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再见

人,如果习惯一个人的存在,再戒掉何其艰难。

同样,一个人习惯孑然一身,突然身边冒出本该亲近之人,与之套近乎,又何其尴尬。

也不能叫套近乎,大约随着年岁增长,忽而对亲情有了点念想,所以沈念舟接到妈妈电话时并不惊讶。

声音都颇为陌生,宛若上辈子的回音,毫无用处。

妈妈说是到东申看病,先前手术效果不错,隔了三个月复查,想起她还在东申上学,左思右想给她打了电话。

吃饭见面,像是约定俗成的流程,沈念舟握着电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顿了几秒,仰头看了看树荫,东申的秋天快到了。

“要上课了,我一会儿看下时间再回复您。”

甚至用了敬称。

手里握着挂掉的电话略显空虚。

身体像巨大风洞,阴风阵阵,与“秋老虎”的气温不同,她只感到寒意。

谁都会贪恋让自己心安的人或事,所以她给李熙载发消息也是情有可原吧?

绝对不是想耽误他学习。

只是,这一刻,有点想他。

李熙载:【怎么了?】

怎么了?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沈念舟:【有点无聊】

李熙载:【这么说,我是你无聊时候解乏的‘小饼干’喽?】

“噗嗤。”沈念舟笑出声,实在难以想象李熙载那张冷脸,此刻握着手机给她发消息自称“小饼干”。

他这是,撒娇吗?

有点可爱怎么回事?

不过,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李熙载:【遇到什么事了?】

他好像有种特殊魔力,能看透她似的。

想对他倾诉,刚打了两个字顿了下,删除。

她自己都没整理好心情,如何对他说她所想,她是真觉无聊,对亲情感到疲累。

缺席了她的人生,如今又要加入,谈何容易?

人家说骨肉亲情是割不断的血缘关系,可除了相同的血型,他们给了她生命以外,还有什么?

从头到尾,自始至终,她都是独身一人。

羡慕过旁人,嫉妒过别人,最后妥协接受现实。

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其实也挺好。

在认识李熙载前,她真切的想过,自己未来一个人孤独至死的画面,她可能倒在桌前,或者睡梦中去世,不要太折腾就好。

但,死都死了,哪管死的是否凄惨,反正她也不知道。

偏偏,少年闯进她的生命中。

看似冷漠,实则温润如春风,来不及细思就沦陷在他温柔里。

是只有她才知道的温柔。

连牵她手都小心翼翼的少年,在对她撒娇后自己也会红了耳鬓。

是她担心她见异思迁,吃醋的少年人啊。

沈念舟收起手机,边上的钱乐乐刚好打盹清醒,漫不经心转头问她:“几点了?”

“还有三分钟下课。”

钱乐乐眉毛拧成麻花,不满道:“三分钟,180秒,太难熬了。”

李雅坐在她们后排,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揶揄:“你眼睛一闭一睁,没准就过去了。”

钱乐乐嘴角抽了抽,“尸体不许插嘴!”

两人你来我往小声斗嘴,全然未察觉沈念舟在发呆。

直到唐路推了她一下,沈念舟才回过神。

“想什么呢?”

“啊……脑子有点乱。”

唐路欲言又止,最后抿了半天嘴,到底没说出口,不然“自取其辱”四个字得刻他脸上。

“他没找你?”

“有课,”沈念舟顿了顿,伴着下课声,她将书塞给钱乐乐,“我中午有事,明天上课书记得帮我带下。”

钱乐乐刚要问,李雅先应了她,“行。你忙你的吧。”

就像,知道她有很重要事似的。

“谢谢。”

钱乐乐:“李雅,你知道舟舟干嘛去嘛?这么匆忙?”

唐路:“难得见她慌张。”

李雅:“一定是去见很重要的人吧。但不一定是想见的人。”

迫切想见的人一定是满怀欣喜,不会眉宇间满是踌躇。

人类的大脑可以欺骗心,但表情藏不住。

幻想过上百次,上千次的场景,最后在她不再抱有希望的年纪,对方却站在她面前。

她有想过,妈妈老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应该也挺漂亮吧?

毕竟妈妈年轻时离开她后没多久又有了家庭。

也算和睦美满。

与她无关的新人生。

长大一点后,她甚至庆幸,安慰自己说:还好当年妈妈走的干脆,不然谁会要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女人呢?

会有的吧,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美满。

还好,她没有拖累妈妈。

这是,她唯一能为妈妈做的事,也是她这么多年不曾去寻找妈妈的理由。

否则小姨怎么会不知道妈妈在哪儿呢?

是她自己不想知道罢了。

对彼此都好。

可,多年过去后,她站在已经沧桑的妈妈面前,曾经水仙一般的女人,如今身形枯槁若秋叶飘零。

“舟舟?”

连唤她名字都满是不确定。

这么多年,妈妈应该没看过她照片吧?

如果,妈妈想看的话——

多伤人。

她像戴着“社交面具”般寒暄,偶尔轻笑几声,如她平时一般。

温柔,和善。

伪装完美。

“这么多年不是不想找你,你当时太小,你奶奶不肯让我见你。”

“后来我有了飞飞,小孩最难带,更无暇顾及其他。”

“舟舟,其实这么多年,妈妈一直很想你。”

“这么多年被各种事耽误,对你关心不够,你不要生妈妈气。”

“妈妈现在身体不好,见你一面不容易,你现在也是大姑娘了,应该能谅解妈妈吧?”

“舟舟啊,妈妈真的不是有意的。”

“以后回港城能不能经常看看妈妈?离你爸家也不算远。”

……

小孩难带吗?印象里,她很乖啊,从小到大都知道看人眼色,因为怕被嫌弃,从来不会任性,更不会胡闹。

她很乖的。

可她再乖也只是妈妈口中的“其他”。

说了一万次想她,可从未真正想起要联系她,甚至连一次家长会都不曾参与。

应该有空的吧?

曾经偷偷跑去找过妈妈,从未见过妈妈笑脸的她愣在原地,看着妈妈抱着同母异父的弟弟,笑嘻嘻的走远。

有记忆以来,她不曾见过的妈妈。

原来成为她的妈妈,并不是令人开心的事。

是她,她才是困住爸爸和妈妈的罪魁祸首。

既然如此,离婚也好。

他们都能重生生活,都能得到自由。

她是无所谓的。

一个人什么的,她可以的。

“这些年,我挺好的,您不用挂念。”沈念舟乖巧笑了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归是要慢慢养。”

体贴又懂事,仿佛这些年从未发生过不愉快。

仿佛,她与妈妈之间从未有过嫌隙。

仿佛,母女二人亲密无间。

“舟舟,我知道你心里是有埋怨的,妈妈会补偿你,只是妈妈现在力不从心,你相信妈妈。”

您好的时候也不曾想起我啊。

沈念舟很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半天只挤出一个“您”字。

再多的话她说不出口。

到底,心软。

“我相信。”

我怎么会相信?

世界上最该相信的人,落得不过人生匆匆一面。

与路边行人有何区别?

不过是——

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笑有时候比哭还难看。

李熙载说过她,明明笑起来很甜,应付人的时候连眼角的笑意都露着寒霜。

日光倾城也倾国,折射的光落在她瞳孔中却是光怪陆离的分崩离析。

昭示着离别。

有的人见面后永生再不见。

亲人亦如是。

即便是——本该最亲密的人。

是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是她此生唯一,也是永远失去的——妈妈。

孑然一生。

四个字概括她的前半生,毫不为过。

有点好笑,有点可悲。

沈念舟失魂落魄的走在校园中,脑中空白一片。

有一点念想,奈何压不过巨大的悲哀感。

若是不见,大约好些,可她心里总觉得不甘心。

为什么是她被抛弃?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是她毁了别人的人生,对吧?

她还有什么资格去埋怨妈妈?

可,她为什么不能埋怨?

是她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啊,没有经过她任何同意,甚至,过去不曾说过一句“对不起”。

迟来的道歉并未另她释怀。

宛若笑话的过去,又算什么?

落座的椅子一层霜叶,她伸手掸开枯叶,随意落座。

藏在最深的灌木丛中,她想,这里,她可以一个人静一静了吧?

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

坐了半刻钟,未曾觉落叶翩跹,只觉美好。

直到纤手摘落她脑后枯叶,在她眼前晃了晃。

“坐了多久?”

有的人你盼不来,有的人,你若不曾遇见便不会知道世间美好。

“发什么呆?”

“你怎么……找到我?”

好像他的眼中只有你一个,其他人都成为陪衬。

世界像落了灰色的油画,而你是画中唯一冲破灰暗的一抹红。

你在哪,他的目光就在哪儿。

一刻都不曾后悔过,每一个你需要他的时刻,他都会坚定不移选择你。

人的一生如果从未被人坚定不移的选择过,该是多么可悲,又多么可怜。

可是大多数都不曾幸运的被人选择。

大约过去所有的难熬都为了遇见他。

她只是想被人坚定不移的选择,有这么难吗?

有吗?

“很难吗?我怎么觉得你坐的有点醒目?”

“明明藏的很好。”

“顺路过来找你一起回家。”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想在你身边。

“李熙载,”沈念舟话里的颤音夹杂鼻音,开口就溃不成军,“我有一点难过。”

不是一点,是很多很多很多,排山倒海似的难过。

是与过去决别的难过。

是割舍亲人的难过。

但你在,所以,也没关系。

因为,我知道你会说——

“我在。”

你说什么我都听,只要你说。

只要你需要,我就在,无时无刻——

沈念舟伸手,扯过李熙载衣摆,“喂,李熙载,”

大约哭得有点难堪,沈念舟试图伸手挡住自己,下一秒就被李熙载搂进怀中。

他张开校服裹住她半颗脑袋,将她的狼狈悉数藏匿。

带着他体温的暖意。

她可以卸下所有伪装,不必假装不在意和坚强。

她也可以脆弱。

在他身边,她可以懦弱,可以无理取闹,可以任性。

可以成为真正的自己。

“怎么了?”

“没什么。”

“哦。”

他不会问多余的话,除非她自己说,他会一直等,一直,一直等下去。

不用更多安慰,只要陪着她,坚定的站在她身后就好。

“不用怕,沈念舟。”

世界这么可怕,有这么多危险和诱惑,你尽管出去往前走,如果累就停下。

停下回头,无论你在哪,我都会跟着你的步伐,在你身后。

以后的路或许很难,满是荆棘和误解,但你要相信我。

相信我。

全世界不是没有人在乎你。

你还有我。

还有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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