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我们自禹城出发的前一日,春二回来说,许姑娘已离开禹城,同她的母亲回家去了。”胡碟回首,对阿九道。

阿九闻言静默片刻,点了点头,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便退回了一旁。

胡碟硬生生从阿九铁一般坚的脸上读出了几分关心,便道:“她既已离开了禹城,想来是无虞的。”

本也没盼着阿九回话,未想她却开口,语气生硬:“只是晃眼瞧见个蓝色头巾的妇人,当时忙着去追那采药郎,并未看得十分真切,许是看错了。”

胡碟头一回听她说这么多话,有些愣神,随即道:“无妨,是也不是,只要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便是好的。”

阿九提刀的手明显放松了些,冷冷垂下眼睫,道了声“嗯”。

“追那采药郎?当真碰见他了?”谢明乾抓住阿九言语间的细节,问道。

阿九道:“此番一进城,我们无从入手,便老样子,去找了个药铺打听,破山正问那老板木土石,旁边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一听便急匆匆逃走,连药铺老板要给他的报酬也不要了。我们当时未多想,直到药铺老板说他便是这几月来唯一一个卖木土石的人,我们才追上去,追到菜市场,我瞧见那个和许姐姐相似的人影,便先回来,破山去追了。”

“他能追到么?”谢明乾嗤笑一声,狐疑道。

“行了,他追不到人,你能好过么?”胡碟不耐道。

她长叹了口气,钻上马车,掀着帘子幽幽道:“还不快些。”

谢明乾轻轻一笑,掀袍跟了上去。

-

莲县城内,天香客栈。

一辆华贵无双的马车悠悠驶来,两匹高头大马对着路尽头的斜阳长声嘶叫,停住了脚步。

夕阳如炽,打下黄澄澄的灿阳,似打翻美酒玉液,落到那为首的银灰色软袍少年身上,清俊非凡。

少年持扇,白面玉冠,信步款款,拾级而上。

身后却迟迟不见响动,他迟疑回首,捞起车帘,关切道:“阿弟,是哪里又不舒服了么?”

马车里,胡碟盘腿而坐,一动也不动,闭目养神。

谢明乾见她仍无动响,伸手摇了摇她的手,“敏理……”

胡碟抬手,清瘦的十指根根分明,似清风中的竹叶,摇得沙沙作响。

良久,她十分细弱的声音响起:“……我住马车行么?”

“……”

谢明乾道:“为兄像掏不出银两之人么,舟车劳顿,今晨又受寒,我怎能叫你睡马车?”

胡碟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正欲辩驳,被谢明乾轻轻松松一把便扯了出去。

谢明乾不由分说将她拉进客栈,大喊一声“店家,住店!四间上房!”

店家手里的算盘打翻,算珠“滴答答”下落,他慌忙起身,对进门那两位气宇轩昂的贵公子道:“得嘞——里边请——”

胡碟直到瘫坐在床铺上,还没缓过神来。

她自马车停下起,便在思索如何分配住宿的事。

想了半天,也觉得她既不能与阿九同住,更不能与破山同住,实在想不透,小腹又坠坠地有些难受,索性不去想了,得了个“住马车”的破烂主意。

她向后瘫倒在柔软的被子上,细腻光滑的触感使她的思绪也渐渐飘远。

胡乱的、零散的、飘忽的,一堆东西像扑食的蛾子绕着她打转。

山里见着个红衣鬼影,吓坏个老头;

碰见个热情豪爽的猎户,家中看似和谐,实则说不好;

阿九瞧见个与许梅香相似之人,她思索之下没见什么不妥,却隐隐觉得挂心。

这一切一切挥之不去,似空罐子里装了蜜,无论怎么往外面倾倒,始终有一层黏糊糊挂在内壁上。

“叩叩”

“敏理——”

胡碟听见声响,想挪动下身子应一声,却没能动弹丝毫。

“是我,平初。可以进来么?”

谢明乾站在门前,耳朵贴在门上等了许久,久到整个走廊都由明转暗,店小二点起朦胧昏黄的蜡烛,里头才有些跌跌撞撞的声响。

“吱呀”

那门打开,里间是一个幽深的漫漫黑洞,无尽的陷落之间,只有一只摇摇的白蝶,迎着微弱的、扑棱的烛光,稳稳伸出一双笃定的,月光色的手。

“什么事?”胡碟见了烛光,微微眯起眼。

谢明乾提起从小二那里借来的灯笼,端详着这张脸。

平淡、内敛、锋利,波澜不惊的一汪幽泉。

只有些疲惫,无半分飘离,稳稳当当的黑眼珠子,停在那刀削火凿的竹匣子里。

“哦,破山回来了。”谢明乾答。

“没抓着人?”

“没抓着。”

胡碟沉吟片刻,理了理衣裳,回头合上了门。

“饿了,先吃点东西。”

-

胡碟坐在桌子前,囫囵用了些时令的鲜笋汤,热汤下肚通体舒畅,熨帖极了。

饭堂里就他们一桌人,从禹城到莲县颠簸一路,早晨又到林子里冒险,早已是饥肠辘辘。

“云家”两兄弟在郑大姐多少吃了些东西,慢悠悠用着些汤汤水水等破山讲话。

破山一身劲装冷如玄铁,冷脸拎着只鸡腿,漫不经心又迅猛地撕咬一口,慢条斯理地嚼着,伴着烛火,似篝火旁捕食的鬣狗。

“都用好了么?”胡碟咽下最后一口汤,问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她点了点头,放下了勺子。

“你们二人追到菜市场,后来那人便不见踪影了么?”

“是。”破山道,“菜市场人多眼杂,我怕惊扰了旁人,也为了放宽些视野,跳到房檐上一路跟着,结果转个弯就跟耗子打了洞似的,没影了。”

破山说到这里,愤愤地砸了下筷子,那筷子飞到他右手方的桌脚下,他蹲下摸索了好半天,有些挫败地将牙齿咬得咯咯响。

阿九坐他右边,见状飞速蹲下摸到了筷子,递给他将他拉起。

破山露出的左眼定定望着手中的筷子,周身软了下来,轻声说了句:“谢谢。”

阿九恢复那个正襟危坐的石雕坐姿,低头直直盯着烛火,冷冷道:“不用。”

胡碟望了望破山的筷子,又观察了他蒙眼的罩子,发觉他瞎的是右眼,右边视线受阻加之光线黑暗,所以才半天摸不着筷子。

破山坐回凳子上,手覆上右眼的眼罩,有些泄气道:“我不擅追击,这事要是春雨来,兴许也不会出这么多岔子了。”

阿九微微抬头,而后又收回目光,语气发僵:“不怪你。”

胡碟心底的好奇一下被勾起来,但也只能默不作声,说点别的:“我们本就没想过能一举抓住那采药郎,只是希望确认他身处何地,如今清楚了,计划才算真正开始。”

“哦?”谢明乾有些兴奋地勾起嘴角,“敏理兄有什么好主意了。”

胡碟望他一眼,浅浅一笑,烛光曳曳照耀她明媚的笑脸。

-

次日清晨,伴着些斜风细雨,破山沉着那张比天色还阴的脸,出发莲县菜市口。

破山在这儿支的摊子倒是恰如其分。

胡碟命他连夜去找件破破烂烂的白色长衫,他哪儿也买不着,潜进城边一户农户家里摸了件白色的麻布衣服,扔了几两银子,才算是完成任务。

这还不够,胡碟还叫他拿了块白帆,上面写着“人算天算不如我算”,到菜市场支个摊招摇撞骗。

“为什么偏偏是我?谢甫泽去比我合适吧?”他那时满脸错愕地指着自己。

胡碟一脸高深地摇了摇头,深沉道:“破山,说出来有些得罪。可是你知道,世人呐,最信瞎子算的命了。”

破山看着自己门可罗雀的摊子,再一次叹了口气。

造孽啊。

他按照吩咐,拿出了一截张牙舞爪的干枯桃木枝,架在摊子旁,随后掏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

清明时节雨纷纷,生老病死四色真。

我算世间诸烦苦,指你一条发财路。

另:算得世间最苦命者,赠木雕一个。

那个极为眼熟的小狸猫木坠重出江湖,被破山挂到了桃木枝上,作为奖品。

远处昏暗的楼房里,一双愤懑的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破山在菜市上坐了一天,等到阳光没了热气,西沉昏山之后,等到阴云沉沉,山雨欲来,等到他的“人算天算不如我算”快被掀飞了。

这一天里,等来了五个家庭不幸的妇人、三个想算自己活到多少岁的八十岁老头,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他打了个哈欠,瞧见街尾有一队士兵提着兵器,全副武装气势汹汹地跑过,街上的老百姓有凑上去看热闹的,问了问情况便惨白着脸走开了。

虽好奇那处发生何事,可他眼下的任务没完成,还得回去想办法,斟酌半响,站起身来三下五除二收了那白旗子,打算回转客栈。

这时,早些时间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回来了。

他面露难色,哭丧着脸,拉住破山:“小道士,我求你帮我算算,我女儿什么时候才回来了?”

破山回头,见他白头搔更短,毛糙的白发凌乱地缠在脸上,带着哭腔:“算我求你,我女儿走丢了……”

破山有些急躁,推开他的手道:“我只会算寿命,不会找人,你找我属于大材小用,找错人了。”

他胡乱诌了一通,将木雕和白旗子揉成一团,抬脚要走。

那老头揪住他的袖子,像是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张嘴口水便要往下滴:“女儿啊,女儿,五岁,扎小辫儿的……”

破山无奈回头,将那个木雕塞到他手里,道:“这个你拿着,我老板说了,今天这个木雕送不出去我就不用回去了,你帮我个忙,拿好了,我回家吃点热饭去……”

风呼呼地卷着,老头眼神呆滞地盯着破山,露出一丝满足的笑脸。

片刻后他又变回了丧气的样子,一眼也没看那木雕:“不是、不是,女儿啊,扎小辫儿……”

他颤巍巍将木雕递回去,“我不要,我要我女儿……”

破山不耐烦道:“不要就扔了,我拿回去就死定了……”

老头愣愣点头转身,步履蹒跚缓缓向前挪动步子,将那木雕扔到了地上,骨碌碌滚了好远。

这时前方一个神采飞扬的男子提着一把剑,无不嚣张地往他面前一站:“看你这么惨,这木雕还是拿着吧。”

他身后一道绰约的白衣身影走出,浅浅一笑:“毕竟是祖传的,丢了多可惜呀,刘大哥。”

阿杰比较敏感,对案子的事就像白素贞闻见雄黄酒一样,沾着点就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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