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胡碟转过头来,眼眸微凉,“人死了,一死再死,便什么都不剩了。”
老旧的窗户蛀得快空了,撑开时松松地抖落些木屑和灰尘下来。
谢明乾抱着剑站在窗前,看梨花花瓣翩跹随风飘过胡碟淡然的脸颊,没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
几人得了线索,马不停蹄来相告,晨光熹微之前,拦住了正准备去杀猪的胡碟,哪知她听完开口第一句话竟这般怪哉。
清风拂过,窗棂吱吱作响,上头的风铃随风摆动起来,青竹碰撞,滴答滴答。
“人若活着就能被称为鬼,无外乎那么几种人。”胡碟伸出三根手指,声音似翠竹风铃般清脆,“你们夤夜找到的这三个符合死者特征的失踪者,正对应其中三种。”
“流连青楼,行为不轨,是为色鬼。”
“夜夜醉酒,白日见鬼,是为酒鬼。”
“大赌小赌,连篇话鬼,是为赌鬼。”
谢明乾凝望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只觉得他失神的片刻才叫见鬼。
“色鬼、酒鬼、赌鬼,又当如何呢?”他问。
“蠢。”胡碟“啪”地合上窗户,急得谢明乾团团转。
“去查青楼、酒舍和赌场。”
“……哦。”谢明乾朝身后招手,“快、快,都听见没,去查去查。”
“听见了,”春雨打着哈欠,“我们一刻不歇马上去查。”
谢明乾揉了揉鼻子,鼻尖还萦绕着胡碟开窗时飘出的香气。
这香似檀香又似沉香,又好像都沾不上边。似草木掺着浆果烧成的灰,闻起来有些哑人,略带些雨后的清甜。虽不知是什么方子,但焚烧后的清冽却十分明显。
他幽然盯着那扇窗户,越发觉得眼前之人不简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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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乾一行人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将禹城翻个底朝天。
晚间,谢明乾率众人到玄鉴堂歇脚。
徐友来虽初时觉得谢明乾莽撞些,可后来也发觉他性子赤诚,尤其是亲力亲为带着一干人办案,这还真不是一般达官贵人能办到的。
“依我看,是那赌鬼的可能最大。”今日天晴,白日里日头盛,水也没得喝几口,春雨逮到个茶壶,猛灌了一壶水,才咂咂嘴继续讲。
“这赌鬼原是个做木材生意的,前几年发了点小财便买了处庄子,娶了几房妻妾过安生日子。后来不知怎的沾上了赌,输得裤子都不剩了还不放手,欠了一屁股的债,天天被追着打。
“赌场的人天天见他脏兮兮地躺在地上,正好碎尸案被发现的前一日又被人打了一顿,脑袋上流了血,之后便没人见到他的踪影了。
“打他的人觉得当时流了血怕出了人命,打死他事小,要是惹上官府的麻烦可就遭了,心惊胆战来报官,我们才知道失踪了这么个人的。”
徐友来捻着胡子,深表同意:“这赌鬼仇家众多,也许那天晚上又被哪个仇家教训了一顿,再或者,也许就是这报官的人贼喊抓贼,杀了人还来主动报官为自己开脱也说不准。”
谢明乾拿起宝剑“嗖”地一下跳起来,如离弦之箭,“我去拿那人来!”
一人白衣胜雪翩然而至,在谢明乾奔离之际将他拉住。
见他停下,她纤长的指轻轻松开了他的衣袖,道:“幽王殿下仔细人没抓到,先把自己给累死了。”
谢明乾直直站在门槛处,道:“这是何意?”
胡碟径直朝里走去,淡淡道:“今日你们四处走访,线索定然不止这一条,你尚未听明,怎就妄下定论?再者,你的目的是获得所寻之人下落,不把案件全梳理清楚,那人下落又怎会浮出水面。”
“若是抓到凶手,问他到底见没见过我寻找之人,这不就行了么?”
“行不通。”
胡碟坐下捧起一盏茶,问徐友来,“知县大人,敢问仵作可将尸块检验好了?”
“我们县衙里的仵作年纪大了,平素禹城又没什么案子发生,所以一直没招新人,昨日我已连夜修书请隔壁莲县借一个仵作过来,刚到不久,待他歇一会儿我便差人带他去验尸。”
胡碟点点头,对其余人道:“所得线索,烦请一一叙来。”
“今日一番查探下来,我认为死者是那个色鬼的可能极大。”破山双手抱胸倚墙站着,仅有的一只眼睛锐利不减。
“这个色鬼是个秀才,在禹城办了个学堂,初时也还算过得去,也有些人户愿意送孩子给他教习。只是后来渐渐有人发现他常常流连烟花巷柳,且闹出好些难听的事儿来,也就没人愿意相信他的为人了。”
“他的邻居说他穷得吃不起饭,每日必到他摊子上买一块儿豆腐,但自从碎尸案前一日起,便再没见他。我还到他常去的醉红轩查了查,那儿有个叫阿樱的姑娘说,色鬼是她的常客,前些日子去醉红轩喝酒,偷了她一块留着做衣服的海棠红提花绸。”
徐友来惊讶道:“海棠红提花绸?不、不就是包尸块的余下几块布料……”
破山道:“正是。”
徐友来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这、这,色鬼不就从死者变成了嫌犯?”
闻所未闻,一桩奇案!
徐友来想,说不定自己将来也能跟着这件案子被记载进南都神探集呢!
“是啊,”胡碟听着这诡异的话,埋头胡乱走了几步,“歪打正着,还在找死者呢,嫌犯便出来了。”
沉思的迷雾漫布玄鉴堂,笼罩着愁容满面不得其解的每个人。
“如此说来,只有那个醉鬼,听起来不太像死者。”春二挽着阿九站在霸王桌一旁,苦着脸有些挫败,“我们查了半天,越查越觉得,许是找错人了。”
“那个醉鬼的妻子姓许,让我们叫她许姐姐。说他是个渔夫,挣不了几个钱,她平日里还要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那男的老喜欢喝酒,喝得醉醺醺的,还要打人,我们瞧见许姐姐身上有许多伤痕呢。”
“许姐姐说他也是碎尸案前一日不见了踪影的,家里的婆婆怕他喝醉了去打渔掉进河里,才让许姐姐来报官。他除了失踪的日子对得上,有胡子这点对得上,其他的就没什么和死者很符合的了。”
谢明乾抱着剑沉思,眉头一皱再皱,道:“这三人……实在诡异,只是现在线索零碎,拼不起什么头绪。”
胡碟道:“亏得幽王殿下方才没追出去,否则不知道要来来回回跑多少次。”
谢明乾瞧了她一眼,识趣地闭上了嘴。
“殿下之前寻的人,可有派人继续寻找?”胡碟问。
“之前追到禹城便没了踪影,现在想找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了,走访过程中我叫人顺便问问他的线索,也毫无所获。”
“嗯。”胡碟了然,“眼下既然知道死者可能是哪些人,范围便减小许多,也就轻松许多了。最要紧的是仵作验尸的结果,明日我们再带有关证人来问一问,很快就能确定你们要寻的人到底是不是死者。
“之后循着线索按部就班去查这桩碎尸案,徐徐图之,有条不紊,也就不至于这么熬更守夜地查案了。”
她看向谢明乾:“千头万绪堆在一起,就算查到了线索也寻不到出路,查案需得分一分轻重缓急,自己心里有方向,努力才有意义。”
“你们几宿没合眼了吧。”胡碟转头看着春二和阿九的方向,“今夜先辛苦仵作去验尸,你们好好休息,别熬坏了身子。”
胡碟理解案情的速度如闪电般迅猛,众人自然不及。谢明乾这会儿正在理自己脑子里的千头万绪,听了胡碟“训话”觉得颇有道理,胡乱地点头道好。
“明日。”胡碟朝着门外走去,语气淡然又笃定,“且看明日。”
谢明乾的疑问还未脱口,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友来借口送胡碟出门,鬼头鬼脑地避开众人,到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时微微低头道:“云大人早已知会过,您是南都里的神探,此次来禹城是带了圣旨的,之前幽王将您抓起来,下官实在惶恐,只能旁敲侧击地帮您说几句话,实在是对不住......”
胡碟停下脚步,面上神色不明,扫视一圈近下无人,沉声道:“我不想惹麻烦。”
徐友来点头称是:“这点下官一定保证。但下官也有请求,您答应了帮幽王找人,能不能也帮下官将这碎尸案一查到底呢?”
云逸杰官再小也是个京官,虽然被罚奉旨杀猪,但保不齐哪天会回去,若是能与之来往,对他大有裨益。
更何况他也知道云逸杰查案之神,有他在便能毫不费力解决这桩悬案,徐友来自然要开口求助。
“徐大人不必跟我一个屠户客气,案子我自会帮。我的事,大人只需心里明晰便可。”
徐友来答:“了然,了然。”
胡碟淡青色的眉毛微皱:“徐大人可知幽王来城是怎么回事?”
徐友来将幽王夤夜叫开城门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胡碟听完后,拧紧的眉头仍旧没有松开。
她问:“幽王可带了圣旨?”
徐友来迷惑:“不曾见过。”
胡碟目光幽深,若有所思道:“那便真是无召离开边疆来此。”
本朝因着开国时四姓的纠纷,对武官防备甚深,戍边将军日常练兵,战时却要换人打仗,将帅完全听从朝廷安排,无召离开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少不了一顶谋反的帽子。
更何况他直接闯进城,无任何官令的情况下抢了知县的活儿,横冲直撞地说要查证据、拿嫌犯。
徐友来这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长髯也颤抖起来:“那、那我岂不是……”
净巍宗密事、无召离疆,幽王短短几天之内便给徐友来带来许多惊骇,让他招架不得。
“无事。”胡碟沉住气,“总会有办法脱身的。”
引用:
“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出自刘义庆《幽明录》
碎碎念:
我话多,总心痒痒想讨论剧情(但不会剧透!)请多多评论吧!好的坏的夸奖建议都可以!(叽里呱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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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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