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

仲夏的燥热扑面,初凝对上陈弥的眼睛,动作稍顿。

还真是他,那个叫陈弥的。

心中感叹一句孽缘,初凝重新迈出步子。

讲台上,老刘讲得唾沫横飞,书页在风中掀翻,又停落下来。

初凝平复好心情,拉开椅子坐下。

陈弥停笔有一会儿了,见她坐定打招呼:“你好,新同桌。”

初来乍到,初凝不想树敌,所以一早想好对策——装不知道,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初凝应着,拉开书包,里面清一色全是教辅。她刚从上个学校赶来,没来得及回家拿另一个书包,只能先凑合凑合。

“你好。”她抽出一本试卷,应声。

简单两个字,让陈弥怀疑自己是否记忆错乱认错人。

但新同桌手里拿着全新未开封的校服,这可不会造假。

思来想去,为慎重起见,他决定开门见山:“刚才的事,实在不好意思——”

初凝手里的笔差点没握住:“什么事?”

陈弥足足愣了半秒,才厚着脸皮说刚才我非要塞给你竞赛题的事。

“没事,我早忘了。”初凝比他更想息事宁人。

“行,那这事就算翻篇了,”陈弥认认真真作自我介绍,“我叫陈弥,耳东陈,弥补的弥。”

“以后咱们就是同桌,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麻烦多担待。”

初凝回个您客气。

“这节讲烯烃,你先用我的书吧。”陈弥从桌洞抽出有机化学,移到初凝桌上。

初凝犹豫着没接,她早在暑假就学完了高二化学,目前的进度走到高三,显然用不上。

恰好老刘从书中抬头,看见陈弥说话也当没看见,只象征性的提醒一句:“都看自己的书,别交头接耳。”

“拿着用吧,我的书不吃人,也不捂嘴。”陈弥又开口。

“好吧,谢谢。”初凝象征性地翻开书作作样子,打算看看这位新同桌的课堂笔记。但书页里干干净净,毫无标记痕迹,实在令人意外。

“你平时不划重点吗?”她疑惑几秒,问道。

陈弥回个“很少”。

“啊……”

初凝望着他空空荡荡的桌面,又开口,“那你平时也不记笔记吗?”

陈弥实话实说:“以前记过,没养成习惯。”

笔记这玩意儿,在他眼里没什么大用。以前记的两本纯粹是老师逼着,不记要挨罚,后来没养成习惯是因为笔记总被偷去卖钱,他也被搞烦了,此后一个字也不写。

初凝头回听到记笔记要养成习惯的说法,惊讶不是一星半点。

只能说:尊重,祝福。

“你想记就记,随便。”陈弥倒也不在意。

初凝握着书,深觉压力。

连基本习惯都没养成,也为难她这同桌待在精英班了。

垫底的感觉不好受吧?

“什么?”

初凝摇摇头,“没什么,我从小就爱自言自语。”

初凝早在暑假学完了高二的所有课程,课上听得毫无压力,甚至能一心二在化学课刷数学题。

解完最后一道大题,她扫了眼空空如也的课本,索性好人做到底,抬笔抄起板书。

课上到大半,陈弥刷完手里的奥赛题,无意一侧头,就见他那新同桌捧着课本奋笔疾书。

“抄什么呢?”

初凝特意停笔,回他:“板书。”

老刘的思维导图归纳得非常基础,用在普通生身上也算对症了。

“其实用不着,我高一就学完这本了,平时不怎么看。”陈弥说。

初凝虽然怀疑,却也没拆台。直到瞥见他桌上刷完的卷子,她忽地一顿,忙从口袋里掏出方才他给的试题。

如果没记错,这是去年奥林匹克数学北京赛区的预赛一试题。

-

熬到下课,新同学们一窝蜂涌上来,那热情赶得上九月初暑热难消的天。初凝回着同学的话,把整理好笔记的书递给陈弥。

后者拿过书道声谢,直接趴下补觉。

初凝讪讪收回手,看见前桌转过头来。

冯张捡完笔,顺便和初凝打招呼:“你好你好,我是你前桌冯张,冯巩那冯,张灯结彩的张。以后就是同学了,咱们互相帮助,有事您说话。”

挺喜庆一名,这一口天津口音也喜庆。

初凝回个“成,您有事也说话”。

“你同桌就这德行,甭搭理。”话完了,冯张压低声量,指指陈弥。

初凝点点头,显然没在意,她哪有功夫搭理别人,四面围上来的新同学都应付不及。

班上的男生女生都挺热络,聊过几句就留联系方式,初凝十分配合地扫码,加班级群,一一改备注。

有同学看见她的网名,笑两声:“哟,你这名儿,海淀卷王。”

初凝随口说:“瞎起的。”

冯张扫了个二维码半天加载不出来,正郁闷,听见他们聊天就迫不及待插话,“那真赶巧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同桌叫东城卷王。”

有同学附和一句“那还真是,让俩卷王凑一块了”。

初凝不解。

“待会你俩加好友就知道了,我把陈弥微信推你。”

冯张特意卖个关子,跟她聊起别的,“你别听我是天津口音,我户口一直东城这边,也住的不远。你是哪儿人啊,听口音也是附近的吧?”

初凝回个对,“我家住雍和宫那片,户口在海淀。”

她打小在交道口那片长大,一二年级又搬到雍和宫附近和爷爷奶奶住,是土生土长的东城人。后来为着小升初,父母在海淀买了房,又把她的户口迁了过去 。

“那怎么来借读啊,你原来在哪念?”冯张不解。

初凝说:“R大附中本部。”

冯张足足呆了半分钟,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R大附中就够重量级,这还来个本部。

学神下凡来这受罪,怎么想的?

但初凝的表情不像是假的,翻她朋友圈也有定位和图片,冯张彻底信了。

他好奇得要命,又和她聊起旁的:“你们学校内卷中心啊,听说食堂饭特好吃。”

“也就那样。”

也就疙瘩汤、糖醋排骨、熘肉段什么的比较好吃而已。

“老师教得也特好吧?”

初凝点头。

冯张无比惆怅,心道还真就应了那句话,围城,都是围城。

R大附中是千千万万学子的梦校,多少人做梦都想去,但挤破头都考不进去的地儿,到初凝这儿,轻易考进去不说,说借读就借读。

“你是R大附中的?”

陈弥不知何时醒转,掀起睡意惺忪的眼,看两个人聊天。

“是不是把你吵醒你了?不好意思。”冷不防听见旁边人出声,初凝吓一跳。

冯张一乐。说曹操曹操到,做梦都想去人大附那位这不就醒了。

“没有,”陈弥支着脑袋,又重复问了遍,“你真是R大附中的?”

初凝早上刚从R大附中走的,身上还揣着学生卡。

递过去,陈弥仔仔细细看了遍,又还给她:“你们学校好么?”

“挺好的。”

“你中考多少分?”

“满分。”

陈弥语气平淡,说的话却咄咄逼人:“那怎么还来一八七借读?在这不拖累自己么?”

初凝沉默,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毕竟来一八七借读又不是她的本意。能待在自己熟悉的学校当然最好,只是母亲强加意愿,她别无选择。为此,初凝已经和宋简青冷战一个礼拜,说起来还暗搓搓憋着火。

“我也不想来,家长做的决定。”但碍于礼貌,初凝还是回答。

“那没事了。”陈弥说。

初凝拾起支笔,随口问,“你对我们学校这么感兴趣,为什么当时没考上啊?是中考没报吗?”

陈弥动作稍顿,皱起眉头。

见二人剑拔弩张,冯张大气不敢喘一声。

初凝也够厉害,痛处一戳一个准。中考第二天早上,陈弥爷爷突发脑溢血去世,陈弥为送老人去医院主动弃考了物理。陈弥一模二模都排校前三,因着统筹锁区,打算走校额到校,本来稳稳的R大附本部卷王,谁知经了这一遭,差点连普高都上不了。

但不知者无罪,这些暂且不提。

来往同学察觉到附近的低气压,连初凝联系方式也不敢要,自觉绕道走。

“嗨初凝,你有所不知,你同桌中考当天碰上——”冯张匆匆开口。

“报了,但我中考缺考一门,没录取上,”陈弥如实说,“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初凝回:“我也没有。”

陈弥的目光扫过她手里快戳破书页的锋利中性笔。

如果这都不算恶意,那书也够惨的,白受一场无妄之灾。

“哎,话说开就好,大家都同学,”冯张乐呵呵地打圆场,“我把你俩微信都推过去了,别忘加啊。”

同桌二人都没再说话,上课铃紧接着敲响。

这节上英语,赵太后一进门就夸教室凉快老刘铁公鸡拔毛不容易,底下一片同学附和。

“一大早就听你们刘老师说了,咱班转来个新同学,坐哪儿呢,举手我看看。”

初凝听话地举起手。

“哎看见了,初凝是吧,我看你高一成绩很稳定啊,均分一百四以上,考不考虑给老师当课代表?”

听着这话,讲台下窃窃私语起来。均分一百四以上,这是什么神仙……

初凝有过课代表经验,不排斥给老师做事,答应得爽快。

“行,那下课跟我来办公室,给你说说平时要干什么,”赵太后说完敲敲桌,“来来来,都打开课本。”

陈弥桌上摊着化学卷子,手放进桌洞,摸到书后略一犹豫。

又转头看了眼初凝桌上的数学卷子,他心道算了,把书递过去。

当课代表哪能没书。

初凝也冷静下来,望着桌上的书开始愧疚。

“……谢谢你,刚才对不起了。”

“好说。”

然后,初凝比上节课更认真地帮陈弥记笔记,主打一个扶贫。

-

不尴不尬熬到放学,初凝记在书上的笔记尚没润色完,陈弥一手抱着个篮球,已经背起书包要出去。

“哎,等等我!”冯张见状,忙拾起书包小跑跟上。

待初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俩人已经走到楼梯口。她只得先将给书装进自己书包,明天再还。

先前和丁晗约在篮球场外汇合,初凝方向感不强,四处绕了一阵才找到。

“初凝——”丁晗在绿荫小道下拼命招手,急得就差跳起来。

初凝笑起来,快步走近。

“哎呦,真不容易,可算把你盼来了。”丁晗和小时候一样,几乎没怎么变,话还是那么密。

“我还以为你又找不着地了,刚四处打听同学,说你们看没看见一个挺好看的女生。”

初凝笑说:“不至于,就这么大点地方。”

“也是,肯定没R大附中大,”丁晗自然地挽起她的胳膊,在篮球场周围环顾过一圈,语气同情,“哎,你妈也真是的,非把你折腾到这来。当时跟你商量了吗?”

初凝苦笑一声:“没有。”要是真商量就好了,她起码会再争取一下。

宋简青办完手续才通知她,根本没给初凝拒绝反抗的机会。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吧,我问过班主任,高三上学期就能回学籍本校了。”初凝望着路旁的杨树,淡淡道。

不过一年时间,她能熬。

“你能看得这么开,我也就放心了,”丁晗无比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对了,你在精英班还是实验班啊?班主任姓什么?”

“精英班,班主任姓刘,教化学的。”

“班主任姓刘,教化——”丁晗听完先是点点头,两秒后才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嚯,你和陈大校草一个班啊。”

陈大校草?

初凝皱起眉头,开口确认:“你说的……”

话未说完,肩膀被人轻拍。

一回头,对上张陌生的男生面孔,“你好,新同学。”

“你好,我们认识吗?”初凝想不起他是谁。

“咱俩是同班同学,就当时你自我介绍,我要问问题那个。”

初凝恍然:“哦,是你啊。”

几分钟的了解,初凝知道这个男生叫盛林,常年年级靠后。听说初凝从R大附中转来,想向她取取经。

初凝也没什么经能授,随意分享起自己的学习习惯,无非是刷题、刷题、再刷题。但对方好像对此不感兴趣,听了阵就开始自说自话,说起他家产业和公司。

初凝心道谁家还没点钱,真要算起来,她和丁晗都算拆二代,手里都实打实握着现房那种。

斜阳落入地平线,他们走着,路过个篮球场。几个穿校服的男生在抢篮板,局面热火朝天。

篮球落到地面回弹,发出一声响。

丁晗突然开口,解救了处境尴尬的初凝:“哎对了,你刚才微信要跟我说什么,一直‘对方正在输入’,不会真有什么不敢说的吧?”

“什么时候?”初凝一早就想起那尴尬场面,故意拖长时间反问。

“这么快你就忘了,就上午你报道那会儿,你还说一八七真卷来着。”

初凝一脸欲言又止。

“……说来话长,不太好概括。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她支支吾吾。

丁晗笑她嘴这么严,是不是上辈子在保密局工作,最后却也表示理解:“那行吧,你什么时候想说再说,姐们这敞开怀抱。”

盛林在一旁旁观,完全插不上话,尴尬地落在最后。好不容易见二人话势落下,他刚开口说出几个字,又听见初凝急匆匆问:“你刚说那个陈大校草是谁啊。”

说起陈弥,丁晗简直两眼放光。

“哎哟,你一说陈大校草我就不困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待会儿去奶茶店,给你从头到尾说一遍。”

“这么神秘?”

丁晗心道何止啊,摆摆手问起别的:“你同桌谁啊?”

初凝干脆答:“陈弥。”

丁晗哦一声,“那我不认——”

“等等……谁?”

初凝重复一遍:“陈弥。”

丁晗瞪大眼睛,激动起来:“我去,你跟他做同桌啊!”

“怎么了,跟他做同桌还得排队?”初凝冷声一问。

没必要,真没必要。一个花瓶而已。

路边的球场上,篮球入筐落地,发出阵巨响。几个男生欢呼雀跃,听得人也热血沸腾。

丁晗停下脚步,拿出保温杯喝了口水,随后敞开话匣子:“知道你爱卷,说点你爱听的——”

“你同桌,绝对神仙人物——大卷王,常年霸榜年级前几名,理科竞赛天天拿奖,老师心尖儿上的宝贝。就人那内卷程度,完全不亚于你们R大附的,他也是理科竞赛生,刷的题难得跟什么似的。”

一口气说完,丁晗总结说——

“总之,你同桌特厉害,可不是普通人。你俩做同桌有福了,天天凑一块内卷吧。”

初凝不信,“有这么夸张吗?”

她同桌看起来吊儿郎当,哪儿像卷王。

“我说真的,你们这才第一天同桌吧,以后有的是机会了解。”

不知怎么,初凝记起下午的表白乌龙,满脑子都是陈弥狂妄的那句“题目想要简单一点的,还是更简单一点的”。

“现在我要奖励自己,说点我爱听的。”

初凝配合地点头:“行,你说。”

球场上打得火热,少年们挥洒汗水,打得酣畅淋漓。

冯张休息完上场,没活动两下就抓着陈弥问数学题,偶然一个回头,瞥见一道眼熟的身影。

“哎陈弥,那是不是你同桌啊,怎么和盛林走一块了?”

陈弥运球没停:“不知道。”

“哎哟,R大附中的神仙妹妹哎,可千万别让人给带坏了,”冯张继续拱火,“你说她爸妈到底怎么想的,非要转来借读。”

陈弥不在意:“关我什么事。”

“想想我都嫉妒,你不嫉——”冯张又说。

陈弥烦得不行,终于被说动:“哪儿?”

“十点钟方向。”

陈弥循方向望过去,运球意外失手,越滚越远。

“你知道陈弥有多神吗,有人偷拍他打篮球,视频发在网上,一晚涨了两万多粉,一、晚、上,三、万!”

“还有一八七表白墙、微博超话和贴吧什么的,一溜烟的表白高楼,还有重金悬赏联系方式的。”

初凝对这种事前所未闻,当然也因为她从没心思关注这些,一心全扑在学习上。

她承认自己没见过世面,但也不是没刷过视频。一夜涨三万粉丝,真不是买的吗?

“那还挺厉害的。”她此刻更想说关我什么事。

丁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可你同桌是真帅。”

初凝仍在回神,没注意远处滚来一个篮球。

“哦。”帅有什么用。

“那我问问,你对他什么印象?”

初凝心里嘀咕没什么好印象,没料到走了嘴。

直到一个篮球不识抬举地撞上她的鞋尖,她懵然抬头。

“是么。”当事人陈弥站在她几步开外,发丝湿漉漉,看起来不太高兴。

初凝莫名有点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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