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未亡人(四)

江鹤卿匆匆想要收手,溪云先一步开口道:“哥哥没有受伤吧?”

江鹤卿摇了摇头,站直了身,却被溪云又拉住了手腕。一行鲜血从他大拇指与食指间滴落。

他这才回过神,猜测是方才从上方跌落的时候,碎石划破了小臂。伤口很浅,他并没有觉出疼痛,于是下意识摆了摆手,让溪云放宽心,道:“没事。”

溪云面色有些许阴沉,向他伸出手,江鹤卿心领神会,将怀里的药瓶递给他。溪云默不作声的给他擦药,又撕下自己一片衣袖,替江鹤卿细心包扎。

江鹤卿看着他垂着的眸,浓密的睫下,江鹤卿清楚的看到溪云的眼睛。他再次意识到,少年好像真的有些生气,担似乎又有些莫名的低落。

他极少这样鲜明的觉察到一个人的情绪波动,也许是因为少年从未在他面前掩饰过什么,于是他挽起袖子,耐心道:“真的没事,只是小伤。”

然而他挽起袖子后自己都惊了一下,在他光洁的皮肤上,赫然有一道十寸长的狰狞刀疤,那是一道旧伤,大概是被人用一把长刀狠狠砍伤过。

按说他一直以来伤口愈合的能力很强,几乎不会留下什么疤痕,大概是这道伤处理的时间太迟,留了深深的印子。

江鹤卿以为少年会问,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身上什么时候有的这道伤,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想溪云只是沉默着看了一会儿,便撇开了视线。

江鹤卿四下打量了一番,缓慢踱步向棺木放置的地方走去。

棺木的周围开满了不知名的花,香气甜甜的,有些熟悉。江鹤卿恍然大悟,想起这是在溪云身上嗅到的味道。

溪云解释道:“思忆花,它的味道颇为香甜,往往被用来熏衣服。只是种上这样一大片,会让人沉浸在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江鹤卿思索片刻:“看来下葬这少年的人,很希望他能高兴。”

他本意是为安慰溪云,二人看上去似乎是旧识,溪云却轻叹了一声:“谁知道呢。”

的确,就少年的怨气来看,也不知是看到了自己最幸福的时刻、还是最痛苦的时刻。江鹤卿蹲下身,轻抚了幼小的花瓣。

突然,花蕊中心爆发出一阵白光,江鹤卿抬臂挡住眼睛,等待片刻后,那光才淡了下去。

入目的是一间道观,与落霞山上的问道观极为相似,只是广场的位置多了一棵双色樱花树。

莫非是传送阵法?

微风拂过,江鹤卿伸手要去追落下的一片花瓣,正巧转身,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那是一个背有些单薄的少年,腿很长,但整个人极为纤细,显得有些瘦弱,背着一把桃木剑。江鹤卿上前几步,想要捉住他的肩,手却从少年肩上“穿”了过去。

江鹤卿:“......”

看来不是传送阵,而是一种幻术,他一时不慎,疏忽了。

江鹤卿刚想上前,却被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捂住了眼睛。

“哥哥,我们应当是中了花瓣上的回溯阵法,不要看这些东西,容易陷进去。”溪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江鹤卿沉默了片刻,柔声道:“我们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溪云好半天才回道:“是。”

江鹤卿:“你到底是谁?”

这回溪云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一些,才道:“落羽阁六司下,太常司渡魂使,兰惜,字溪云。”

渡魂使,多是一些先天通晓通灵术法之人,落羽阁则是由民间渡魂使组成的一个渡魂组织,不过江鹤卿只记得在自己坠崖之前,落羽阁应当只有二司。

溪云有些急道:“没有向哥哥表明身份是溪云的不是,只是哥哥,请相信溪云,并无加害之意。”

确实,少年不仅没有伤害他,反而处处维护。

江鹤卿点了点头:“最后一个问题。”

溪云松了口气:“哥哥尽管问。”

江鹤卿:“我,到底是谁?”

这回溪云沉默了许久,久到江鹤卿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他极其缓慢地说:“......忘了就忘了吧,哥哥,不记得也很好。”

人的记忆往往由时间堆砌而成,从婴儿到成人,如一条贯穿头尾的丝线,江鹤卿心中的线就像被腰斩了一半,徒留一个摸不着头脑的尾巴。他猜测自己过去大概不快乐,或是过的极为痛苦,这才让少年不愿他记起生前事。

可他总归是要知道的,一个人若是抛却自己的过往曾经,很难不在今后的人生历程中感到难言的迷茫。

江鹤卿并没有回答,溪云却先一步道歉:“对不起。”

他态度突如其来的转变,撞了江鹤卿一个跟头,满腹的话一下子被憋了回去,只挤出来两个字:“为何?”

溪云道:“擅自揣测哥哥的意思,又叫卿哥哥照我想的去做,是溪云的不对。”

江鹤卿下意识推拒:“不是......”

溪云微微低头,额头靠上了他的后背,放下了遮住江鹤卿眼睛的手:“无论如何,请你一定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他说的话实在让江鹤卿摸不着头脑,只好唔了一声,权当自己应了。

二人此时在道观通往山下的台阶上,台阶边上全是高耸的竹林,往下看是乳白色的迷雾,看不清下面的东西。

身后突然有人喊道:“鹤卿!”

江鹤卿猛地回头,发现是一位又黑又壮的汉子,他背上同样是一把桃木剑,兴冲冲地向他走来。他面上带着的笑,让江鹤卿极为熟悉,刚想说些什么,那人却从他身边“穿”了过去。

他这时候才回过神,想起这是一场幻术。

方才站在石阶上的少年回过头,他额间有一点朱砂,脸上带着一些婴儿肥,面上的表情虽然严肃,但无处不显露着青涩。

“这是哥哥吗?”溪云突然轻轻出声。

江鹤卿点了点头:“我以为,我们认识的很早。”

溪云道:“过去看的不大仔细,太可惜了。”

那汉子跑过来后,兴奋地揽过江鹤卿的肩:“你在这里等谁呢?既然人还没来,不如来和师兄切磋一二?”

“鹤卿别理他。”一阵清冷的声音传来,两位背着剑的姐姐缓步走来,出声的是左边那位。

二人面貌极为相似,背后同样雪白的剑身在阳光下极为耀眼,剑鞘上分别刻着周雀和周芃:“岳磊闭关几个月,刚在太极广场上到处找人切磋,结果一个也打不过,这才找到了你。”

另一位姐姐笑盈盈道:“岳磊,你闭关这么久还不知道,鹤卿已经拿到佩剑了,师傅下山给他寻一种材料去了。”

江鹤卿点了点头:“师傅说,这三日便会回来。”

那名唤为岳磊的汉子咋咋呼呼的,不愿相信只有自己没有佩剑的事实,硬拉着江鹤卿切磋,被江鹤卿打的全无还手之力,于是闹腾起来,揉乱了江鹤卿的发。江鹤卿任他搓圆揉扁,两位师姐直呼他生的可爱,一左一右捏他的脸。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一阵威严的声音从几人身后响起,四个人齐刷刷的回头,看到一名高大男子背着手站在树边。

几人忙拱手道:“师傅。”

只是江鹤卿头发被揉的乱七八糟,雪白的小脸被捏的留了几道红痕,怎么看怎么不端庄。

师傅嗯了一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怯生生地从他背后探了出来,看上去胖嘟嘟的,扎着两个羊角辫,像个玉雪可爱的娃娃。

两个师姐顿时捧住了脸,一左一右围了上来:“师傅师傅,这是新的小师妹吗!”

清风观上的徒弟们大多是师傅从山下带上来的,他们有的是家中贫穷养不起,有的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有就是父母一方早逝,受继父继母不喜,于是被送上山来。

几个练功的师兄师姐看到了也围了上来,窃窃私语着什么。小娃娃仰着头,乌黑的眼睛里全是江鹤卿。

师傅嗯了一声,抬手让江鹤卿过来,将小娃娃交给他:“鹤卿,你与她年纪相仿,多带着她一些。”

一名师姐在边上道:“师傅,鹤卿毕竟是男子,不如把小师妹交给我们带着。”

师傅最后还是没有松口,带走了其他看热闹的师兄师姐们,留下江鹤卿带着孩子先到处看看。小娃娃怯生生地从师傅的背后走出来,拉着江鹤卿的衣角,小声喊:“哥哥。”

江鹤卿彼时十岁,山上全是比他大上许多的师兄师姐,难得有个比他小的,顿觉新奇,又生出几分莫名的小骄傲,咳嗽两声,对小娃娃道:“叫师兄。”

小娃娃乖巧道:“师兄哥哥。”

江鹤卿:“......”

孩子还小,得慢慢教。

江鹤卿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娃娃道:“爹娘都唤我阿兰,师兄哥哥。”

江鹤卿嗯了一声,左右正思索着先带阿兰去哪看看,却见她小脸憋得通红,站在原地,将他的衣角揉成一团。

江鹤卿小声问她怎么了,阿兰脸红得要滴血,道:“师兄哥哥,阿兰想去如厕......”

江鹤卿将她带到了地方,自己在门口守着。

师傅离开之前告诉他佩剑所需的材料已齐全,只需再等上三五月,便能拿到属于他的佩剑。佩剑铸好之前需要先想好名字,师傅便让鹤卿多考虑考虑,起个适合的名字。有的师兄师姐会把自己的名字给佩剑,比如周雀和周芃,她们二人的佩剑与她们自己名字相同,只是江鹤卿并不准备这么做。

从未有什么东西真正属于过江鹤卿,清风观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是兄弟姐妹们共享的,就连枕头都是一块洗,只有佩剑,是真真正正独属于一个人的。

江鹤卿实在不会起名,想了十几个乱七八糟的名字后,还是决定回去翻翻书。

他等了许久,阿兰还没出来,于是江鹤卿敲了敲门,唤道:“阿兰,出了什么事吗?”

里头突然传来一阵惊呼,江鹤卿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忙道得罪了,推门进去。

就看见阿兰正和裤子搏斗着,见他进来,满脸通红,眼神欲泣,带着哭腔道:“师兄哥哥。”

她裤子在膝弯上,怎么也拉不上去。

不对,不是她。

江鹤卿愣愣地看着阿兰多出来的那样东西,大脑一片空白。

自从阿兰上山后,师兄师姐们从撸江鹤卿改撸阿兰。

因为阿兰全身都肉嘟嘟的,像个糯米糍一样好捏(?)

每次被揉的受不了就挂着眼泪喊师兄哥哥往江鹤卿怀里钻。

三个月后阿兰混世魔王的本性出来了,开始上房揭瓦调皮捣蛋,被师傅各种提来提去。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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