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高兴夫妇老来得子,就二狗子这一个儿子。
虽然二狗子脑袋不太灵光,但好歹有个儿子送终。终究比南建德夫妇强些。如今,南高兴夫妇见二狗子的腿被南瑆撞瘸了,自然是勃然大怒。
南高兴夫妇集结了几个本家叔伯兄弟,好吃好喝地款待了他们一顿。酒壮怂人胆,一群人喝得酒气冲天,手执家伙事,堵在南建德家院门口。
“交出妖孽,否则烧死你们全家。”尖声喊出这话的人,是二狗子的亲叔,名叫南建信。
出于家族某种隐秘的原因,南建信也是一个脑子不太灵光,一辈子靠兄弟养活的废人。
南建德走出来,一看这架势,晓得是来者不善,拱手致歉道:“诶呀,对不住了,对不住,高兴兄,此事都是小女的错,令郎的医药费,都由我家来出。另外,我家养的几只下蛋的老母鸡,也全都拿出来给令郎补身子,权当赔礼道歉了。来,大家伙进来喝杯茶,消消气。咱们有事好商量,千万别这么大动肝火啊。”
南高兴一听,南建德态度挺好的,脸色便好看了些,嗓音有些干瘪,“建德,你这么说,老弟我心里……就好受多了。否则,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舌头有些捋不直,看样子也没少喝。
“你瞎说什么呢你?你给我闭嘴!”二狗子他娘狠狠拧了一把丈夫的手臂。
“孩儿他娘,都是……乡里乡亲,闹大了……不好看。”
南高兴媳妇嗔道:“你别说话!”又指着南建德吼道:“我告诉你,南建德,你家的老母鸡,老娘不稀罕!除非先打断南瑆丫头的两条腿,否则,一切免谈!”
南建德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讪讪笑道:“高兴媳妇,小孩子不懂事,咱们做家长的,切莫意气用事,有话好好说嘛。‘凡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何必非得如此咄咄逼人呢,是罢?”
二狗子他娘不听南建德的话,直接冲进他家,从南王氏手里抢走了南瑆。抓着她,冲了出来,喊道:“快,给我废掉她两条腿!”
南建德等人也跟了过去。南王氏见女儿被抢,心里大慌,哭道:“瑆儿,瑆儿……”也追着二狗子他娘出来了。
二狗子他叔加入混战,他手上拿着四尺来长的扁担,就要去打南瑆的腿。
“你们快来帮忙啊!饭不能白吃是不是?”南建信尖着嗓音,大声疾呼。
于是,场面顿时变得失控起来。一群酒鬼,帮着二狗子他娘摁住南瑆,就要对她动用残忍的私刑。
看到此处,就连一贯冷静的北宸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心道:这群人还有没有王法了?竟敢对一个孩子动用私刑?!
南建信抡起厚实的扁担,眼看就要打下去。
南建德拼命抱住南建信,把他推倒在地,又去从其他人手里夺回南瑆。
南王氏一贯懦弱,此时受了刺激,也跟着丈夫一起营救女儿,一副不要命的狠架势。
南建德夫妇二人,竟真的将女儿从他们手里夺了回来。
夫妇俩死死守住家门口,保护南瑆,让她从后院逃走了。
“瑆儿,快逃。去山洞里躲起来。”这是南建德在最后关头对女儿说的话。
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二人竟成了牺牲品,活活被这群酒鬼乱棍打死了。
南瑆逃了出来,躲在附近的一个山洞里。这个山洞,是她跟着父亲出来砍柴时发现的,别人并不知道。
南高兴带着人找了她一天一夜,没有找到。
村里的族长出来主持公道,把南建德的家财全搜罗出来,再让南高兴家凑一些,给南建德夫妇二人各购了一副薄板。
牙齿稀松,须发皆白的老族长说:“他们这算是无辜横死,葬得近了,恐怕他们在地底下不安,要来找你们这些肇事者寻仇。为安全计,还是葬得越远越好。”
听了族长的话,南高兴等人心生恐惧,便抬着南建德夫妇二人的棺木往西走了一天一夜,把他们葬在了离村子一百里远的罴差山。
罴差山有许多高大的树木,怪石嶙峋,还有很多羚羊出没。
南瑆悄悄地跟在送葬的男人们身后,等他们走了,才敢从一块石头后面钻出来。她跪在父母的坟前,呆呆地淌眼泪。
她的泪水就像无声流淌的泉水似的,不断地往下流,衣襟湿了一大片。
一个时辰过去了,她张了张嘴,喊出几个字:“阿爹,阿娘……”
随后放声恸哭,撕心裂肺喊道:“阿爹,阿娘……”
哭声响彻山谷,山谷里的野花也跟着哭泣,雀鸟也暗暗心惊。
北宸看到这里,眼梢竟微微发红,不禁闭上了双眸。
一挥手,屏蔽了画面传出来的凄厉哭喊声。
南瑆饿了,四处去找吃的。但山里净是些参天大树,找不到一株生有野果子的树,也看不到长有野莓果的藤蔓,到处都是高出南瑆一截的干枯茅草。
南瑆跟着爹娘出去干农活的时候,便经常嚼茅草根玩。此刻,她饿极了,也渴极了,便在茅草前蹲下来。用力拔,可惜地面太干燥,茅草根没拔/出来,茅草叶反倒拔断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豁开了手,鲜血瞬间渗出。
她看着自己的手,眼神有些茫然,因为她流出的血液颜色与父母不同,是透明的乳白色。
心道:为何我的血不是红色的?
他们都说我是妖怪,莫非我真的是……?
现在该怎么办?
以后又该怎么办?
……
南瑆的脑子里冒出许多的问号,可她没有答案。而且她现在很渴,只想喝水。
南瑆顾不上气馁,也顾不上叹口气,更顾不上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捡了一块尖尖的石头,去刨另一株茅草根。
她不停地刨啊刨,好不容易扯出来了,正开心地拍掉白色根茎上的泥土。谁知,这前一瞬还是枯死的茅草竟因为吸收了她的血而复活了,返枯还荣。这株绿油油的茅草竟然开口说话了。
“啊,疼!”
吓得南瑆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恐地望着立着的茅草精,颤声问道:“刚才是你、你在说话么?”
茅草精弯了弯腰,应道:“是我。你又是谁?为何要拔我出来?”
“我叫南瑆。我饿了,也很渴,这里没有野果,也没有水源,所以……我就想拔茅草根充饥。对不住。可我并不晓得,原来茅草还会说人话。我把你种回去罢。”
北宸试探性地睁开了眼睛,看了一下,没有哭了,又挥手放出了画面中的声音。
“唔。这样罢,本来我只是一株普通的茅草,挨不过这个冬天,也修不成精的,多亏了你的血,我才有了这造化。不如你带我回去,种在你住的地方,这样我也可以给你做伴,陪你说话解闷。你看可还行?”
“好是好,可我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呢。你确定要跟着我么?”
“嗯。”
“那你知道这附近哪里能找到水源么?还有野果子?”
“不知道……你看我活了大半辈子,一直都在这里,哪也去不了。我对此山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南瑆捧起茅草精,胖胖的小手拨弄着它的白色嫩茎,吧唧了一下嘴,咽干口燥,连吞咽都变得困难起来。
“我好饿啊。好想吃你啊,怎么办?”
茅草精大惊失色,忙尖叫道:“你、你不能吃我。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你、你给我取个名字罢。有了名字,你就会把我当成真的朋友,不会想吃我了。”
南瑆捧着它,一边走,一边想,沉默了半晌,道:“不如就叫你绿灵罢。”
“嗯。好。那我就叫你瑆瑆罢。”
南瑆捧着绿灵继续往前走,她想找找附近有没有小溪流。走了半个时辰,仍旧一无所获。
绿灵见她蔫蔫的,沉默了半晌,鼓起勇气道:“瑆瑆,呐,我让你吸我一点水分,不过,你答应我不能把我嚼碎了。否则,我就死了。”
南瑆点点头,咬了一口绿灵的白茎。清新甘甜的滋味瞬间渗入舌尖,她第一次尝到甜的滋味。她舍不得松口,一直回味着这种美妙的滋味。
南瑆喃喃自语道:“我以前也吃过茅草根,可那时吃,并不觉得甜,原来甜是这种滋味呀。”
绿灵元气大伤,虚弱道:“快别说了。我快死了。”
南瑆一听,心下不忍,把绿灵的白茎松开了。看着白色的根茎上留着自己的齿痕,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对不住。我再也不咬你了。”
北宸若有所思,心道:据《三界劫运记》记载,混沌魔神止苍,他虽有七窍,却不得开。眼不能视,耳不能闻,鼻不能嗅,口不能言。虽有四肢,却不能动弹。他每一生都只有在完成使命的一瞬,才拥有刹那的光华。届时,七窍开启,四肢亦能动弹,然而,一旦如此,他的元神将与天地融为一体,同归混沌。这也是他被称为混沌魔神的由来。
南瑆作为止苍的转世,自然也就继承了他的这些特点。可她现在就恢复了味觉,而且她别的感官功能看起来也在不断强化,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绿灵重又精神抖擞起来,扭动着腰肢欢呼道:“嗯。这可是你说的哦,你以后都不准再咬我了。说实话,还挺痛的呢。”
南瑆继续往山的北面走,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她捧着绿灵的手也开始软弱无力起来,由左手换到右手,最后只能揪着绿灵的叶子,两腿无力地晃悠起来。
绿灵被晃得心神不宁,尖叫道:“瑆瑆,你先停下来,听我说。我、我、我让你吃一口,就、就一口哦。你一定要遵守诺言,不然我真死了,你就没有朋友了。”
南瑆摇摇头,嘴唇干裂,两眼无神,“不必了。吃了你,也无济于事。我再找找,看有没有水源。”说完就一头栽了下去,陷入了濒死状态的昏迷。
绿灵很是着急,用力挣脱了南瑆的手掌,蹦到她头部附近。用茅草尖去挠她的鼻尖,声嘶力竭喊道:“瑆瑆,瑆瑆,你醒醒啊,你不能睡,你快起来。”
但南瑆毫无反应。
绿灵忧心忡忡,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守在一旁,用自己微薄的茅草叶子替南瑆遮挡暴晒的日光。
光阴流逝,绿灵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了。
四周很寂静,有微风拂过山谷发出的簌簌声,细听,还有附近的生灵发出的鸣叫声。
傍晚时分,绿灵也已经晒蔫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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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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