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走向前，欺身向下，低头直视着顾湘由于惊讶而颤动的眼睫。眼神中闪烁着克制而危险的光，仿佛一个暴露本性的凶兽，在对着眼前的猎物虎视眈眈。

下一刻，万丈金光突然从屋顶张开的小窗中投射-进来。

顾湘眯了眯眼睛，恍惚中可以看到秦淮身后已然张牙舞爪的黑雾。红黑色细密的纹路正从他皮肤下逐渐暴露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蜿蜒爬至脖颈。

他继续逼身向前，顾湘恍然无措地后退，直到一个趔趄没有站稳，身体向后倒去。手肘还没有来得及撑在地上，只见面前秦淮的脸陡然放大。

瞳孔红得要滴出血来。

这其实是一个暧昧到微妙的姿势。顾湘躺在地上，秦淮手肘撑在她头部两侧。只要稍稍一低下头，就可以碰触到那雪一般苍白的皮肤。

窗外的声音依旧嘈杂，众人似是已经在忙着提水救火。但耳边唯闻渐强的心跳声。

连呼吸间，都是被强势而不容抗拒的空气所包裹。

“你刚刚，问什么……”秦淮微眯起眼睛低语，刻意压制的嗓音有些暗哑难耐，“我为什么？”

顾湘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我从未害过你半分，为何总是在质问我？”他的语调堪称冷漠，令顾湘感到陌生。

出乎意料地，顾湘此刻却分外冷静，还有心思分出神智来考虑一下现在的状况。

毫无疑问，这是秦淮原男二，脱离顾湘的控制，自行黑化了。

干啥啥不行，黑化第一名。

顾湘的眼光平静，呼吸也没有多少起伏，甚至有些置身事外的意思了。

“所以……”她平静地开口，冷淡分析道，“这里本就没有什么**，那时在现场的，本就是你吧……”

刺目的火光，嘈杂的声响倏尔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如血的残阳，以及情况更为恶劣的躁乱与火势。

“就在三层！”那个耳后有痣的人颤着手向上举着，“我，我发誓！”

掌门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郁了下去，但依旧没有阻拦众人向上的脚步。

但他们依旧找到了那本“**。”

耳后有痣的人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功劳一般，眼神都熠着光彩。而那张脸同样出现在众门派合力围攻穆合门派之时，但他依旧只是马上一名平平无奇的士卒。

怎么会这样？为何顾知温的记忆与书中所写出现了如此大的差池？

“为什么，会这样？”她问道。

楼下的火势已然减弱，人也散去了不少。

秦淮看着顾湘堪称平静的目光，只觉愈发难以按捺住心中那股无名之火。

那不动声色的眼睛，该是染上些许情感才会更好看。无论是惊惧，抑或是穷迫。

骨子里的冲动蛊惑他低下头去。

“你……”顾湘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崩坏的神色，宛若完美无瑕的玉石上留下的缝隙。

不觉是美中不足，只道是极致的盛开间放缓了一拍，反倒有了摄人心弦的魔力。

秦淮的嘴唇擦过她脸侧，狠狠咬在了她脖颈的位置。

秦淮的魔化并未想顾湘想象的那样狰狞丑陋，只是眸色像是染上了一层血雾，身上蔓延的黑色烟雾仿佛有了生命，在咬上的一瞬间分外活跃起来。

没有凶狠的獠牙，也没有混乱不清的神智。但秦淮一瞬间使出来的狠劲，还是让顾湘下意识认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血溅藏书阁。

毕竟浑身上下最脆弱的位置被人咬在嘴里，稍一用力，牙关就会刺破皮肉，穿入动脉。

她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动作。

缓缓伸出手，轻轻蹭过秦淮的发顶，最后替他将垂在眼前的一缕长发顺到了耳后。

“不是质问。”她轻声说道，“只是想问问而已。”

秦淮的动作猛地一顿，腰背的肌肉僵硬着，仿佛拉开又强硬收回的弓箭。

他猛地起身，已惊出一身冷汗。

缓了良久，他的眸色逐渐变浅，而皮肤上黑色的纹路也逐渐隐去。

顾湘微不可见地轻轻松了口气，将自己从地面上撑了起来。

果真，对付神智不清的人，一定要顺着他来。

顾湘伸手蹭了一把自己的颈间，只觉湿腻腻的，想必真是被咬出了血。不免用目光瞥了一眼秦淮。而后者似是从梦境中乍醒，呆愣地看着顾湘爬起身来，却僵硬在了原地。

“抱歉。”良久，他慢慢说出这么两个字。

下层的火势似是已经平静许久，人声早就散去，藏书阁又恢复了向来的宁静。

顾湘注视着秦淮的眼睛，终于轻轻笑了一下。偏斜的日头打在她眼角，修长的睫毛投下一层浅淡的晕影。

“抱歉就可以了？”她调笑道，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脖颈上的伤口。

“那你要如何？”秦淮长舒了一口气。

“剑尖再抬高一寸，肩部放松，从足下发力。”秦淮一边说着，一边掰着顾湘的动作。

即使已是傍晚，但毕竟是夏日。没一会，顾湘衣衫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怎么基本的持剑动作也做不好？从前从没练过器械么？”秦淮笑道，却没表示出不耐烦，挑起一侧眉，伸出右手食指，将顾湘的手腕抬起半寸。

也不知他记不记得在藏书阁内发生的事情，但现在却一扫方才片刻的恍惚，倒拿出些指点山河的气场来。

一个时辰前。

“那你要如何？”秦淮微微抬眼，刚刚弄好的一缕头发又垂到了眼前。

“都说清风剑派最擅长剑法。”顾湘道，脑中浮现起了穿书第一日，秦淮剑尖遥生杀意，扫过地上的枯枝残叶，无风自起的景象来。

“不如教我如何？”顾湘接下后半句。

这其实是她早就有过的想法。穿书到顾知温身上，虽说她原本基础扎实，灵气充沛，但毕竟对于武功技巧一窍不通。

如今有了一把天下人觊觎的宝刀作为武器，若没有两下看家功夫防身，怕是分分钟都会掉脑袋。

而此时求助掌门怕是又会暴露，秦淮无疑是最佳人选。

顾湘一边咬着牙抬高颤抖的手臂，一边又极力掩饰着自己并非顾知温的事实，颤声道：“我器械自是拿到手不久，若是曾经练过，还用得着你来教？”

秦淮并未作声，只是轻笑，尾音飘散在夏日的炎热中，听上去分外悦耳。

只是下一秒，他突然伸手弹向顾湘手腕内侧。力道并不重，顾湘却突然觉得酥麻感从手腕爬至小臂。手指失了力气，握刀的力道一松，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顾湘长长呼出一口气，倏地放下手臂，正想转身坐在石凳上——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顾湘只觉耳侧如有风至，甚至来不及转头看去，凭借潜意识侧身闪躲。

秦淮的掌风在距顾湘头部原位置前一寸处骤然停住，下一秒却急转方向，再次向顾湘腰部划来。

——用力要使巧，闪躲要赶快，随即反击，讲的便是一个猝不及防。

顾湘脑子里突然没来由地闪过这样一句话。

似是顾知温很多年前的记忆，在枯草残垣的山巅，也曾有人抚剑与她说过这么一句。

“实战中，变故要反应于毫瞬，一个念头的差池就可以决定你是死，还是留。”记忆中他的面孔已经模糊，声音却熟悉且温柔。

顾湘没来得及继续多想，身体便顺着刀刃划过的方向向后方弯过去，上身几乎与地面水平，足尖点地急退。黑发猎猎而飞，被近在眼前的剑意割去下三分之一。

秦淮停住动作，负剑而立，甚至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顾湘。

顾湘稳住自己后退的身形，愠怒道：“你这是何意！”

“这可就错怪我了。”秦淮故意叹道，“你叫我教你刀法，却又不愿实战，叫我如何教？再言之，我也并未伤你分毫。”

顾湘望着轻轻飘到地上的那一缕头发，话音一哽。

哪句话说得都没错，但是连在一起，依旧不妨碍顾湘想揍人一顿的冲动。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刚刚探头，就被顾湘打了回去。她蹲下-身来拾起地上的匕首，这次没忘暗中盯着秦淮的动作，生怕他再来一次偷袭。

“如何？”秦淮笑道，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逆着光，五官都隐进了暗影里。

一瞬间，面前的人与刚刚记忆中的声音重合，笑着说道：“如何？学到了多少？”

但这种错觉转瞬即逝，庭院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顾湘霍然起身望向门外。

秦淮注意到了顾湘略带惊讶的神色，便也缓缓转身，却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瞳孔骤缩。

但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舒展开来，眼角还不忘适时地挂上几分笑意。

“在下清风剑派秦淮。”他举佩剑微微颔首。

来人的目光跨过秦淮，径直打到身后的顾湘身上。似是远道而归，不敌远途风尘，眼底还有些许憔悴，但也算一副俊秀的相貌。

他手持一根长棍，向秦淮回礼：“在下穆合门派，楚攸。”

二人心下皆是一惊，顾湘的目光却死死盯在来人眼角的泪痣上面。

早就料到途中的楚攸是假扮的，却不想刚回门派，真正的楚攸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身前。

“怎么了？”楚攸看顾湘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只觉有几分好笑。

秦淮也微微侧过身来。

秦淮不认识楚攸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二人途中，明显顾湘也不认识楚攸，便是百口莫辩的古怪事情了。

“楚兄远道归来，自是愿意与知温姑娘叙旧才是，我就先不打扰了。”秦淮说着退了出去。

然而顾湘却看到，他走出的一瞬间，下颚线紧绷的线条，分明是人在过度紧张或愤怒时才会呈现出的姿态。

相比秦淮定是认为，是顾湘与楚攸提前算好，合起伙来戏弄他一途。

感谢小可爱们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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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