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江鹤卿这时候才觉察出了不对劲,兰惜平日里和他再多亲密,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于是他伸手,碰了碰兰惜的额头。
他皮下仿佛藏了一座的火山,正在歇斯底里地向外喷发,不过那滚烫的岩浆被兰惜的皮囊裹挟,这才没有轻易外泄。
江鹤卿没想到他发了这样的高热还能连夜找到自己,只忙扶着他躺下。兰惜任由他摆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神中藏了几不可闻的**。
“怎么发了高热还要赶路,半年多不见,越活越过去了。”江鹤卿半是埋怨地照顾他,冰凉的手指贴在他滚烫的脸颊旁,兰惜舒服地眯起眼睛,像只讨宠的小狗,轻轻蹭着他的手心:“我的错,哥哥不要怪我。”
他在山上时身体就不大好,江鹤卿早就在他身上学了一身照顾人的功夫,早已对兰惜病重时的撒娇了如指掌。
江鹤卿打来了水,要给他擦拭身子,顺手便要除去他的外衣,却被兰惜急切地拉住了手:“哥哥......”
江鹤卿失笑:“小时候又不是没见过,怎么长大还不好意思了。”
兰惜握住他的手一顿,不知为何有些莫名地低落:“溪云已经长大了,自己来便是。”
“额头这样烫,还是躺着休息罢。”
兰惜难得执拗,江鹤卿只当是孩子长大了,面皮变薄了,倒也随他,于是处理好了事务后,除了外衣,躺到了兰惜身旁。
佩剑躺在他枕头下面,在兰惜的强烈要求下,江鹤卿难得挤了时间出来擦剑,枕头下除了佩剑,还有一把短匕首。
兰惜侧过身子,嗓音里带了些发热时的沙哑:“溪云知道哥哥在战场上过的辛苦,没想到连觉也睡得这样不好。”
江鹤卿:“兵书读的太少,总要追一追。”
兰惜:“好吧......哥哥,给我讲讲你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好不好?”
江鹤卿唔了一声,从枕头底下掏出匕首:“你瞧这个匕首。”
兰惜猜测:“为了防刺客么?”
“呃,”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江鹤卿嘴角抽了抽,“你还记得,年关的时候,我绑回京城的东瀛皇族吗?”
“记得,”兰惜点了点头,“现在还关在天牢,前些日子,东瀛不是派了使者控诉我们,连孩子都不放过么?义愤填膺地要求我们放了那阶下囚,真是可笑。”
“啧,我刚到江南的时候,这里尸横遍野,不少都是年幼的孩子,被野狗分食......”江鹤卿咬牙,轻叹了声气,不想把自己的情绪带给兰惜,于是止了话头,“我第一次绑人质,为了避免他跑了,就把人绑到了我房里。”
兰惜一惊,有些急切地问:“他胆敢刺杀哥哥?”
江鹤卿想了想:“也不能说是刺杀,他半夜起来......褪了衣衫,想要,想要......幸好我反应快,在他扑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将剑抵在了他脖颈。”
那人身娇体软,冲少年将军抛媚眼,只求**一度后,他能放过自己。
怎么可能?看过战争给百姓带来的痛苦后,江鹤卿满心满意希望能将东瀛人赶出家乡,不可能受私情诱惑。
“这个位置,”江鹤卿伸手,碰了碰兰惜的锁骨处,“他靠得太近,不好使劲,我找机会捅了进去。”
兰惜轻哼了一声,江鹤卿摸到满手的汗,不顾兰惜挣扎,要给他擦拭身体。
借着月色与烛光,二人坐了起来,恍惚间,江鹤卿只觉得又回到了小时候,二人互相擦背的日子。
然而战火未熄,只余匆匆一夜的温情。
翌日清晨,兰惜的烧退了下去,黏糊了江鹤卿片刻后,就着晨露先行离开。午时,辎重也合时宜地带到了。
江鹤卿带人迎接,兰惜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江鹤卿恍惚间,才清晰地认识到,少年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
兰惜翻身下马,江鹤卿有心在众人面前给足他面子,于是拱手道:“劳烦世子亲自来这一趟。”
“殿下不必多礼。”虽说国主没有正式认回江鹤卿,可朝中哪个不明白他身份?明面上称他将军,私下便唤殿下。
少年人神采奕奕,眉宇间颇有几分冷冽,和昨夜那个撒娇讨宠的娇气人全然不同,惹得江鹤卿眉眼一弯,险些忍不住笑出来:“礼数自然是要全的,朝廷能筹备出这样一批,可不容易——皇上有什么旨意吗?”
大概是江鹤卿记忆中没有见过国主几回,加上国主有意无意的排斥,到现在为止,江鹤卿还没有喊过一声父皇。
他这样说,兰惜只能一展圣旨,开始宣旨。圣旨一出,将军们跪了一片,江鹤卿正要跟着跪下,被兰惜阻止了。
兰惜虚托了他一把:“皇上口谕,江将军见圣旨只消听着,不必跪。”
江鹤卿面上兀地冷了几分:“礼不可废。”说罢,不顾兰惜阻拦,还是跪了下去。
圣旨他听得有一搭无一搭,心思已经飘忽世界之外了。他不知为何,皇上总是执意称他为将军、江将军、爱卿,虽说他并不在乎名利称谓,可他总归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何如此疏远?
这样想着,等兰惜宣完了旨,江鹤卿顺着说了几句话,便挥退了众位将军。
江鹤卿轻轻舒了口气,正要揽上兰惜的肩,把人往屋子里带。昨夜二人还一起睡过同个被窝,今天就要在众人面前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着实有些好笑。
“溪云哥哥!”身后突然传来喊声,江鹤卿一回头,就看见一名作苗族打扮的少年,身上丁零当啷挂着不少银铃,向二人跑来。少年脸上大大咧咧摆着笑意,跑起来的时候身上叮当响,因为跑得太快,脚下绊了一跤,给二人摔出了个“一拜天地”。
少年从地上爬了起来,不顾脸上沾的尘土,高高兴兴地冲到兰惜身边,才注意到江鹤卿也在。他忙一拱手:“见过大殿下!”
兰惜伸手为他拿下了头顶蹭到的叶子,道:“敬文,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谢敬文,他父母乃是苗族中人,因战乱逃到顺安,父母双亡后,谢敬文便成了孤儿。永安侯一家方才将兰惜送上清风观,兰夫人原以为,母子二人此生不复相见,于是收留了谢敬文。
谢敬文道:“自然是来陪溪云哥哥的!哥哥也真是,明明要来军中,却说是陪太子出巡,把我当三岁孩子骗!”
兰惜却全然没有和他玩笑的意思,面上一本正经道:“胡闹!战场是你来玩乐的地方吗?”
他如今长大几岁,音色比之前沉稳了不少,乍一下把谢敬文吓了一跳,双手背在身后,低头听训:“我错了......溪云哥哥不要生气。”
兰惜原本就不是真心训斥他,正想安慰几句,先把人哄走再说,却见江鹤卿面色不太对劲。他心中几番回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太子?我不是说要陪三殿下出巡吗?”
谢敬文被他方才那样一吓,此时只能缩着脖子,小声道:“溪云哥哥离开的第三日,陛下就下旨册封三殿下为太子,我也是因此才知道哥哥骗我,连夜快马加鞭赶了出来......哥哥,溪云哥哥?”
他话说到一半,江鹤卿已经耐不下去,只说军中事务繁忙、不再多留,便先行离开了。兰惜见他面色发黑,心中一紧,追着江鹤卿去了帐中。
江鹤卿愤愤然坐在案前,看着面前小山高的军务,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无力感。
兰惜掀了帘子进来,站在江鹤卿身旁,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江鹤卿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站在自己身旁的兰惜,伸手道:“站在那做什么......过来坐下。”
兰惜没有听他的,只是走到江鹤卿身旁,蹲了下来,把头靠在他腿上。
江鹤卿伸手摸了摸他细软的发,才觉得心中的愤懑平息下来了一些,犹豫着开口道:“有时候我真的很不明白。”
兰惜:“哥哥想说什么便说,阿兰在听。”
江鹤卿揉了揉眉心:“我如今坐在这个位置,并不想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一心带兵打仗,可还是修行不足。今日的话,你听过就算,不要落到第三个人耳朵里。”
兰惜:“洗耳恭听。”
江鹤卿:“身份、地位、名利,我从未在意过,若非需要一个正当的身份回到朝中,我并不想成为所谓的‘大殿下’,也从未想过要和兄弟手足争夺太子之位。但......不知是不是我敏感过头,我总觉得,皇上在防着我。”
当今圣上虽然默认了他便是流落民间的大殿下,但一直没有正式认回他,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正值战乱,不希望朝臣劳心费力吗?既然如此,为何皇城中连他的宫殿都没有?他流落民间后,为什么一个来寻的人都没有?
清风观与皇城的距离,快马加鞭一天就能跑完,为什么从未听说皇上派人来寻?
兰惜默默片刻,犹豫道:“关于这件事,我也查到了一些,想和哥哥洽谈。”
江鹤卿为自己和兰惜都倒上一杯热茶,轻抿了一口,才感觉方才冰冷的四肢慢慢温暖起来,道:“你说。”
“哥哥有没有想过,三殿下出行,随身必带几十名侍卫,哥哥当年作为唯一的皇子,又是微服私访,哪来不长眼的流民要冲撞圣驾、掳走皇子?”
这件事情,江鹤卿是想过的,只是他不敢、也不愿细想。
“我在朝中这半年......查到了一些宫闱秘事,只是尚未查证,昨日才没有和哥哥讲明。”
想到一个新梗,把自己虐得嗷嗷掉眼泪。
所以说感情真是叫人难以忍耐、难以割舍。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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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松心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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