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聿睁开眼睛之后,预想的疼痛感并没有降临,四肢百骸都轻飘飘的,像是浸泡在温泉里,流水打磨着他的四肢。
天空呈现着诡异的蓝色,整座城市都被蒙上了一层蓝调滤镜,这样的天气在泾雾并不多见。
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随着人流,走在人行道上。
四周闹哄哄的,尖锐的鸣笛声,交谈声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耳膜。
游街过巷,思维和意识与时聿的行动分离。他每一步都走的好沉重,像是脚上拖着重重的锁链,而他是游街的犯人,即将步入刑场。
不知道过了好久好久,他抬起手,忽然惊觉自己的不正常。
周遭步履匆匆的行人对他视若无物,从容地从他身体中穿过。
他张开嘴,试图说话,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但他不信邪,他试图伸手拦住不相识的路人,只看到自己的手虚握成拳,徒劳无功。
一种巨大的恐慌涌上时聿的心头。
他抬起头迷茫地向前看着,前方是泾雾市中心的十字路口,车流繁忙。
周围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人流像海浪一样层层叠叠地围过来,信号灯即将变红,人们都有礼貌和耐心地等着下一次绿灯。
时聿仰起头看着即将变红的信号灯,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轻盈的双腿迈上了人行横道,红灯的时候,四周除了坚硬铁皮的汽车,再没有一个行人。
一辆货车轰鸣着向他袭来,时聿闭上了眼。
……
……
预想的疼痛没有发生,车流自在地穿过他的身体,没有人看见他,没有人在乎他。
时聿没有被车撞到,这个真相反而令他很恼怒。他手握成拳,用力地砸了一拳路过他的汽车,没有任何影响,千钧力像是施加在了棉花之上。
他无声地努力骂了一句。
接着,时聿逃难似的离开了繁华的街区,躲进了废弃的海滨公园里。
时聿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开始思考哪里不对劲。
说是坐,其实有些勉强,因为铁艺长椅与他并不能产生接触,漂浮或许更为恰当。
今天的天气很诡异,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天空总是暧昧地呈现出持久而深远的蓝色。
公园中心的喷泉按照既定程序激起水花,鸽群从一侧匆匆地飞向另一侧,又盘桓落回原地。
时聿开始思考回忆着自己清醒之前的事情。
火光冲天,人影幢幢,浓黑的烟雾……
然后呢……
尖锐的疼痛扎进时聿脑海中,他一时间想不起来更多的事情。
时聿看着悠闲的鸽群,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愤怒,就像是无能的、被命运嘻弄的愤怒。他漂浮地走过去,吓走了停留在他面前的鸽子。
伴随着几声抽离的呜咽,鸽群仿佛能看见他,扑腾着翅膀飞远。
“你在干什么?”
少年人独有的清冷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
时聿整个人宛如被雷电住的猫,浑身毛奓起,脊背用力绷成一道弯弓。
他侧过脸,僵硬地转头看过去。
那人出现在他眼前,皮肤很白,嘴唇很艳,刘海长过眉毛,邋遢的像是多日不曾打理。时聿眨了眨眼睛,在蓝调滤镜下,艳俗的脸也消减了锐利,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啧”了一声。
时聿语气算不上好,这句问话并没有关心的意味:“谈砚初,你怎么在这里?”
谈砚初很过分,眼中并没有出现时聿的身影,自顾自地蹲了下来,用手戳了戳仅剩的一只没有飞走的幼鸟:“你怎么不回家?”
幼鸟用头亲昵地抵了抵谈砚初伸过来的手指,啾啾地叫了两声。
时聿又“嘁”了一声,像是在为这只鸟装腔作势感到不满。
那只幼鸟能看见他,还记得他刚才把鸽群赶走的恶行,于是洋洋自得地转过头去,撅着尾巴上的羽毛,抖了两下。
谈砚初真是一个肤浅的人,被这只蠢鸟愚蠢又俗不可耐的伎俩逗笑了两声。好看的红唇上扬出绮丽的弧度,又弯起手指帮忙梳理着幼鸟并不算光洁的羽毛。
他有耐心的问道:“你是掉队了吗?”
“真够蠢的!”时聿不屑地哼了一声,怎么会有人这个年纪了还和动物说话!
谈砚初听不见时聿的抱怨,躬身捧起来这只幼鸟,又熟练的走到长椅旁的树下。鸟窝修筑的并不高,以至于他垫垫脚就能够着。
他小心翼翼地把幼鸟放回了温暖的春泥和野草做成的小窝。
“谈砚初!”时聿好像很不甘心,又试着伸手拉了一下谈砚初的手,但是又很快地穿过。
谈砚初穿着打扮都很简单,一身宽松的白T和休闲裤,脚上是一双过时的老旧运动鞋,鞋面有着跳线的迹象,但是被打理的很干净。
时聿伸手去拉的那只手,骨骼清瘦,他曲起自己的手掌,下意识地比划了一下。
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到谈砚初。
他依旧向前走着,没有在长椅边逗留。
谈砚初走到了喷泉边站定,即使周围没有人,他还是有些赧然地清了清嗓子,生怕打扰了某个不知名的人。
公园里的喷泉溅起细碎的水花,在晴朗的天空下形成一层清新的水雾。谈砚初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周围的世界。
他张开嘴,将那口气缓慢吐出,嗓子变得灵活而柔软。然后轻轻地发出一个高音,像小鸟阵阵啾啾的啼鸣。
公园里很安静,隐约传来一两声回音,在公园的角落里荡漾。
时聿站在他身侧,看着谈砚初的样子,有些晃神。
他突然意识到事情有哪里不对劲,这里的谈砚初太过年轻,不是那个舞台上光芒万丈的大明星,自信地露出眉眼,眼波流转,歌声悠扬。
谈砚初睁开了眼睛,又小心地打量了四周,确定没有人之后,脸上露出一抹满意又惊喜的笑容,好像今天状态很好。
他继续练唱,下一个音调比刚才高一些。水花间隐约可以看见他认真的神情,蓝调降临时刻,细小的水滴在他脸上留下微弱的水迹,却无法打乱他的乐趣。
时聿看着谈砚初,沉默下来,他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行人匆匆都看不见自己,就像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泾雾会陷入静谧的蓝调时刻。
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谈砚初少年时真是这样的吗。
一曲完毕,谈砚初睁开眼满意地笑了。四周还是惬意安静,只有喷泉水声和鸟鸣能够共情他的行乐。他喜欢这个废旧的海滨公园,也喜欢这里给予的感觉。
谈砚初隔着远远地,和那只幼鸟道别:“明天见!”
幼鸟还是太稚嫩,只能兴奋又艰难地挥动着自己的翅膀。所以谈砚初可以看见雀跃地、从鸟窝里面冒出来的羽毛尖,他又笑了一下。
时聿又试着喊了一声:“谈砚初!”
谈砚初脚步没有停顿,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时聿无奈只好跟上,毕竟他飘荡了这么久,谈砚初是他少有的认识的人。
谈砚初是这个落败的海滨公园的常客,时聿根据他熟练地步伐得出了这样的推断和猜测。要原谅他,毕竟他现在没有人说话,只能自己同自己游玩,做些无聊的推理游戏。
谈砚初一路走着,拐进了一个碎石小路上面。
而后一个震惊时聿的举动出现了!
谈砚初猫着身子,钻进了灌木丛里。灌木丛很高,长得很诡异,几乎挡住一个成年男子向外察看的视线。
“喂!你——”
时聿想要制止谈砚初,这是一个很不雅观的行为。
回应时聿的只有悉悉索索灌木丛的声音。
“啊!”
时大少爷又急又气又无能地上下漂浮了一下,表示自己正在跺脚。
然后被逼无奈,他冷着脸钻进了灌木丛,跟在谈砚初身后。有垂坠感的面料堆叠在谈砚初腰间,勾勒出一道道或深或浅的褶皱。
其实时聿有更好的办法,比如从灌木丛上方漂浮过去,但是由于他还在灵魂漂浮的实习阶段,一时间忘记了这样的行为。
等待着谈砚初的是斜靠在路边的一辆自行车。
原来钻出这道灌木丛,就离开了海滨公园。
谈砚初翻身上了自行车,抬脚一蹬收起了停车架。他左手抓住车柄,右脚随之踩上踏板,一用力,就平稳地向前骑去。
时聿没有骑过自行车,一时间看到谈砚初熟练流畅的动作,还有些惊奇。
只是很快他就懊恼起来,因为他发现骑车虽然不如开车来的快速,但它作为代步工具是有道理的——两条腿追上两个轮子还是需要考验一定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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