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今年的雪有些勤,隔两三天就飘一次小清雪,有时是晴天里,雪花只飘在半空,便被阳光追上了踪影,消融在空气中。也有逃出去的,齐齐聚在阴暗的地方,形成了一小片雪地,是洁白的、纯美的、一尘不染的。

敏珁想到了,她知道该如何形容司薇的声音。司薇说起话来不慌不忙,语速缓,语音冷,就像冬日里被突如其来的低温冰封的山涧飞流,蕴藏的情绪戛然而止。

司薇从不向外人表露自己的情绪,敏珁算是第一人。虽然司薇并没有多说什么,但肯让她主动交流,也是这许多年来少有的事。即使与逄坪的相处,司薇依然保持了克制。两人虽是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依然像是陌生人。

只有面对那些花花草草、瓶瓶罐罐,司薇才会完全放松下来。她有一堆所谓的残次品伙伴,她乐意唤它们为真正的朋友。

司薇上下班需要搭乘公交车。下了车必须要步行十五分钟才能到达单位大门口。这是一段延绵弯曲、宽窄不均的胡同,只要见了楸树,就意味着这路已经走了一半。这楸树是古老的活化石树,在属于它的季节里,枝繁叶茂,繁花盛开,遮挡了周围的胡同,形成了一节遮在行人头顶的花海,很多人见了都叫不出名字,只是仰着头看着直冲云霄的楸树赞叹:“哇,好美的花。”

司薇用了专业的角度去看它。花香馥郁时,观察树的营养状态;只剩了光秃秃的枝丫时,判断树的健康状况。冬天里落满了雪,司薇仰着脸观赏多时,笑它竟也做了“梨花开”。

出了胡同,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废弃大楼,上个世纪末风格的五层建筑,一片片九十年代流行的茶色玻璃似是隐匿着神秘莫测的另一番天地,未知的暗影彰显了曾经的高贵残影。年轻的一代早不记得它曾经的辉煌,年老的一代也无心去探寻它失落的原因,只留下令人颤栗的气息。

司薇不害怕那茶色玻璃,反而想象着楼里现存的事物,是陈旧无趣的摆设还是空无一物的楼宇,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向右一拐,便是自己上班的地方。进了大门,打第一遍上班卡,证明自己没有迟到;进了办公大楼,打第二遍上班卡,证明自己准备上班;去往自己的试验地,打第三遍上班卡,证明自己投入到工作中。

这试验地,外行人眼里,了无生趣。白色的大棚,肮脏的土壤,生病的植株,破烂的瓦罐,但在司薇眼里却别有洞天。她的白大褂和白色手套是白色大棚的注脚,黑褐色的雨靴是土壤的知心伴侣,口袋里的药片与药水是生病植株的救星,破烂的瓦罐是独具残缺美的装饰品。

小小的储藏间里摆放着许许多多瓷器,都是带有瑕疵的漂亮瓦罐。司薇故意买下它们,栽培了久病痊愈的植株。带有斑点的荷青瓷瓶,火烧造成的秋波瓷器,釉彩表面留下硬物划伤的百香粉瓷罐,落渣的鸡蛋黄瓷碗……三十六种瓷器常见瑕疵,司薇如数家珍。

生了虫或患了病的花草,司薇毫不嫌弃,她每天说得最多的一句便是:“不开花不结果,你也是最美的,我依然喜欢你。”她是真的喜欢它们,给予植株雨露均沾,无所谓盛放,无所谓枯萎。

逄坪常常偷偷来找敏珁。他在落地玻璃窗前驻足良久,终于引起了司薇的注意。他接触到她的视线,沉默地对视着,目光慢慢交汇在一起,眼波流转间,两人默契地向着对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逄坪瞳孔微沉,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司薇一边脱下手上的白色手套,一边向着玻璃门走去。

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借着工作之便,相看一眼。

“晚上一起吃饭吧!”

司薇垂目点头,表示应允。逄坪又添上了一句:“小田也来。”司薇抬起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逄坪的脸,目光如炬,缓缓地点了点头,嘴角下拉,却轻快地答道:“好啊!”可以说不好吗?就算说不行,小田还是会出现的。

逄坪的身旁永远坐着小田。副驾驶的位置是属于小田的,更别说三人面对面坐下来的时候。

司薇坐在两人的对面,眼神无处落,只好马不停蹄地填饱自己的肚子。小田与逄坪似是有说不完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完。司薇心中纳罕,怎么就那么多话呢!逄坪和自己就没这么多话,常常说着说着就冷了场。仔细想想,两人也没真正地好好聊聊天,身边总有个小田。

逄坪照顾到司薇的情绪,与小田说上几句话,再问一下司薇的看法,小田有些不高兴,但不喜形于色,脸向着司薇笑,手却将逄坪的脸转向自己,语气里带着命令,又不失温柔:“诶,看我!”

司薇不是第一次与小田同桌吃饭,与逄坪交往的一年多时间里,小田缺席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他人不在,也要逄坪时时汇报行踪。司薇去逄家吃饭,小田一定在;逄坪到司家吃饭,小田也不避嫌。司薇在习惯、在克制、在忍耐,嘴里说着苍白的解释。她不断做着深呼吸,感觉自己的心胸像膨胀的气球,随时会爆炸。

逄坪招呼司薇吃饭:“想吃什么,你就点。”司薇没有抬头:“这些够了,吃不了。”桌上的菜几乎都被她吃了,那两人说话,她插不上言,小田也有心阻止她搭话,只能甘愿做了填鸭。小田的嘴没闲着,说出的话比吃进肚子里的食物还要多,眼睛黏在逄坪脸上落不下来,抱怨工作上的事,还要逄坪给主持公道。

司薇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大口大口地喝着水。水杯空了,逄坪立即给倒满了。司薇轻声说了谢谢,起身离了餐桌。逄坪连忙问她去哪儿,司薇瞄了一眼小田,答道:“洗手间。”声音很小,听不清楚。

留在餐桌前的两位男士看着司薇的背影,皆叹气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小田往左靠了靠,与逄坪保持了半个人的距离,叹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要司薇一在,我就控制不了自己的不高兴。我知道我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你卿卿我我,但我存心要恶心她。”

逄坪叹道:“其实司薇很可怜。”

小田歪头瞧着逄坪的侧颜,眸光逐渐加深,挑着眉毛,道:“我们不是一年前就告诉她了吗?她那是自愿的呀,当时信誓旦旦地说不在乎我们的事,现在却要说可怜?我知道她也不容易,但是我们也不容易啊。”

逄坪偏过脸,炯炯有神的双眼突然变得无神:“有些事,你不知道。”

小田哼了一声:“你俩有秘密了呗。”

逄坪重重叹了口气:“还真有个秘密,但我不能说。”

小田反问道:“她的秘密?”

逄坪无力地点点头。

小田叹了口气:“唉,这个世界上,谁还没有秘密呢!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就像我们这样,不是受人理解的事,不是轻易就会被人接纳的事,要不然也不会成为秘密。能正大光明的事,谁愿意埋在心里。”

逄坪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小田的手。小田抿了抿嘴唇,低声道:“你们不是说好了吗?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到时候生了小孩儿,大家就都解脱了。”

逄坪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司薇远远地望着他俩,眼睛渐渐湿润了,伸了手指揩拭着眼眶。她有满腹的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后悔的话,说了也没用,但是不说,似乎真的要后悔——迟早地,会有那么后悔的一天。

她本意是要抹了眼里的泪花,无意向着右手边扫了一眼,突然眼里现了光。逄坪张望着司薇的身影,注意到了她的眼神,随着她移动的脚步看过去,其正弯着腰,与一位女性朋友说话。

司薇好眼神,竟注意到了被座椅遮挡了三分之二面孔的敏珁。

敏珁不是一个人,对坐的是一个身着琥珀色大衣的男士。司薇特意多看了他几眼,又意味深长地瞅着敏珁,淡淡地笑着。她的出现打乱了两人的谈笑自如,敏珁一脸窘迫,好像生怕被人看到自己与这位男性朋友相单独坐的场景。那男士倒是大方一些,起身让座:“是你的朋友?要不要一起坐?”

敏珁由于紧张,竟不知是坐着好还是站起来好,僵坐在座位上仰着脸与司薇说话:“你来吃饭呀?吃了吗?一起坐吧!”司薇摆摆手:“谢谢,我吃过了。过来打个招呼,没有打扰到你们吧?”敏珁晃着两只手:“没有没有。”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笨嘴拙舌。

司薇左右看了看两人,说了告别的话:“你们吃吧,我先走了。拜拜。”她的眼神在这位身体前倾的男士身上打量,眼角不住地偷瞥着敏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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