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六哥就去老爷家做了工。

嬷嬷见他干活实在，做主向老太太提了他的事，老太太心善，许诺给他提了工钱。

六哥自然是干的更加卖力，将马车停在府门，吭哧吭哧往里搬箱子。一抬头，却发现墙角站着某个可怜兮兮往他的方向看的少年。见他注意到自己，少年赶忙缩回了小道中，不住地轻拍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没有被发现。

他拿系在腰间的汗巾擦了擦额头处的汗，向身旁的人说了几句后，往一条小道走去。少年再一次探出脑袋来看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六哥已经不见了，他心中一着急，便要往与六哥一同做工的人那处跑。

然而他还没跑出去两步，就被人拦住了。

“小四，在这里做什么呢？”六哥早已出现在他的身后，在他肩上拍了拍。

小四被他吓得一蹦三尺高，听到他这么问，忸怩了几下，道：“六哥，我想来帮帮你。”

“主人家的东西，不好经别人的手。再说你细胳膊细腿的，也搬不动呀。”六哥哄孩子似的安慰他，“你先回去休息，六哥很快带吃的回去找你。”

小四像是下定主意缠上他了，好声好气的说了半天，六哥又怕离开太久，留给主家的印象不好，只好让他在边上看着点东西。

江鹤卿看着两个乞儿，白天做工，晚上缩在一张草席上睡。那家老太太是个吃斋念佛的好心人，小四的相貌又生的出众，她便留意到小四总在边上看着，又听说这是六哥的兄弟，也安排小四来府上做工，发起了工钱。

日子过的稀松平常，两个人却都很满意。过了一段时间，两个人勉强攒下一些钱，小四便张罗着把两个人的钱凑一凑，叫六哥也进学堂、考功名。六哥不断推阻，说自己年纪大了，不如叫小四进学堂，正好他挣的多一些，可以供小四考取功名。

小四不愿意，和六哥闹了几天脾气后，还是六哥先受不住。一天夜里，六哥在草屋中给二人倒了两杯水，坐下来同他认真商量。

结果刚一坐下来，小四便正色道：“六哥，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不该留在这个地方。再说，你也只比我大了四岁，又不是十几二十岁，你那么用功，一定可以的！我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命，以后就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等你以后发达了资助我，让我去那些个什么仙山道观做一个仙人，想想都觉得很快活！”

他这样说，六哥无言以对，只能敲了敲他的脑门：“你呀！”小四也笑嘻嘻地往他肩上靠，两个人倒真的像是一对寻常亲兄弟一样，互相为对方考虑着。

然而世界上的许多事总是与人的意志背道而驰，一场高热突袭了小四，险些将他半条命都带走了，当即将两个人为数不多的存款榨了个干净。

六哥白天忙活，晚上忙着照顾他，整个人像一株缺水的萝卜。嬷嬷想让他回家休息几日，老太太又叫人贴了些银钱给他，然而六哥不愿意受人恩惠，连连退拒，嬷嬷便也只能随他了。

然而连日未曾合眼，他又实在疲倦，于是一个不留神，箱子砸到了自己的脚趾。

他没来得及感受到痛，第一时间打开箱子，检查里面的东西有没有问题。发现没有问题之后，他长长出了口气。然而一个身影从边上跌跌撞撞地过来，跪在地上检查他的脚。

等发现是谁之后，六哥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是小四不知道为何顶着病重跑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伤。六哥见状，忙推着小四去休息。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六哥来不及安置小四，先把马车带着箱子驶到一边，生怕挡了哪位贵人的道。

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路过二人的时候咦了一声，脚步停了一下，道：“你，抬头让本宫看看。”

六哥忙抬起头，公主啧了一声：“不是你。”

小四高烧未退，整个人有些烧糊涂了，整张脸都是红的，在六哥的帮助下才勉强抬头。公主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江鹤卿心道：这大概就是青禾了。既然如此，这应该就是公主看上少年姣好的皮囊，想要把他带回宫中的那一幕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江鹤卿便看见六哥将小四安置在下人房中，正要继续做活，便听到几个人议论纷纷。

“公主殿下怕是看上那乞儿了......”

“上回那个不出三月就被玩废了......他们兄弟两个还挺不容易的，没想到这么命苦。”

“瞎说什么呢？被公主看上，怎么就命苦了？你这话可别让那些人听见了，到时候还要连累我！”

“知道了知道了......”

江鹤卿还在盘算着事情下一步的发展，忽然发现眼前的一幕超出了他原先的猜测。

六哥心中大震，连连后退几步，却踩到堆在边上的草垛，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什么人在那！”

他没来得及反应，身后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一块湿布蒙在他口鼻处，刺激的味道让他眼前的场景逐渐涣散，整个人晕倒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他们的草屋中。一名侍卫站在他身旁，见他醒来，一个有些重量的钱袋砸了过来。

“里面放着你这辈子都挣不到的银钱，拿着吧。”

他说完便要离开，六哥方才醒来，还有些手软，从草席上艰难地爬了几下，喊道：“等等，等等！小四......白天跟着我的那个孩子呢？”

“他病的太重，公主心善，带他进宫见太医去了。”

见他这样说，六哥沉默了片刻，半晌才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谁知道呢？说不定他都不想回来了。你也不要想着去见他，宫中戒备森严，你一个乞儿，进不去的。拿着这笔钱，过好你的日子就是。”

侍卫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之后的几日，六哥向老太太辞了工，老太太知道公主的事，但她也不过是借着儿媳与公主有几分交情，不敢替他出这个头，只能连连叹气，让六哥往后过好自己的日子。

往后，六哥埋头苦读，他本就天资聪颖，第一年便中了秀才。几年后，老太太的孙子娶了妻，六哥也中了举人，老太太便邀六哥一聚。

后来六哥过了殿试，是当年的探花郎，在高头大马上与已经成为驸马的小四遥相顾，只匆匆瞥了一眼，连停都没停下一步。

驸马进宫几年，公主腹中还是没有动静。皇帝本就对他的身份极为不满，他在宫中举步维艰，当年那场高热仿佛带走了他三魂六魄，整个人还是一副病美人的模样，被风一吹好像就要散了。

很不对劲，江鹤卿想。按照话本中所写的内容，现在进宫的应该是六指，而不是现在的四指。他突然想到当年做了道士的四指在湖边疯魔似得喊的那句“重来一世”，难道，这是他们的第一世，话本中写的是第二世？

再后来，六哥还是接了处理水患的任务，这回他处理起来有些瑕疵，大概是年岁太轻的缘故，在面对贪官的威逼利诱时，他选择了正面反抗。最后虽然留下了不少钱，但也有不少人给他使绊子，人差点死在水患中。因为事情处理的缓慢，不少人死在水患中。

万幸最后还是处理妥当，村民们心里清楚哪些人在帮助他们，哪些人又在阻碍他们，因此并没有对六哥有太多为难，只叹自己气数不好。

六哥回京后，圣上极为看重，为其设宴，封侯拜相指日可待。然而就在这样一场盛宴上，六哥一把火烧了公主殿，带走了驸马。公主大怒，下令全境搜查，终于在一处山林里找到了二人，在将他们逼至悬崖后，六哥带着小四跳崖自尽了。

奇的是，在他们坠崖那日，江鹤卿看见天边划过一片巨大的阴影，在下坠的过程中，他抬头看了那东西一眼，发现那正是当年师傅身上盘旋的那条黑龙！

下一秒，黄天为之色变，天空中布满阴云，黑龙仰天长啸一声，两个人原先下坠的身体突然逆反了自然规定，竟然上升回了悬崖边。世界线回溯，二人的人生在江鹤卿面前重新过了一遍，竟然再次回到了当年那个街边。

这回六哥没有反应过来，小四替他挨了一下，六哥只能在那名小公子离开后拉过小四的手，埋怨他为什么要上来挡这一下。

他是带着记忆回溯的。

江鹤卿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的发展，然而没等他看完事情的全貌，一阵剧烈的头痛，将他带了回来。

银心铃叮铃的声响在他耳畔响起，同时还兼有溪云焦急的声音：“哥哥？哥哥？你怎么样？”

江鹤卿忍着剧烈的头痛，正想着安抚他，却摸到溪云一头冷汗。

他怎么这么着急？江鹤卿刚想说话，眼前却一阵发黑，晕在了溪云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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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付东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