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缓慢回笼的,像墨滴入清水,带着滞涩的晕染。
最先感知到的是头痛,钝重的,一下下敲打着太阳穴。
然后是一种陌生的、过于洁净的气味,不是消毒水,也不是颜料和油脂,是某种柔和的、带着阳光晒过后味道的洗衣液,混合着极淡的米香。
左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纯白,没有任何装饰。她躺在一张不算宽敞但柔软干净的床上,身上盖着浅灰色的羽绒被。
房间很小,陈设极其简单: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书桌上整齐地摞着书籍和笔记,旁边放着一个相框,背对着她。墙壁白得晃眼。
这不是她的公寓。
记忆碎片艰难地拼接——酒吧,烈酒,踉跄的脚步,巷口……以及…
崔英秀。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快,一阵眩晕袭来。
她低头看向自己,还是昨天那身衣服,黑色的皮夹克被脱掉了,挂在床边的椅背上,但里面的黑色T恤和工装裤都还穿在身上,连脚上的马丁靴都被整齐地脱下来,放在床边。
身上除了宿醉的不适,并没有其他异样。
“你醒了?”
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左近抬头,看到崔英秀站在那里,穿着居家的棉质长裤和宽松毛衣,手里端着一杯水。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
“嗯。”左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崔英秀走过来,将水杯递给她。“喝点水吧。你昨晚醉得很厉害。”
左近接过水杯,冰凉的玻璃杯壁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喝了几大口,干渴的喉咙得到缓解。
“这里是……”她环顾四周,这地方太过整洁、简单,甚至可以说寡淡,与崔英秀给人的温柔印象有些相符,却又透着一股更深的……
空旷感。
“我住的地方。”崔英秀轻声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没有征得你同意就把你带回来了。你昨晚的状态……我问了你地址,但你说话不太清楚,而且一个人回去,我其实也并不放心。”
左近沉默着。
她并不习惯这种程度的关心,尤其是来自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人。这让她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负担。
崔英秀仿佛看穿了她的沉默,解释道:“衣服……我没有帮你换。”
她的脸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目光微微垂下,“我觉得我们还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而且……”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更轻了些,“我的性取向……和大多数人不太一样。帮你换衣服,可能……不太合适,也会让你不舒服。”
左近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这个坦白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抬起眼,重新打量站在面前的崔英秀。她依旧低着头,侧脸线条柔和,耳根却泛着红。
不是因为害羞,更像是因为暴露了某个隐秘的真相而感到的些微紧张。
左近微微眯起眼睛,所以呢?这和她把我带回来有什么关系?还是说,她在用这种方式划清界限,表明她的帮助别无他意?
但左近并不在意这个。
她只是觉得,这个看似温顺的女孩,内里似乎有着意想不到的、清晰的边界感和某种笨拙的坦诚。
“谢谢。”左近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听不出什么情绪。
既感谢她没有擅自行动,也感谢她此刻的收留。
崔英秀似乎松了口气,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真实的笑容。“没关系。我去做点早餐,宿醉之后吃点热的会舒服些。”
她说完,便转身走向了与房间相连的小厨房。
左近放下水杯,穿上靴子,走到房间门口,倚着门框看向厨房。
厨房也很小,但收拾得一尘不染。
崔英秀背对着她,正在淘米,动作熟练。
阳光从厨房的小窗户透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
“其实,”崔英秀一边忙碌,一边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对你的印象……一直很好。”
左近微微一怔。
印象很好?穿着奇装异服,满身钉子和纹身,在图书馆里像个幽灵,在酒吧买醉不省人事……
这里面左近想不清楚哪种形象能称得上“好”?
“第一次在你工作室,你工作的样子,很专注,很有力量。”崔英秀继续说着,声音平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后来在学校看到你,虽然你总是独来独往,看起来……很不好接近的样子,”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但我觉得,那可能只是一种保护色。你好像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并且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这种……这种笃定,我很羡慕。”
她将淘好的米放进小锅里,加上水,打开炉灶。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
真是天真的误解。
左近在心里嗤笑,但某种坚硬的东西,似乎被这轻柔的话语撬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原来在旁人眼中,她的孤僻和挣扎,可以被解读为“笃定”。
崔英秀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准备着简单的早餐。
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着,散发出温暖的米香。
左近依旧倚在门框上,看着那个在晨光中忙碌的、纤细而挺直的背影,宿醉带来的头痛似乎缓和了一些,但另一种更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情绪,悄然弥漫开来。
这个过于干净、过于安静、也过于空旷的空间,这个自顾自说着对她“印象很好”的女孩,像一颗投入她沉寂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她预想的要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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