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松心契(六)

江鹤卿拦住了兰惜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此事休要再提。”

“......难道哥哥就要这样,捂住自己的耳朵,什么都装作没听见吗?”兰惜握住了江鹤卿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身边,不要害怕。”

“还不是时候,”江鹤卿摇了摇头,“我怕的不是这个......溪云,现在还不是时候,朝中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北边有你父亲,南边有我顶着。北边匈人的日子过的并不好,三五年后,我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南边东瀛人贪图玩乐,再给我一年的时间,定将这群来别人地盘撒野的东西赶回去。”

“此战若能结束,我愿意卸下一切,回到山上,重建清风观。”

兰惜笑了:“哥哥若是肯的话,溪云只求能在清风观做一扫堂弟子,日日陪伴哥哥左右。”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微风轻扬,少年之间的约定紧紧相扣,如同一直紧握着的双手。

谢敬文垂头丧气地站在帐前不敢进去,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只猜江鹤卿是因为自己没有被封为太子,反而是最小的弟弟在自己在外征战时夺了那个位置,而充满怨气。

他来回踱步一阵,左右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二人,还是决定去盯着整理物资的人。他想:溪云哥哥看到自己这么努力,肯定马上就消气了。

这样想着,谢敬文抬脚便要走,却听到不远处有马蹄声,一名小兵大喊:“紧急军情!紧急军情!!”小兵来的太急,堪堪拉住马后,人却从马上跌了下来。

谢敬文忙上去扶他,小兵的头磕到了地上,一行血从额角滑落,齿缝间早已全都是血,本人却浑然不知:“紧急军情,让我见将军!”

江鹤卿早已推开帘子走了出来:“说!”

小兵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捧出一支红标加急的信件,很快昏死了过去。江鹤卿安排了人带他下去,就地打开了信件。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似乎潜意识知道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颗心空落落的挂在胸口,没来由地有些口干。

兰惜在一旁不紧不慢,反而是谢敬文有些着急,问道:“殿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一捧战火点燃中原时,为求国家太平,百姓顺安,国主改国号乐安为顺安,然而就在顺安二年秋,粮食丰收的日子里,永安侯奇袭敌营的过程中,不慎被匈人的狼牙棒正中胸口,幸得亲卫拼死相救,才将人带回营中,此后一直昏迷不醒。

军医全部围在侯爷帐中,朝廷连夜派了秦太医,活活骑死了三匹马,才赶到军营。然而她刚到第一天,就下了定论:人救不回来了。

果然,第二封加急信很快也到了。

永安侯殁了。

他死在第一线战场,于许多将军而言,战死沙场大概已经是他们能有的最好的结局,只是,倘若战争从未发生过,他也不过是个在家中搓弄花草、逗弄幼儿的父亲。

一个人的生命太过脆弱,生命的消逝不过瞬息之间发生的事,让人很没有真实感。

江鹤卿只沉思了一刻,便看向兰惜。谢敬文早已哭得不成人形,被士兵们抬了下去,兰惜身为永安侯世子,父亲的死,对他而言恐怕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然而兰惜面无表情,仿佛死的人和他毫无干系。不知是谁打的头,将军帐中此起彼伏道起了“节哀”。

兰惜轻声道:“斯人已逝,生者已矣,还请殿下早做定夺。”

“我知道,”江鹤卿默默片刻,将视线从兰惜脸上移开,眼神在四周的将军身上徘徊了一圈,“北方形式微妙,必须有能压得住阵的大将镇守......让我想想......”

然而就连他这十来岁的皇子都能请缨上阵,恰能说明,朝中并无可用之将。

江鹤卿心中一时有片刻的茫然,他下意识将视线转回兰惜脸上,然而看到兰惜一脸镇静,心中不自觉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兰惜在外人面前时,身上好像穿着一身刀枪不入的甲,没有人能窥伺他的内心。

兰惜看着他表情逐渐冷静下来,一字一句道:“陛下近年来重文轻武,武举从三年一试到五年一试,最后甚至到了八年一试,朝中恐怕已经没有可用之将。北方军队是永安侯一手调教至如今,别人恐怕压不住阵。”

他说永安侯的时候,似乎在说一个没有干系的陌生人,语速飞快地掠过了这三个字,没有片刻停留。

他的话语虽然刺耳,但确实没有说错,江鹤卿也很快反应过来了,不慌不忙地跟上了话:“我得过去,这边......”

身旁一名永安侯旧部站了出来:“刘将军和楚将军都在,殿下放心。”

兰惜跟道:“本世子也留下来,替殿下守江南。”

江鹤卿点了点头,只从帐中带上了佩剑,交接完军务又挨个嘱咐后,策马向北走了。

他没来得及和兰惜说两句体己话,只握住了他的手,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兰惜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进了江鹤卿帐中,坐下来仔细翻看先前的战报。

突然,他觉得身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翻找了一阵,才发现自己袖中滚出来一枚翠绿的玉石,正是当年铸剑时,剑身上的那一枚。兰惜看着手心的玉石,突然苦笑了一声,收了起来。

秋风又起,吹乱了他的衣襟与发,露出锁骨处血红的溪云二字。

北方匈人的营帐中已经吵开了花,领头的王坐在帐中心,静静地看着属下们吵闹。他看上去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匈人一向追求身材高大健美,然而那少年看上去甚至有些苍白阴郁、瘦削病态,眉间是化不开的愁云。

“岚荏,王,大成在北方的将领已死,我们为什么不趁机一举南下!大成只有一名将军,他已经死了,夺取大成指日可待!我们还等什么!”皮肤黝黑的大汉一拍桌子,唾沫星子都快飞到少年脸上了。

周围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数,吵吵嚷嚷地要他们的王即可动身,将大成视为囊中之物。

被称为岚荏的美少年打了个响指,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他缓缓开口道:“大成不止有一名将军,南边那位......大殿下,一定会来。”

大汉忍了忍,又咆哮起来:“什么大殿下!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毛都还没长齐,也就是东瀛那群废物打不过他,被一个毛头小子压制在江南!就算他要来,我们大可以趁他们交接的时候发起突袭,把他变成一个死人!”

然而他眼前的这位也正是一个毛头小子,岚荏叹了口气,道:“铁猿,我们现在哪有能力发起突袭?”

铁猿顿时哽住了。

永安侯在北方战场的奇袭,如果不是因为他本人死了,那会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奇袭。他成功击杀了匈人三名大将,要不是岚荏最后一刻命中他的胸口,陆军几乎毫发无损。

大汉面色凝重了片刻,咬牙道:“铁狼、铁鹰、铁豹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十三部都尚有人在,此刻大成的陆军群龙无首,只要我们能趁此时机一举南下,往后定然无往不利!”

岚荏揉了揉眉心,不知道他那里来的狂妄,“以卵击石”四个字在他腹中翻滚了一阵,终是忍了回去。

“王,只要您一声令下,我铁猿定然在所不辞!”

在北方匈人吵作一团的时候,江鹤卿赶到了北方军营中。甫一落地,他便加固了防线,清点好了军中的士兵与物资。

他在南方打的仗还是太过充实,不想永安侯在北方竟是苦苦支撑,那一点物资还不够南方水军塞牙缝,也难怪兰侯爷要想着奇袭,这点物资,要是还按照之前的方式打下去,恐怕要撑不到冬天。

从中午一直忙到了傍晚,江鹤卿才想起来自己连口水都没喝,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热茶了,抄起一碗凉水便灌了下去。他从南边往北的时候正赶上一场秋雨,此刻背上还黏着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整个人极其不舒服,被一碗凉水灌了个透心凉。

被那凉水打了个激灵,江鹤卿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匆匆向其他士兵问了永安侯的灵堂在何处。

灵堂总是要阴冷一些,没什么人值守,风把香烟直直往江鹤卿鼻子里灌。他看着灵堂正中央的棺木,突然想到,其实不应该把兰惜留在江南的。

父子一场,无论中间纠葛了多少爱恨,总要再见最后一面。并非是为了死者能够安息,而是给生者继续活下去的力量,然而,兰惜好像并不需要。

江鹤卿上了一炷香,在心里默念,希望侯爷不要怪罪兰惜。

他还记得自己年关时匆匆见过这位大将军一面,当年他主动请缨要下江南,兰侯爷早就已经动身去了北方,只在回京请命时,江鹤卿骑在兰惜送的白马玉逍遥上,兰侯爷同样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地看着他。

他眼里仿佛藏了两把刀,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往往叫人忍不住移开视线,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然而他看向江鹤卿的时候,眼中不免缠上了几分温柔——江鹤卿猜那是因为爱屋及乌,兰惜肯定同他说了不少自己的事。

只是他人站在那里,就已经宛若一座高山,谁也没想到这样一座山会在一夕之间倾倒。

恐怕大厦将倾也不过一瞬,再精通占卜的人也无法准确地说出下一秒会发生的事情,“未来”是凡人无法参透的谜题。

起名废怎么想名字呢?

百度搜索:北方壮汉起名顺口。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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