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凝接过手机,心疼与后悔在同一时刻袭上来,心仿佛在滴血。
幸好手机套了个厚壳,粗略检查过一番,只有壳子边缘受了点擦伤。
陈弥问道:“手机没摔坏吧?”
“没坏。”初凝松口气,把手机锁屏装口袋。
如果尴尬有声音,那一定此时此刻必须说出口的“谢谢”,尽管此刻的陈弥对这俩字有点ptsd。
“谢谢。”初凝有点不好意思。
陈弥反倒没什么,说顺手的事儿。
在走廊上瞥见那个衣角时,陈弥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上次有人在办公室听到他家八卦,勒索要五十块封口费,要不然就把他爹不疼娘不爱,和奶奶相依为命的事发到表白墙上。
陈弥哪舍得,转头真被人挂上墙。热门说说在空间置顶了半个月,估计现在整个学校都知道,高二有个叫陈弥的过得特惨,家里快揭不开锅了。
“怎么样,您给个说法?”他索性破罐子破摔。
反正他没钱,要命就一条。
事已至此,解释成了顺理成章的必然。
初凝把手机装进口袋,陈弥这才注意到她的校服有点眼熟。尽管同是红白配色,但款式似乎和一八七的校服大相径庭,而且裤子是白的。
初凝抬起头:“不好意思,我是凑巧路过这儿,不是有意要听你们说话的。”
这就没了?
陈弥顿了半秒。
“啊不对,其实我什么都没听见……”她又补充。
陈弥问:“没别的了?”
不敲诈?不勒索?不威胁?
“没了啊。”
“真没了?”他又问。
初凝有点摸不着头脑,刚想把“您以为有什么”脱口而出,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先说好,我不是来表白的,对你没兴趣。”
话音落下,她扭头,指向墙角放着的校服,“您看,我来这儿领校服的,真是凑巧路过。”
陈弥咽下那句“要多少封口费”,一时轻松不少。
“那实在不好意思,误会了。”
初凝摆摆手,突然记起刚才女生提到的IMO题,一时好奇:“不好意思,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官当讲不当讲,她都一定要讲。
好在陈弥够给面子,回她说你讲。
初凝犹豫:“真讲了啊?您可别生气。”
“讲吧。”
她终于艰难地开口:“您给那女生的IMO题是哪道啊,有那么难吗?”
“……”
陈弥想笑:“你不是说没听见么?”
初凝面露歉意,“你说可以我才讲的,不行就算了。”
尽管嘴上这么说,但她了解自己的脾性,不打破沙锅问到底,今天晚上恐怕会睡不着觉。
她具备天选卷王需要的一切天赋,最重要的是,她刨根问底的求知欲刻在DNA里。
陈弥把原IMO试卷掏出来给她,指出第一题。
“啊,这个呀,n是质数的高次幂时结论成立,反推n是素数的高次幂嘛,再设一下因子,这个不难。”初凝思路清晰,熟练地说出了解题步骤,“我还以为是最后一道呢,当时和我同桌研究了好几天。”
陈弥有点意外:“是这个思路,你挺厉害。”
那是。
初凝摆摆手,谦虚地笑,了却一桩心事,晚上一定可以睡个好觉。
她摆摆手:“该问的问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转身离开的刹那,她听见陈弥匆匆道:“你是R大附中的?”
“对,你怎么知道?”
“你们校服好认。”陈弥这么说。
他目送初凝离开,她校服后的四个大字早已深深烙印在心上,时过境迁,竟然开始隐隐作痛。
那曾是他的梦校。
-
天一热,人跟着浮躁,课上得更为艰难。
好在下课铃及时落下,桌椅响动间,学生们压抑的天性才得以释放。
讲台上的女老师撩起刘海抹额头的汗,语速很快:“好,那今天的课就到这,作业就是课堂测卷,都好好写啊。”
台下的回答此起彼伏,听着声势浩大,却始终压不过嘁嘁喳喳的说笑。
“这天热的,谁受得了啊。”临走前,女老师挽起袖子,不由得感叹。
靠窗一桌,两个女生一边做题一边瞎侃:“赵太后都嫌热的日子可少见啊。”
“谁说不是。”
太后二字,引申为字面意思“太厚”。因赵太后常年怕冷,大夏天也把自己裹得严实,学生才私下给起了这个外号。
“对了,数学卷十五题你会不会做?”
“嘘——你小点声,陈弥睡了。”其中一个女生做个噤声的手势,转头望向后门旁的位置。
另一人循着方向望过去。班里前排吵吵嚷嚷,静谧全留在后门那隅。
后门旁两桌,空着一个位置。陈弥在另一个位置上午睡,露出一头乌黑的短发和一段脖颈。
陈弥睡得安详,就是不太踏实,看他来回调整姿势,周边人大气都不敢喘。
“成成,小声点……”女生收回视线,声音压低。
后桌的冯张听着,没忍住打断:“姐姐们,追陈弥的女生能从一八七排到雍和宫,顺道在第一法物流通处插个队。这竞争忒激烈,不行咱就换个呗。”
女生面色一红,斥责道:“冯张,又有你的事了?”
这是大实话。
冯张和陈弥算半个发小,对此尤为了解——陈弥此人,打小又穷又惨又倒霉,身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霉运和烂桃花。
霉运暂且不提,单说这烂桃花。
烂到什么程度?
曾经有俩职高女生因他大打出手,闹得骨折住院,住院费非让陈弥掏,说是一切因他而起;
又有个女生表白遭拒闹退学,事闹得特别大,家长耍无赖要陈弥担责,还得赔心理损失费;
还有个女同桌,天天24h监控似的打小报告,还偷陈弥的书和笔记卖钱,据说仨月赚了小五千,已经发家致富。表白刚遭拒,转头把人挂上表白墙。
此类的奇葩事见得太多,冯张挺能同情,能帮好哥们挡一点桃花就挡一点。
“哎我说,要不姐姐们看看我——青年才俊,来日可期,苟富贵不相忘。”冯张摘下眼镜,指指自己。
话说到这份上,两个女生只得羞怯止住话题,笑道“得了吧,照照镜子,谁看得上您啊”。
冯张松口气,默默又给自己记一功。正想着晚饭吃什么,就见老刘进了教室。
此刻的老刘不同于上午的满脸愁绪,他这次笑出八颗大牙,简直快把笑容焊在脸上,那满身的喜气,好似刚刚迎来事业第二春。
他好声好气唤回走廊的同学,放下手里的教案,语气难得柔和一回:“都热不热啊,整天在走廊瞎窜,没听见打铃了?”
底下有同学狐疑:“老师您今儿不太正常啊?”
“去去去,没大没小,怎么跟你班主任说话呢,”老刘摆摆手,也不理会,“来来,靠空调的同学把空调打开,让大家都吹吹冷气清醒清醒。”
冯张“嚯”一声,喜闻乐见的同时,他赶紧拍醒斜后桌的陈弥。
“哟老师,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您把师娘哄好了?”有人打趣说。
老刘年过四十婚姻不顺已经不是秘密,只因师娘也是同校老师,俩人撒糖冷战都在学生的眼皮子底下。
老刘倒也没生气,笑眯眯说:“没呢,刚给她买俩首饰,下班接着哄。”
“哎呦喂——”
满堂大笑,冯张跟着起哄,转头见陈弥没醒,他拍拍陈弥身边空着的桌子。
“哥们儿别睡了,老刘来了啊。”
陈弥本来就没睡着。
课间一共十分钟,酝酿睡意两分钟,翻来覆去八分钟。他满脑子都是刚才的情境,实在合不上眼。
这事闹得,搁谁身上谁能睡得着。
“知道了。”略哑的声音从臂弯发出,带着点郁闷。
他叹口气,随便揉了两下头发,皱着眉坐起身,后背仰上椅背。
“都起来了吧,我宣布件喜事——”老刘四下幻视一圈,确认全体就位后,清清嗓子。
陈弥打个哈欠,听见前座的冯张接话:“什么喜事儿?”
“咱们班——”老刘眉飞色舞,打算卖的关子被两声敲门声打断。
“还能是什么好事,怕是又要缴费。”冯张猜到什么,转头对陈弥说。
缴费算什么好事。
“我可享不了这福,没钱。”陈弥从桌洞拿出课本。
“不是,你爸妈还没打生活费?”冯张一边顾看着讲台的情况,一边问。
陈弥按下手中的笔,“嗯”一声。
尽管陈弥爸妈离婚多年,但二人的默契始终保留——俩人都半年没打生活费了。
要是陈弥成年,生活费兼个职也就有了,不会指望他们那一月两千块。关键是他未成年,皇城底下管得严,兼职实在难找。
“要我说,你再来我家看几天店,先让我爸给你救救急。”冯张家在胡同口盘了家小网吧,生意异常火爆,常常缺人手。
“到时候再说。”陈弥不爱麻烦人。
“……”
思绪飘回来的时候,老刘的话早落了地,陈弥没听见,早一步翻开了习题册。
没一会儿,老刘交代一句“都安静点”,恭恭敬敬敞开门:“初凝同学,进来吧。”
初凝道了句谢谢老师,缓步迈进教室。
台下的面孔完全陌生,她下意识牵起唇角,说大家好。
“我靠……长得真好看!”
“还真是,那词怎么说来着,狠狠地crush……”
身边的嘀咕吵得陈弥解不出题,他索性搁笔,抬头瞥过去。
讲台边的女生一身红白校服,长着张又甜又纯的初恋脸,笑容礼貌又得体。
陈弥一愣,手里的笔没拿稳,“啪嗒”落地。
另一侧,见身边的同学反响不错,初凝正要松口气,如果没有匆匆一眼,瞥见台下的陈弥——
对视半秒,双方皆是讶然。
初凝眸光稍顿,惊愕几秒才反应过来。
……怎么是他?
老刘不合时宜地笑起来,自发地鼓起掌:“来来来,这是从R大附中转来咱们班借读的初凝同学,大家欢迎!”
底下轰然——
“我去,R大附中的,nb!”
“怪不得老刘这么大张旗鼓,我班要有个R大附的学霸,我也得大张旗鼓。”
“这身校服堪比爱马仕,谁懂啊,要不是咱们锁区我绝对也报R大附!”
“问题是您报了也考不上啊,这是本部,分数线卷得要命。”
掌声持续小半分钟,初凝尴尬中反应过来,嘴角又快要笑僵。
随后,老刘让出讲台,示意她可以进行自我介绍。
“谢谢大家的欢迎,我叫初凝,初一十五的初,愁云惨淡万里凝的凝,”初凝调整好表情,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很荣幸能和大家成为同学,今后请多多指教。”
十分公式化的自我介绍,完全挑不出毛病。
后排一个男生举起手:“老刘,可以向新同学提问吗?我这正好有道物理题不会做,她R大附中的,肯定会。”
老刘吹胡子瞪眼,当场怒着驳回:“你小子想都甭想,上课干瞪眼下课也不问老师?老实点,别吓着新同学。”
初凝并不在意。
“可是老刘,这可不可以得看新同学意愿吧?”那同学仍在努力,“给我们展示展示实力也没什么。”
老刘一向耳根子软,本打算再次驳回,可经不住话过脑子,想起盛林的话说得也在理,说不定人家初凝喜欢和新同学互动。
老刘略一尴尬,转向初凝:“那初凝同学,你接受咱们新同学的提问吗?”
“哪道题啊?”初凝问。
那同学赶忙拿起试卷小跑到讲台,指指那道题,“第一问我会,麻烦您给讲讲第二问。”
“静电场题啊,问题不大。”初凝看了眼,从旁拿过那同学的铅笔,“思路写旁边可以吗?”
“可以可以。”
后排的同学好奇:“老师这是哪道题啊?”
老刘围上去,激情解说:“嗨,这是湖南乙卷的一道纯静电场大题,第一问是判断三个点电荷正负,第二问求某点电荷量。这题结合正弦定理算没问题,出得没什么心意,送分的。”
有人质疑:“老师您不是教语文的吗,还会这个?”
“教语文跟物理好不冲突,我高中当了两年物理课代表,这都是我们玩剩下的。”
“这不是高一学的吗?”冯张转头跟陈弥搭话。
陈弥点头:“对,必修三。”
恰好初凝在讲台边写完公式,问同学能不能看懂。
那同学顺着她的思路走,豁然贯通,点了两下头,说谢谢。
“初凝同学,我这还有一道题……”
老刘要把人打发走,那同学仍在坚持。
初凝干脆道:“建议您还是先打好基础,静电场是高一学的,高二还问这个,实在不应该。”
“噗。”
陈弥一乐。
“我靠,这姑娘……”冯张惊中回头,仿佛失去语言总结能力,半天憋不出个合适的形容词。
心大,够胆,聪明。
陈弥补充。
眼前场面尴尬起来,初凝又说:“没有针对同学您的意思。只是课堂时间宝贵,您有什么想问的欢迎下课来找我。”
讲台边,老刘听完初凝的话,默默摘掉眼镜,抹了抹湿润的眼眶。
感动,他太感动了。
老刘教书少说也有十几年的时间,遇到的学生大多想着怎么玩、怎么早点下课,早点放学,哪见过初凝这样想尽办法延长课堂时间的学生。
优秀,太优秀了。
R大附中的学生就是不一样。
“哎,瞧瞧人家初凝同学这课堂积极性,真让老师感动,那咱们先上课——”老刘重新戴上眼镜,竖起大拇指。
摊开精心准备的教案前,老刘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指指班后门处的空位:“对了,初凝同学,先委屈你坐后边了,咱们的座位隔半月调一次,考完试老师就给你找个风水宝地坐坐。”
望着讲台下陌生的人头,初凝不合时宜地走了个神,没注意看那位置。
其实她倒不在意这些。一来是视力好,打小俩眼5.3,从不受前后位置的限制,在哪儿都能看清;二来是不是风水宝地无所谓,她习惯旁若无人地卷生卷死,坐哪儿都一样。
走下讲台,她四下张望几眼,发觉忘了自己的座位在哪。
老刘已经摊开课本,面目慈爱对着大家:“亲爱的同学们,咱们上节课讲到哪了?”
不出意料地,又收获哄堂大笑和满堂调侃。
算了。初凝无声咽下疑问。
在尴尬沿着过道走出几步后,她一时晕头转向,怀疑自己绕了远路。
“同学,这边儿——”
这时,陈弥隔着几排座位,向她挥了挥手。
初凝:谢谢,真对你没兴趣
陈弥:随便,反正你早晚是我老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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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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