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在锅里咕嘟着,绵密的热气升腾,模糊了崔英秀半边侧脸。
她关掉火,用棉布垫着,将小锅端到厨房外侧仅能容纳两人的小餐桌上。
又拿出两副碗勺,摆放整齐。动作始终轻柔,带着一种日常的、令人心安的韵律。
“可以吃了。”她转过身,对依旧倚在门框上的左近说。
左近走过去,在餐桌旁坐下。
桌子很小,她们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到不足半米,能清晰地看到对方脸上细微的表情,闻到彼此身上截然不同的气息——左近是未散的酒气、烟草和皮革的冷冽,崔英秀则是干净的皂角和此刻弥漫的粥米暖香。
崔英秀给她盛了一碗粥,白米煮得恰到好处,软烂粘稠,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抱歉,我这里只有些泡菜,可能不太合你口味。”
她将一小碟自家腌制的泡菜推过来,色泽鲜红,看起来倒是清脆爽口。
左近没说什么,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送入口中。
温热的、带着米粒本身清甜的粥滑过喉咙,熨帖着因酒精而灼烧不适的胃壁。
很简单的味道,却在这种宿醉醒来的清晨,显得格外受用。她沉默地吃着,速度不慢,但动作并不粗鲁。
崔英秀也小口吃着,偶尔抬眼悄悄看她一下。
阳光完全照亮了这个小小的空间,也清晰地照出了左近脸上的疲惫,眼底的淡青,以及那些金属钉饰在自然光下更为冷硬的质感。
但她低头喝粥的样子,收敛了平日的尖刺,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近乎脆弱的感觉。
“头还痛吗?”崔英秀轻声问。
“好点了。”左近回答,没有抬头。
又是一阵沉默。
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细微声响。
为什么不问呢?问为什么喝成那样,问昨晚去那里的原因,问左近身上这些图案和钉子的意义。
大多数人都会忍不住好奇,哪怕只是客套。
可崔英秀只是坐在这里,安静地陪着一碗粥。
这种不过分探询的沉默,反而让左近感到一丝奇异的放松。
她不需要解释,不需要编织借口,只是存在于这个临时的、洁净的空间里,被一种无声的、不带评判的善意短暂包裹。
吃完一碗粥,左近放下勺子。胃里的暖意驱散了些许身体内部的寒意。
“谢谢。”她又说了一次,这次似乎多了点分量。
崔英秀摇摇头,起身收拾碗筷。“能帮到你一点点,就好。”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对自己说的。
左近看着她在水槽前冲洗碗筷的背影,那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她想起崔英秀手腕上那句“唯有此刻,真实不虚”,想起她刚才说“羡慕”自己时的神情。
这个女孩,用一层温柔的壳,包裹着某种同样深刻的孤独和……失去?
左近不确定,但那间过于简洁的公寓,那个背对着她的相框,都透露出一种刻意抹去生活痕迹的迹象,不像一个正常的、充满烟火气的家。
“你一直一个人住?”左近忽然开口,问题有些突兀。
确实,这不像她会关心的事情。
崔英秀冲洗的动作顿了一下,水流声哗哗作响。
她没有立刻回头,过了几秒,才低声应道:“嗯,来中国之后,一直是一个人。”
其实左近也好奇之前在韩国的时候,但也并没有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疆域,不容轻易踏足。
她尊重边界,就像她希望别人尊重她的一样。
崔英秀擦干手,转过身,脸上重新挂上那种温和的、似乎无懈可击的微笑:“你好些了吗?要不要再休息一下?或者我帮你叫车?”
逐客令。
委婉,但明确。
左近站起身。宿醉的不适已经缓解大半,她不再有理由滞留于此。
“不用,我该走了。”
她拿起挂在椅背上的皮夹克,穿好。
冰冷的皮革触感重新包裹住她,仿佛也重新披上了那层惯常的铠甲。她走到玄关,穿上马丁靴。
崔英秀跟过来,替她打开门。
“左近。”在左近即将踏出门的那一刻,崔英秀忽然叫住她。
左近回头。
崔英秀看着她,眼神清澈,带着一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好意,轻声说:“如果……如果以后还有不舒服的时候,不想一个人待着……可以来这里。我这里,至少有一碗热粥。”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勾勒出左近轮廓分明的侧影和满身的暗色。
她看着站在门内光影交界处的崔英秀,那双总是带着沉郁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动了一下,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终于激起了些许可见的涟漪,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她没有回答好,也没有说不好。
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步入了门外明亮的、嘈杂的世界。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片带着粥米温香的宁静。
左近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了一下。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只温热水杯的触感,胃里那碗粥的温度也还未完全散去。
她早已习惯在孤独的航道上行驶,拒绝任何港口的讯号。
但刚才那一刻,那个韩国女孩站在门口,让她感觉本身就像在一碗热粥的短暂停泊,却像一颗微小却顽固的星辰,在她漆黑一片的夜空中,闪烁着微弱而持续的光。
她加快了脚步,仿佛这样就能将那点不该存在的暖意,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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