总觉得这两人的本事不止于跟在她身后转来转去。
算了,邹黎往水下又沉了沉,人各有志,眼下多想这些也没用,大不了将来放千雪万柳去做她们想做的事。
她自己也得早些休息,邹黎想着就要从浴桶里站起来,明天天不亮她就得随着迎亲队伍登门,婚礼更是举行在天色将亮之时。
这些礼节说起来也有趣,邹黎以往听说过的“昏礼”是古代男子在黄昏之时娶妻,按照五行观念女子属阴,黄昏正合“阳往而阴来”的意思,故而在此时举行仪式。
桓燕既然女子为尊,嫁娶双方掉了个个,时间上自然也有所不同,要取“阴往而阳来”之意,才是众人眼里顺应天时五行的正确行为。除非男方家里就一个独子,想着要招赘妻进来把持门楣,才会选在傍晚以示不同。
邹黎近来走街串巷置办东西、卜算新人八字,一路上也听到了不少市井碎语,这其中还真提到了有家公子年纪拖到二十**也不肯嫁人,一门心思要把家中生意攥在手里,母父气的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却毫无用处,最后这公子被逼急了竟随意找了个给人挑东西谋生的脚妇做妻主,让家里颜面扫地不说,更不知让多少人看了笑话。
当然也只是明面上的“妻主”,街坊们摇头叹息,公子给了钱让脚妇出门盘铺子做生意,白日里倒是风风光光腰杆挺直,晚上却是个夫管严的命,喝茶端水哪里不及时便要闹上一通,这种罪谁遭得住——
邹黎正在思索这桩婚事和性转版《骆驼祥子》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一股皂荚的香气便幽幽地从颈后飘来。
“鬼啊!!!!!”
本能地一激灵,不等邹黎分辨出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是因为什么,也不等她在脑子里过上几遍话本子里提过的凄艳男鬼故事,小昭便捏着澡豆小心翼翼地蹭到她肩上。
小昭是该感谢浴桶里的水的:亏得邹黎在看清倒影后及时收手住声,又憋着口气平复情绪,否则她一定把小昭当成贼人先打一顿再擒拿官府。
“你进来干什么?”
不想泡个澡也泡得里外邻居都知道,一把攥住小昭那犹犹豫豫的爪子,邹黎三下五除二便把澡豆抢到自己手里。
竟然敢私闯洗澡重地,长本事了他!
手腕被死死钳住,心里暗喜但面上不显,小昭眨巴眼睛:“我是看妻主在里面许久都没有声音,地上泼了水又容易滑脚,我真的是担心……才自作主张进来看看妻主。”
扯淡!邹黎的白眼恨不得翻上天,是个鬼的“在里面许久都没有声音”,这房子隔音效果不过一般,她不安安静静浇水洗澡,难道还要引吭高歌,和不知何时经过门前的敲锣更妇来段对唱吗?
“你个小郎君真是胆大包天。”
压低声音,邹黎庆幸自己没在浴桶里泡睡着,否则迷迷瞪瞪被人搓了满身的肥皂沫她可真是要吓死:“平日里看的话本子都是怎么教你的?有些事是不是要等到成婚之后才能做?!”
就算她现在对小昭有点动心,那也不行!
可是,小昭不大情愿,可是他都叫邹黎好久的妻主了啊。
“哑……宁音已经睡了。”
再说妻主还特意买了个新碗给他,小昭不服气,就是单论这一件,他主动点也没有错啊。
——故事里的田螺郎君不就是这样,猎户娘子送他一个发簪,晚上两个人就躲进一床被子里了。
“小昭!”
宁音正准备睡下,便听见邹黎的怒吼、呼呼的破空声和小昭呜嗷嗷的哭声交替着传来。
这又是怎么了,明明片刻前还好好的。哑郎抬着受伤的一条腿好不容易挪到院子里,却正好看见邹黎和小昭的影子一大一小地投到院墙上。
“你有没有点出息?!”
举着木竿,邹黎的影子像是个张牙舞爪的大夜叉:“还狡辩!还狡辩!一个不值钱的小木碗就把你收买了?你眼皮子浅不浅???”
太可恶了!邹黎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今日她买个碗,小昭便学会偷偷进浴室,说什么要和她睡一个被窝,那明日别人给他买点旁的,小昭是不是转头又要跑去和人家黏黏糊糊?
这还只是一个碗!
若是衙门没给邹黎拨来两个跟班,邹黎真带着男扮女装的小昭上街采买东西,叫他看到金楼里黄澄澄闪耀耀的一片昂贵物件,那岂不是谁送他一个半个金瓜子,这小傻子当场就乐颠颠地跟人家跑了!!!
抱着胳膊在一旁只知道哭,偶尔讲几句谁也听不清的话,小昭的眼皮肿得像是前几日他非要在糕点铺子买的寿桃馒头一样:“啊呜呜呜呜呜呜,我没有……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小昭每每哭起来都是一副委屈尤甚、声嘶力竭的派头,二宝原本都在小狗窝里合上眼了等着梦中啃肉骨头,乍一听院子里吵吵闹闹和放炮一样,于是也摇摇晃晃站起来,睡眼惺忪往事故中心奔去。
“汪汪,汪汪。”
二宝狗不大责任心却挺重,翘着尾巴在邹黎和小昭之间一站,一会儿瞧瞧抽泣的小昭,一会儿扭头拱拱邹黎的鞋面。
“呜汪?”
只可惜这两人谁也不肯收了架势,眼见过了半响还是没有握手言和的迹象,哎地叹了口气,二宝咬着哑郎的衣角就把他往邹黎和小昭之间拖。
“行了,别生气了,再生气我可真当你相中他了?”
稳坐钓鱼台,2023一边在屋顶上摆成鸡腿式舔毛,一边欠了吧唧和邹黎开启私人通话。
殊不知邹黎刚有点平复下来的意思,便又被2023戳中了隐秘的小心思。
“啪!”
木杆被宁音瞧准时机拿走了,但邹黎就算空着手也要声色俱厉掩饰一番,反正她是一家之主,用大如老师的话来说,本宫对你罚也是赏赏也是罚!
巴掌落到小昭背上便是清脆一声:“我叫你给点好处就跟别人乱跑!”
劝架的哑郎和二宝同步一哆嗦。
“成日里想一出是一出的,家里没人管的了你了是吧?我看你就是惯的!”
姥天奶,邹黎刚讲完这句就想起她小时候亲爸因为点芝麻小事就不分青红皂白乱发脾气,原来不讲道理胡乱输出这么爽啊。
“你知不知道我明天天不亮就得出门?嗯?”
“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全家人陪你一起不得安生!”
小昭红肿着眼皮大气不敢出,只在那一抽一抽地哭;哑郎借着木杆支撑倒是站的稳,但也只是默默停在原地,生怕弄出声响,惹得邹黎火气再上一层。
二宝四处左右瞧了瞧,大约是觉得眼下不吭声、不惹人注意最安全,于是也学哑郎瘸着一侧的爪子跌跌撞撞站在一旁。
仍在屋顶上吧嗒吧嗒舔毛,白猫冷眼瞧着院子里的一切。
呵,发发脾气就让所有活物不敢讲话,更别说今天这事压根不至于弄出这么大阵仗,自己心虚反倒责怪别人,宿主你可爽死了吧。
但这也正常,2023想着便翻了个身去捉尾巴,起码将来街坊议论起来都说邹娘子有架势有气派,它和别的系统约下午茶也不至于因为跟了个软弱宿主而没面子。
“我没有……没有别人……呜呜呜……”
小昭的抽泣声从屋下断断续续传来,淡定地打了个哈欠,2023全当是听了个家长里短的电视剧陪它助眠。
“我今天明明有好好……呜呜呜……好好干活呜呜呜……”
“我还给妻主烙饼呜呜……本来就是给你当早饭的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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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还不休息?”
放下手里的兵书,贺兰清凑到贺兰姝身边:“已经三更天了,莫非你想熬到五更,擦把脸就去喝陆参将家的喜酒?”
这可真是造化弄人,贺兰清长吁短叹:“旁人都说大姐你年少英豪,怎地在婚事上却如此艰难。”
这不,陆参将的独女都考中举人,要摆喜宴娶夫郎了,贺兰姝比陆随大了五岁,在这种事上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对成婚并无兴趣。”
看都不看贺兰清,贺兰姝只管将书页翻过一面。
并无兴趣并无兴趣,贺兰清故作叹气,并无兴趣这四个字听得贺兰氏阖家上下都要耳朵起茧。
“既然如此,”贺兰清顺手从桌上拿一颗琥珀核桃仁来吃,“父亲若是催促,我便还是这么说了?”
“父亲何时不催促。”
贺兰姝压根不理自己这个二妹,当年贺兰清刚刚出生,贺兰姝本想去照看一阵,没想到硬生生被她的哭闹声吵到头痛,直到现在想起都觉得心有余悸。
还是父亲带着一众侧夫仆俾匆忙把二妹带走哄睡,贺兰姝这才歇了口气。
此事一出,不说她原本就对建功立业更感兴趣,贺兰姝对成婚生女一事愈发淡淡。
何况她有两个妹妹,贺兰氏总不至于断在她这一代。
“这可不一定。”
碾着手中的核桃仁,贺兰清眯起眼睛。
母亲曾与她讲过,当年压根没动过抚育后代的心思,只是偶然看见了父亲的脸,惊觉世上竟有人长得如此合她心意,于是求得皇帝赐婚,硬生生砍断了父亲和另外一个小官的情分。
婚事横生波折,新嫁郎因此郁郁,母亲却全然不顾,只凭自己开怀——左右整治夫郎的手段数不胜数,后来更是因为十分喜爱父亲的容貌而怀胎。
贺兰清曾在无意中听到父亲身边的心腹俾子提起此事,大意是说将军当年一觉身体不适便叫正夫过去忍受折磨,直到孩子顺利出生,这才让正夫不必天天去她面前讨打。
大姐虽然喜静,也不常苛待下人,但女男之间的这档子事谁又说得准,万一某日大姐遇上个合心的郎君——
等等。
“大姐,”贺兰清看着指缝间的糖粒,“这核桃仁炒得倒是不错,不知是从哪家店子买来的?”
上次她和瑶妹去姻缘观悄悄给“何姝”挂牌,沿途经过不少炒货店,却没有一个做得出这样好的滋味来。
“听说前几日有个郎君进了大姐的外宅?”
那郎君一整夜都没出来,贺兰清观察着贺兰姝的脸色,莫非……已经被大姐收入房里了?
“宁郎君不过与我萍水相逢,”贺兰姝懒得再作纠缠,“你若是不困,就去把马厩打扫干净。”
作者菌犹豫过是女生子还是男生子,但最终觉得孕育一个孩子的过程很像神祇从无到有创造万物,虽然这个过程的神性感在现实中被无限压低甚至成为某种程度上的劣势,但是在非玄幻世界观下作者菌并不愿意把这种能力让渡给另一个性别。
而且女子为尊的世界观中整个社会一定会非常重视女性的情绪感受和生理需求,比如孕妇在主屋里美滋滋进补,然后周围跪一圈容貌姣好的正夫侧夫侍俾提心吊胆伺候,一个搞不好就拖出去打一顿再赶出家门……好像还挺爽的[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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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外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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