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凉第二天起来头很昏，他趁着早饭时间去了趟医务室，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己发烧了。

他没有请假，期末老师会划重点，为了考试他不敢错过。于是，教学楼里多出了个，头上顶着大白绷带上课的显眼包。

科任老师毫无例外地注意到了他，并在课上给予了他充分的关注，同学们也对他的形象哄笑一片，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上体育课才消停。

沈凉请了见习，他坐在主席台旁，看着正打羽毛球的同学们发呆。还有两个见习生，只不过是女生，他跟她们不熟，也就无话可说。

他低头玩手机，视频刷来刷去都觉得没劲，点开□□还是微信都是一片静寂，有点无中生有的失落起来。

可能是孤单吧。

从小到大，沈凉几乎没有朋友，他不主动与人亲近是一方面，也没人有着持续的热情跟个太冷漠的人打交道。

家境本来就并不优渥，母亲失踪不明父亲嗜酒如命，他几岁就开始学着顾家，十几岁就开始打工，兼顾学业和家庭的同时，他过早就意识到了钱的重要性，现实过早地扼杀了他孩童的天真。

初三那年，唯一的温暖奶奶也疯了，兼顾学业、家庭和奶奶的同时，甚至没有时间去向别人倾诉苦难。

独自承受的日子，早就已经习惯了。

沈凉淡淡地想着，手机震动了两下，微信通讯录冒出个红点来。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却听得身边女生一声惊呼，“我靠，那谁？长得好帅啊！”只见明媚刺眼的烈日下，那逼道士一身黑色运动服，顶着个白色鸭舌帽和他的马尾，手里提着一塑料袋和瓶格瓦斯，来了。

沈凉有点意外。

“来找谁的呀？他女朋友吗？豁哟，还留的长头发呢。”女生们显然对留长发的男生很感兴趣。

“哇身高得有180吧，比我们班那谁还高。走近了走近了，哎呦哎呦真的好帅！”

沈凉抿唇，低了头下意识地想走，结果刚起身没两步路，眼前出现一双老北京布鞋，还有他递过来的一瓶格瓦斯。

头上微沉，许观取下了帽子，反而扣在了沈凉头上，听到了他漫不经心的嗓音：“受着伤呢，晒坏了怎么办。”

沈凉扶正了帽子，抬头对上许观没笑的脸，还有对自己挤眉弄眼的女生们，用口形向他打听着许观的消息。

沈凉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

艰难开口：“额……你来？”

“我担心你，朋友，所以来看看你。”许观同时把塑料袋提起，沈凉看到了里面的碘伏和纱布，还有止疼药。

无功不受禄，这样的无微不至反而让沈凉感到不自在，他觉得自己头顶在冒烟，“这是干嘛这么照顾我，我又不是自己不会买。”

“拿着。”许观语气重了两分，但听起来不像是命令，“你总不忍心让我白跑一趟吧。”

沈凉还是接过了，接过的同时，指尖和许观有片刻的碰撞，如隔靴挠痒，他指尖酥麻。

而后许观去上了个厕所。

趁此机会，两女生一脸亢奋，冲过来逼问沈凉，刚才的那位帅哥的近况，“你们认识啊？他好帅啊。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你有没有他联系方式啊？”

怎么…该不是这道士抢了他的桃花吧？

“他是个出家人。”沈凉打算让她们断了念想，“人家是不打算成家的。”

“谁要跟他成家了？只是想谈个恋爱嘛。”短头发女生嘟囔着说。

长头发女生则眼前一亮，“是道士么？我塞，好酷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道士。沈凉你厉害啊，怎么会认识这样的朋友啊？”

“不管怎么说，介绍给我们吧，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短头发女生问。

“……这不好吧。”沈凉有点为难。

“可以啊。”谁知道许观都听到了，还一脸灿烂地说：“小道我在呢，不妨直接来问我？不谈风月只谈俗世，找我算命，事业500姻缘800，不准不要钱哟。”

许观还掏出了他的微信身份码。搞得人两女生尴尬一笑，讪讪的走了。

“坐地起价啊许道长。”沈凉呵呵两声：“你给我算的友情价？”

“是啊，你可是我师叔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许观冲他笑了笑。

“那好，家人，还钱！”沈凉冲他摊手。

“这……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啊。”

“行啊，明算账，我要的桃花呢？”沈凉环着手逼问他：“你说的我的桃花运到了，在哪呢？”

许观嘶了一声，拿起手来掐指一算，摆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他啊呀了一声拍手道：“卦象上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沈凉一噎，盯着他没说话。

只见许观用手挡眼，像孙悟空一样四处眺望，吊儿郎当道：“说不定就在操场上呢，我替你瞧瞧。”

“闭嘴！江湖骗子。”沈凉莫名上火，丢下他集合下课去了。

有了鸭舌帽的遮挡，某人头上的包扎显得没那么滑稽了。队伍里的沈凉，站在倒数第一排，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许观看向他，发现他脸色有些发白。

只见他愣了两秒，突然双眼一闭，直愣愣地栽倒了下去。

旁边一男生吓得直接跳开了。

体育老师也吓一跳，啧了一声，指挥道：“怎么了？低血糖晕倒了？旁边的躲什么呀，来个人帮忙扶一下呀。”

“不用了老师，我带他去医务室。”许观撑手，矫健地翻过栏杆，撩了撩袖子快步走来。

他将人扶起，阻止了刚才闪避男的援助之前手，反正也是犹豫不决的样子。沈凉幸好没晕死，已微睁开了眼睛，脸色白得跟抹了灰，有气无力道：“我……是什么情况？”

“我在，不会让你丢人。”许观简言意骇，将他给背了起来，跟他们体育老师招呼一声走了。

背他的人脚步稳健，走起路来也没有颠簸，沈凉贴靠在他的后背，听着许观并不粗重的呼吸，油然而生起一股陌生的安心感。

沈凉依然头很昏，他嗅到了许观身上的味道，随口一问：“怎么每次遇到你，我都这么狼狈啊？”

许观笑了一声说：“可能遇到我之前，你也一直这么狼狈，只是遇到了我之后，才有机会把这话说出来。”

下课铃响起，晚秋风吹过。沈凉模糊间看到了栀子花，知道这是教学楼附近的主道，马上是午饭的时间，这样子太尴尬了，他不想被熟人看到。

他费力地想抬起手却没有力气。视线一黯，头上帽子被人往下压了压，遮住了沈凉觉得越难堪的脸。

耳边是许观沉稳又温和的嗓音：“说了不让你丢人的，那我走快点。”

“谢谢你……”沈凉闭了闭眼睛。

“这话我听累了啊。”许观却说，“要谢我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呀。”

医务室安静无声，医生给沈凉量了体温，得出有点发烧的结论，同时指出了他没吃早饭，血糖过低这才导致晕倒的问题。

“不过你身体本来就弱，瞧瞧这细胳膊细腿的，哪像个20多岁的大男生啊。多吃点肉，喝点蛋白粉，有空去健健身，补充点营养品之类的，长点腹肌女孩子也更容易喜欢上你嘛。”医生还调侃道。

沈凉尬笑，点头说是。

趁着医生给他开药，许观则抽空去了食堂，给沈凉带了份盒饭过来。

手里还握着他刚递来的温糖水，沈凉喝下一口，又接过了送来的盒饭，不由得感慨：“许道长，我这是积了什么德，才能遇上你这么个大善人，你这也……太无微不至了。”

许观捂住胸口，像发表获奖感言一样，深情道：“对兄弟两肋插刀，对朋友关怀备至，这一直是我做人以来的信条。”

“不过你还欠我一次。”许观挑眉。

“哦，那个啊……”沈凉抠了抠眉毛，“ 我现在这个情况不行。”

“就眨个眼睛的功夫，你至于吗？”

“我说了，那手段很伤神。”沈凉开始胡说八道，“使用一次我也得缓上好几天。再说了，既然你都知道这是歪门邪道，又何必非要再见识呢？”

“求知欲在作祟。”许观一本正经，“我入道以来一向勤学好问，对这种奇门异法自然也很感兴趣。——尤其你这种涉及到精神方面的秘法。据说对施术者要求极高，有的甚至还有禁制，你这门眨眼秘法可也有？”

“有，你也想学吗？”

沈凉冲他勾勾手指，附身对许观凑耳轻声道：“需要修习者是破璧之身，你这出家人恐怕是不行的。”

许观捂住了嘴，瞪大眼睛看他，很是夸张，“你居然不是处男？”

逗道士真好玩。沈凉心想。

他轻哼一声，得意洋洋道：“你师叔我，情场老手一个，当然已经尝过女人的滋味了。”

母胎solo的单身狗装起逼来还头头是道的。

“我要打电话给慧明师父告你破戒。”许观说着，还真掏出了手机开始拨号。

“哎哎！别丢人啊！”沈凉莫名激动起来，“我是俗家弟子，师父他管不了我这个的！”

“屁嘞。”许观奸计得逞一笑，他根本没有慧明的电话号码。“师叔要是真有对象，怎么当时会问我算姻缘，只怕是连女孩手都没牵过吧？”

“你牵过，你不是？”沈凉冷笑。

“道爷我守身如玉，也没有那种世俗的**。”许观双手合十，一脸虔诚。

沈凉笑笑，懒得搭理他，刨了两口饭问：“你今儿又是算到我会低血糖晕倒来救我来了？”

“没。”许观回答，“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一个？”

“好的。”

“好消息是撞你的肇事者被抓了，现在正在警察局里喝茶；坏消息是捅我俩的那刀疤脸，被拘留几天后定不了罪给放了。”许观趁沈凉坐直了，直接趴在了他腿上，歪着脑袋伸出了胳膊，把玩着他手腕上的铜钱。

“对我来说，不好不坏吧，从小遭受的恶运太多了，看到别人倒霉并不会让我感到痛快。”沈凉摆正了腿，好让他躺得更舒服。

“嗯？”

“你都是算命的，你看不出来么？我呀，天生的难命，娘胎里差点流产，三岁出门掉井盖，五岁险些被拐卖，十岁高烧脑袋差点烧坏……再数一数从小遭遇的不幸，路过操场被球砸，放学回家被小混混打，外出打工被老板拖欠工资……”

沈凉放下盒饭，说得认真，还扳起了手指细数自己的悲哀，反应还挺平和的。倒是把从来顺风顺水的许道长给看心疼了。

他话未说完，额发被许观撩开，手掌在他的脑袋旁拍了拍，像是安慰。

实在想不到，这逼道士永远一张嬉皮笑脸的脸，也能露出这么柔软的表情来。

沈凉僵硬道：“你这是，安慰我？”

许观真诚道：“嗯，别担心，我的朋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对你朋友都这么——gay的吗？！

沈凉心头咆哮，猛地拿开了他的手，忿忿不满怒瞪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哎？”许观愣了愣，看着自己的手，也像是有点意外。

他好像，喜欢上了摸沈凉……的头发。

挺软的，手感也好，像摸他家的拉布拉多犬一样。

不知被跟狗相提并论的沈凉同学作何感想。

“行吧。”许观撒手，捧着下巴看他，像是在端详什么宝物。

看得沈凉一个心律不齐，连饭都没法好好吃下去了，他咽下道：“你有病？看我吃饭好玩？”

哦对了，他那么穷，只买了一份饭，是不是没钱来着……沈凉换位思考地想着。

“不啊，我依稀记得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但是我突然忘记了那件事是什么。待我想想啊。”许观实活实说，但盯着沈凉吃饭的样子，却思绪纷飞莫名开始神游。

比如，这人一双狐狸眼，放在他一张淡颜脸上，跟他整个人的清俊气质，几乎是显得格格不入。

要知道，狐狸眼对应的是精明能干，再不济也是一个八面玲珑，可这在沈凉的性格特征上却一点没体现出来。

保守，内敛，这才是他。

按面相学来说，就是典型的形不对体，没有发挥应有的功效，这种人的经历自然也不会顺遂。

“按理说从面相来看，你的桃花应该不会差。”许观分析得煞有其事。

“你这是在夸我帅吗？”沈凉乐了。

“没，你眼尾太长，阴柔过甚，确实不是一副讨女人喜欢的料。”许观捏着自己下巴，眼神突然飘忽，有些不确定。

“恐怕你缘分不在异性……”

“你特么……”沈凉欲言又止。

他这心里七上八下起来，还以为许观又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许观十分地认真，十分地诚恳，道：“别一脸苦相，道爷我承诺过，会替你的姻缘负责到底，说到做到，我会帮你相看身边的好男人的。”

我特么谢谢你全家！

沈凉忍住骂人的冲动，微笑着比了个手势，说：“请滚，出去后带上门，我不想再看见你。”

“……”

话题告一段落，许观想起还了沈凉外套，张之陵的连环电话刹时响起，许道长只得结束了大学半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