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手握“寂灭“,于黑风岭一战尽屠流寇之事,并未立刻传扬开来。那些侥幸逃生的喽啰,早已魂飞魄散,只敢在醉后胡言乱语些“黑山恶鬼”、“冷面罗刹”的片段,听者大多嗤之以鼻。
然而,有些存在,并不需要依靠凡俗的流言来感知世界。
在那座云雾缭绕的仙家宗门——“昊天神宗”内,看守“巡天鉴”的白须老者,在确认那颗代表“寂灭”的暗星并非错觉后,第一时间便捏碎了一枚传讯玉符。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数道强横无匹的神念便跨越虚空,降临在这间布满符文的静室之中。神念交织,虽无形质,却让室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玄镜长老,确认无误?”一道威严宏大的神念扫过巡天鉴上那颗依旧在微弱闪烁的暗星,声音直接在老者识海中响起。
“回禀宗主,千真万确。”玄镜长老躬身,语气无比凝重,“虽气息尚弱,远不及上古记载之威,但其本源波动,与典籍中描述的‘寂灭’一般无二。位置,大致在南疆与中州交界的黑风岭一带。”
“寂灭……传说中能吞噬光热,寂灭万法的魔剑?它不是早已被初代祖师联手诸圣,打入北冥幽域深处,永世封印了吗?”另一道清冷的女性质疑道。
“封印或许松动了,又或者……此剑,等来了新的主人。”昊天神宗宗主,昊天无极的神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上古预言,‘寂灭重光,离火蒙尘,魔主再临,乾坤倒悬’。此乃关乎我南明大陆生死存亡之大事,绝不可等闲视之!”
“宗主之意是?”
“即刻起,昊天令出!”昊天无极的声音斩钉截铁,“令:巡天司加大监察力度,锁定魔剑确切位置;刑律司派遣‘巡狩使’下山,秘密追查持剑之人,若遇抵抗,格杀勿论;同时,将此消息以最高机密等级,通告与我们交好的几大圣地,共商对策。”
“谨遵宗主法旨!”
数道神念迅速退去,带着沉重的使命。很快,一道道流光自昊天神宗的山门悄然射出,隐没于云海之下,奔向大陆各方。
几乎在同一时间,大陆的另一些角落。
位于西漠深处,一片终年被毒瘴和幻象笼罩的古老遗迹中,一座残破的、以黑曜石构筑的祭坛上,几团模糊扭曲的阴影正在蠕动、交流,它们发出的并非人言,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诡异波动。
“感应到了……主人的剑……”
“气息很弱……但很纯粹……在北边……”
“找到它……迎接……主人的归来……”
阴影躁动起来,随即化作几缕黑烟,融入地底,循着那冥冥中的感应,向北而去。
而在中州最繁华的都城“天阙”之下,深达百丈的地底,存在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庞大组织——“影楼”。一间没有任何光线的密室内,一枚悬浮的水晶中,正显示着来自昊天神宗内部、以极高代价传递出来的加密信息。
一个戴着银色面具,声音雌雄莫辨的身影,轻笑着敲了敲座椅的扶手。
“寂灭剑现世?呵呵,昊天宗那帮老家伙,怕是要坐不住了。”面具人低声自语,“这可是……搅动风云的绝佳利器啊。传令下去,启动所有暗桩,全力搜寻此剑下落。记住,我们要的,是剑,或者持剑人的确切情报。在看清局势之前,不必贸然出手。”
“是!”虚空中有声音回应,随即一道微风掠过,密室重归死寂。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而今,这柄名为“寂灭”的魔剑,便成了最大的“利”,也是最大的“劫”。正邪两道,明暗势力,无论怀着何种目的,都将目光投向了南疆,投向了那个手持凶兵,正一步步走向北冥的少年。
此时的南柯,对因他而起的暗流汹涌一无所知。他正穿行在一片广袤无垠的枯寂沼泽中——腐骨泽。
这里弥漫着终年不散的灰白色瘴气,泥沼中潜伏着各种适应了死寂环境的毒虫妖物。空气中充满了腐朽和剧毒的气息,寻常修士至此,需时刻运转灵力抵抗瘴气,举步维艰。
但对南柯而言,这里的环境却让他感到一种异样的……舒适。
他心口的幽暗印记微微发热,如同一个贪婪的婴孩,主动汲取着沼泽中浓郁的阴煞死气。他体内的气流在“寂灭”剑的引导下,运转得更加顺畅自如,那冰冷的能量不仅无视瘴毒,反而将其中的精华部分炼化吸收。
他不再需要刻意寻找食物,因为「寂灭」剑似乎能直接从杀死的妖兽体内,汲取一丝微弱的生命精元反哺自身,虽不足以饱腹,却能维持他最基本的生机。他更像一个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亡灵,依靠着黑暗与死亡的能量存活。
“嗖!”
一条伪装成枯枝的“腐心藤”如同毒蛇般弹射而起,缠向南柯的脚踝。藤蔓上分泌的黏液足以蚀金熔铁。
南柯看也未看,手中“寂灭”看似随意地向下一划。
没有剑光闪烁,也没有凌厉的破空声。那坚韧无比的腐心藤在触及暗沉剑身的刹那,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瞬间变得灰败、脆弱,随即寸寸断裂,化作飞灰。甚至连断口处,都没有汁液流出,仿佛早已枯萎了千万年。
“寂灭”,寂灭的不仅是形体,更是生机与能量。
南柯继续前行,步伐稳定。他能感觉到,身后遥远的地方,似乎有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跨越了空间,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中带着审视、贪婪,以及一丝……杀意。
剑身传来更加清晰的冰冷触感,仿佛在回应他的警惕,也像是在渴望……饮血。
他知道,路还很长,他抬起头,望向沼泽北方那更加浓郁、仿佛连接着九幽的黑暗天际线。
脚步,未曾有丝毫停顿。
腐骨泽的边缘,瘴气稀薄,露出龟裂的灰黑色大地,像一块巨大而丑陋的伤疤。南柯行走其间,破旧的衣衫下,瘦削的身体似乎随时会被荒野的风吹散。
他并未学武,不懂招式套路;亦未修道修魔,不明周天运转。他所有的,只是十年幽禁与流浪磨砺出的、野兽般的生存本能,以及体内那股随“寂灭”而苏醒、随苦难而滋生的阴寒气流。这气流不受控制,只在他遭遇危险或情绪剧烈波动时,才会自行流转,带来冰冷的力量与感知。
此刻,这股气流正在他经脉中不安地窜动,如同受惊的蛇。警兆,并非来自明确的杀意,而是一种被无形之网缓缓收拢的窒息感。对方像阴影,像尘埃,完美地融入了这片死寂的背景。
他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行。黑沉沉的眼睛缓缓扫过四周嶙峋的风蚀岩柱,以及岩柱下更深的阴影。他没有试图找出对方,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株早已枯死却未曾倒下的树。
他的静止,反而让潜伏者失去了最佳的突袭节奏。
片刻的死寂后,杀机终于失去耐心,从最为刁钻的三个角度迸发!
没有声音,只有三道微不可察的空气流动。三道模糊的身影从岩石阴影中“渗”出,手中幽蓝短刃直指他的要害——后颈、心口、膝窝。速度之快,远超黑风岭的流寇,动作之协调,带着一种冰冷的、千锤百炼的精准。
南柯没有格挡,因为他不懂。没有闪避,因为无处可避。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做的,仅仅是遵循着身体最原始的反应——活下去!
面对刺向后颈与心口的攻击,他猛地向前扑倒,动作狼狈而难看,如同饿极了扑食的野狗。同时,一直紧握在手中、用来探路的枯树枝,被他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向后胡乱挥去,目标并非杀手,而是那片袭来的死亡气息。
“噗!”
枯树枝在幽蓝短刃面前不堪一击,瞬间化为齑粉。但就是这微不足道的阻碍,以及南柯那完全不符合常理的前扑,让原本志在必得的两击落空。
然而,刺向膝窝的那一击,他终究没能完全躲开。幽蓝的刃尖划破了他破旧的裤管,在小腿外侧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没有鲜血喷涌。
伤口处的血肉在接触到刃锋上幽蓝能量的瞬间,立刻变得灰败、坏死,仿佛被剧毒侵蚀,又像是被瞬间抽走了生机。一股钻心的、混合着冰冷与腐蚀的剧痛传来,让南柯的身体剧烈一颤。
但也正是这剧痛,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彻底引爆了他体内那股一直躁动不安的阴寒气流!
“嗡——”
他背后的粗布包裹中,“寂灭”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唯有南柯能感知到的嗡鸣。一股远比体内气流更加浩瀚、更加冰冷的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流,自剑身涌入他的体内,与他心口的幽暗印记疯狂共鸣!
南柯的眼睛,在这一刹那,失去了所有属于人类的情感,只剩下最纯粹的、源自荒古的冰冷与死寂。
他甚至没有回头。
在那名成功伤到他的杀手因为一击得手而微微松懈的瞬间,南柯那只刚刚挥出枯枝、尚且空着的手,如同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以一個近乎扭曲的角度向后猛地一抓!
这不是武功,这是困兽濒死的反噬!
他的五指,精准地、死死地扣住了那名杀手持刀的手腕!
杀手一惊,想要震开这看似无力的一爪。但下一刻,他脸上的惊愕化为了无边的恐惧。
他感到自己苦修多年,乃至更深处的生命本源,正如同泄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通过那只冰冷的手,疯狂涌入南柯的体内!他想挣脱,却发现那只手如同铁铸,冰冷刺骨,牢牢锁死了他的一切。
“呃……啊……”微弱的、被扼住喉咙般的嘶哑声从他口中挤出。他的皮肤迅速失去血色,变得干瘪,眼中的神采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
不过呼吸之间,一名训练有素的杀手,便在另外两名同伴惊骇的注视下,化作了一具僵立的干尸。
南柯松开手,干尸倒地,摔成数截,扬起一片灰烬。
他缓缓转过身,小腿上的伤口依旧狰狞,但那灰败之色似乎被体内汹涌的阴寒气流压制住了,不再蔓延。他看向另外两名杀手,那双眼睛,此刻已非人类的眼眸,更像是两个通往无尽虚无的洞口。
剩下的两名杀手肝胆俱裂。他们执行过无数任务,见过各种死法,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剥夺生机的情景!这已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没有任何犹豫,两人身形暴退,同时掷出黑色弹丸。
“噗!”
浓密的黑雾炸开,遮蔽了一切。
南柯没有追击,只是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体内那汹涌的、来自“寂灭”的力量正在缓缓退潮,留下一种饱胀后的虚脱感。小腿的剧痛依旧存在,提醒着他刚才的凶险。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具迅速风化的干尸,又看了看自己那只刚刚扼杀了生命的手。手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种吞噬一切的冰冷触感。
“影楼……”他从那名杀手残存的、破碎的意识碎片中,捕捉到了这个名号。一个冰冷、专业、如同毒蛇般的组织。
他撕下一条衣襟,默默地将小腿上那道依旧散发着微弱死气的伤口紧紧捆扎住。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知道,追猎已经开始。而他,这个不曾学武、不曾修道的“魔胎”,凭借着本能和一柄凶剑,在这条通往北冥的死路上,踏出了染血的第一步。
他重新背好“寂灭”,一瘸一拐,却步伐坚定地,继续向北。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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