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场刺杀的硝烟尚未散尽,一股带着暧昧气息的暗流却已在深宫禁苑悄然滋生。
“听说了吗?猎场那会儿,可凶险了!”
“可不是!刀光剑影的!不过...嘿嘿,我听说啊,最惊险的不是陛下那边...”
“哦?快说快说!”
“是昭妃娘娘!差点被毒箭射中!千钧一发啊,你们猜怎么着?”
“怎的?莫卖关子!”
“是沈淮沈将军!哎哟喂,那叫一个豁出命去!真真儿似道银电,‘唰’地就扑将过去!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昭妃娘娘前面!那场面…啧啧!”
“当真?沈将军对昭妃娘娘…”
“嘘——!小声点!这还能有假?我表兄就在羽林卫当差,亲眼所见!那眼神,那架势…要说没点情意,谁信呐?”
“天爷…那可是和亲公主,陛下的妃子!沈将军这也太…”
“沈将军不是专程迎昭妃娘娘入京的么?千里迢迢,朝夕相处,保不齐就…生出些情愫来?”
不过几日功夫,“镇北将军沈淮对昭妃娘娘情根深重”的秘闻,便传遍了深宫的每一个角落。
揽月阁内,棉棉正毫无形象地歪在软榻上,一手捧着本泛黄的话本,一手捏着块刚咬了一口的奶糕,腮帮子鼓囊囊地嚼着,看得眉飞色舞。
侍女阿萝脚步匆匆进来,脸上忧色重重:“娘娘!”
“嗯?”棉棉头也没抬,含糊应了声,眼睛还粘在话本上。
“外头…传得越发不像话了!”阿萝凑近,“都在疯传…说猎场那日,沈将军不顾性命扑身相救,对您情根深种!说得活灵活现,跟真事儿似的!”
棉棉终于从话本里拔出思绪,困惑地眨了眨眼,慢条斯理咽下口中奶糕:“奋不顾身?救我?”
她凝神回想猎场混乱的景象,“我怎地全无印象有人替我挡箭?”
她顿了顿,面上浮起一丝啼笑皆非的神色,“倒记得…沈将军似是朝我这边冲来,可瞧着…倒像是扑了个空?摔得很是实在啊。”
阿萝被她这副浑不在意、甚至透着点“此话从何说起”的模样噎住,瞪着眼,半晌无言。
镇北将军府的书房内
沈淮一身墨色常服,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心腹副将赵庭垂首立于身后,将宫闱间流传的“将军为救昭妃娘娘奋不顾身”的种种传言,字斟句酌地禀报完毕。
书房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铜壶滴漏的“嗒…嗒…嗒…”声,敲在人心上。
一股深切的担忧瞬间攫住了沈淮的心脏。
这些流言是淬毒的利刃!帝王心思难测,若因此对她生疑,迁怒于她……那后果不堪设想!他几乎能想象出她那双灵动的眼睛惊惶无助的模样。
“传令下去!约束府中上下及亲卫营所有将士!再有妄议宫中之事,尤其涉及昭妃娘娘者,军法严惩,绝不姑息!”
必须掐断可能的源头,至少,绝不能让流言再从他的势力范围扩散,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风浪。
流言并未因沈淮的禁令而止歇,反而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在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下,炸得更响,甚至开始变味。
从最初的“将军情系公主”,渐渐演变为“昭妃娘娘与沈将军恐有旧情”、“娘娘入宫前便与将军相熟”、“猎场之上,眼眉目传情”……言辞愈发不堪入耳。
紫宸殿内,棉棉垂首敛目,努力把自己缩成御案旁一道最安静的影子。
眼观鼻,鼻观心,目光规矩地落在自己绣着缠枝莲的鞋尖上——阿萝这针脚,真是越来越好了。
御案后,萧砚正批阅奏章。
殿内,唯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烛芯燃烧的细微噼啪。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
棉棉的腿脚渐麻,腰背僵直,眼皮也沉重起来。为驱散倦意,她开始神游太虚:新得的西域玫瑰露,做玫瑰酥定是极香…昨日看的话本,侠客到底救没救出那被掳的姑娘?…暖房的水仙开得正好,可惜有毒不能泡茶…唉,好想吃块奶糕…
就在她神思飘渺时,一道低沉冷冽、毫无征兆的声音劈开了沉寂:
“昭妃。”
她浑身一激灵,忙应道:“臣妾在!” 心道:完了!是不是走神被发现了?该不会要治我个“御前懈怠”之罪?
萧砚并未抬头,他仿佛只是随口闲谈:“近日宫中,可还安宁?”
来了!棉棉心里咯噔一下。
她飞快地瞥了下萧砚的神色,那张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她咽了口唾沫——装傻充愣方为上策!
她眨巴着眼睛,做出十足茫然又无辜的模样:“回陛下,臣妾素日只在揽月阁翻翻闲书解闷,偶尔去御花园赏赏景,再便是来这紫宸殿内伺候着。每日所见都是寻常景象,安宁得很呢。”
萧砚依旧未抬头。这回答...过于妥帖、倒似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沉默再次笼罩大殿,无形的威压沉沉迫来,棉棉只觉后背沁出薄薄一层冷汗。
就在棉棉快要被这沉默压得喘不过气时,萧砚再次开口:
“研墨。”
“是。” 棉棉如蒙大赦,悄悄舒了口气,连忙应声。
她挽起些许袖口,拿起墨锭研磨起来。动作算不上多么优雅纯熟,却也认真专注。
萧砚不再言语,殿内只有朱笔划过纸页的声响,和他翻动奏折时衣料摩挲的窸窣。
翌日,一道冰冷的旨意令皇城司和内廷慎刑司的缇骑倾巢而出,直扑流言喧嚣最盛之处。
凄厉的哭喊声、求饶声、板子着肉的沉闷钝响,在森严宫墙间回荡,令人闻之色变。
掌嘴五十、杖责一百、割舌刺面…
几个平日里碎嘴最厉害的宫人内侍被当众严惩,杀鸡儆猴。
一时间,宫人们噤若寒蝉,走路都恨不得踮起脚尖,生怕自己的呼吸声大了些,引来灭顶之灾。
流言的源头,被这雷霆手段硬生生掐断。
紧接着,又是一道旨意颁下:嘉奖镇北将军沈淮猎场护卫得力,尽忠职守,特赏黄金千两,南海明珠一斛,以彰天恩。
赏赐送到将军府时,金灿灿的元宝和光华流转的明珠几乎晃花了人眼。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还在厅堂里回荡,说着“陛下感念将军忠勇无双”的溢美之词。
沈淮跪在冰冷的砖地上,额头触地,高呼“谢主隆恩,臣万死难报”。
然而,当他抬起头,看着那箱象征着帝王“信重”与“嘉许”的黄金时,面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信重?这分明是帝王居高临下的警告!
是在昭告天下,他所有的举动都只是“职责所在”!
皇帝在用这种方式,将他和她彻底隔开,同时也将他那点隐秘的心思,死死地钉在“僭越”的耻辱柱上。
这份“厚恩”,像一副沉重的枷锁,更像一记宣告:她,属于帝王。而他,只是个尽忠的臣子。
沈淮看着那箱黄金,眼神深处翻涌着不甘。
流言的风暴被强行按下,但另一股风却又悄然刮起。
只因皇帝对昭妃娘娘的“恩眷”,俨然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以往,棉棉只是偶尔被传召,在紫宸殿外站着陪练剑、在书房当摆设陪着批折子。如今,这传召的次数简直令人咋舌。
清晨的练剑场
天色微熹,萧砚一身劲装,手持一柄乌木长剑,正在练剑。
而距离他十步开外的廊柱下,棉棉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她努力想睁大眼睛,但眼皮重如千斤,偶尔一个激灵惊醒,茫然地眨眨眼,很快又抵挡不住困倦的侵袭,小脑袋继续小鸡啄米般点着。
萧砚一套剑法练完,目光扫向廊柱下那个身影。
他并未出声呵斥,只是静静地看着。
清晨微冷的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缓和。
午后的御书房
萧砚端坐案后,朱笔如飞。
棉棉则被安置在御案斜下方不远处的一张绣墩上。要求就是“安静待着”。
起初她还正襟危坐,努力扮演一个合格的花瓶。
但没过多久,她的目光开始不受控制地游移,数着对面博古架上青花瓷瓶上的莲花有几朵,研究墙角香炉里升起的烟线如何变幻形状。心里嘀咕:这得坐到什么时候?腿又要麻了…好想念揽月阁的软榻和话本…
萧砚批完一份奏折,不动声色地抬眼。
目光掠过那个已经神游天外的女子,她眼神放空,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莫名地…有点碍眼,又有点…难以言喻的鲜活?
秋夜的御花园
秋意渐深,园中名品菊花争奇斗艳,开得正盛。
萧砚难得有片刻闲暇,屏退了大部分宫人,只带着王德全和棉棉在园中漫步。
棉棉跟在后面,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大晚上这么冷,看什么菊花…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啊…不如回去泡个脚暖和暖和…
而随着这异乎寻常的频繁召见,宫中的风向悄然转变。
宫闱间关于将军与昭妃的流言迅速被新的浪潮取代——
“昭妃娘娘宠冠后宫!”
这风声自然也刮进了揽月阁。
棉棉正毫无形象地瘫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往嘴里塞了一口新研制的玫瑰酥,幸福得眯起了眼。
阿萝一边给棉棉捶腿,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娘娘,您听见外头现在怎么说您了吗?都说您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宠冠后宫呢!”
“噗——” 棉棉一口玫瑰酥差点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阿萝赶紧给她拍背顺气。
棉棉好不容易缓过气,小脸咳得通红,眼睛里盛满了巨大的茫然与…荒谬:“宠?宠冠后宫?”
她指着自己鼻子,又指了指窗外紫宸殿的方向,“就这?也叫宠?”
她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这“宠妃”的“殊荣”:
“卯时不到就被挖起来去紫宸殿外吹冷风!”
“一坐几个时辰在他书房里当木头人!”
“大冷的天这么冷跟着去逛御花园吹夜风!”
阿萝被她这一连串的话语说得目瞪口呆,张了张嘴,想反驳点什么,却发现娘娘说的…好像都是事实?
这“宠”得…确实有点与众不同?
棉棉泄气地瘫回榻上,含混不清地嘟囔:“算了算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管他的呢…”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软枕里,瓮声瓮气地补充,“反正…站着、坐着,都比躺着侍寝强…” 这话声音极低,只有阿萝隐约听见。
夜,深沉如墨。白日里喧嚣的宫廷终于沉寂下来。
紫宸殿后殿,帝王寝宫,萧砚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带来窒息般的闷痛。
他喘着粗气,试图平复混乱的感受。然而,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和身下龙床冰冷的触感,将他紧紧包裹。那种被深入骨髓的冰冷感,比噩梦本身更令人窒息。
萧砚掀开冰冷的锦被,赤脚踏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一扇雕花木窗。
他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在寂静的寝殿中响起,“王德全。”
守在外间的老太监立刻进来,躬身道:“陛下!奴才在!”
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窗边,,他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传昭妃,侍寝。”
----【原书·卷6:常伴君侧】——
萧砚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的沈淮与萨仁塔娜,眼神幽深难测。
他的所有物,岂容他人觊觎?
自那日起,萧砚开始频繁传召萨仁塔娜。她每一次踏入紫宸殿,皆如赴死,唯恐行差踏错,招致雷霆之怒。
召见之频,几无规律可循。
或于清晨,或至深夜,或仅令其枯坐殿中数个时辰。
萧砚或批阅奏章,或独自弈棋,或凝望虚空,极少与她言语。
她恍若一件随意搁置的器物。
渐渐的,萧砚开始留意她。
留意她强撑精神却难掩困倦时偷偷掩口打哈欠的模样;
留意她百无聊赖时凝神细数地毯繁复纹路的专注;
留意她偶尔被窗外啁啾鸟雀引去目光时眸中乍现的亮彩。
这些鲜活的细枝末节,与他殿中那些冰冷沉重的器物截然不同。她的存在本身,如一种背景音韵,一种熟悉的温度,悄然融入了紫宸殿这方独属于他的、冰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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