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痛经至多疼个一天半天就好了,但温荔会疼上整整三天。纵然严遵医嘱日日服用中药也并未缓解多少,整个人像是被吸干了精元,怏怏的提不起精神。
周一下午的体育课,老师让学生们分组练习排球,温荔因身体不适向老师请了假,老师不许她走远,仅可坐在视野可见的范围内休息。
温荔坐在一旁的长凳上看书,恰好几个同班的女生抱着排球从器械室出来,聚在一块儿低语。
被簇拥在最中间的女生名叫郑熙如,路过温荔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几秒,刻意放了大声音:“班上这么多女生,怎么就她这么金贵?好端端的装什么柔弱?”
一旁的女生听了立马附和:“上个月也是她请假,耽误了小组训练。都是女生,有什么可装的呢?不就是想偷懒逃避训练吗,那点小心思当谁看不出呢!”
“别想多啦,我看她脸色不太好,看起来不像装的……”
“话说回来,她家什么背景你不知道吗,贺氏集团老总的外甥女诶。她姨父那么厉害的企业家,我爸托人搭线都搭不上呢。咱们还是少议论人家……”
郑熙如冷笑一声:“一个外甥女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到底还不是个外人,她又不姓贺!”
郑熙如家世显赫,平日里受人追捧惯了,班上骤然转来一名新生,又因出挑的外表和优渥的家境吸引了众多目光,抢了她的风头,她心里自然不舒服,也就顺带着对温荔产生了偏见。
女孩们七嘴八舌的调侃和议论如疾风般狠狠灌进温荔的耳朵,她翻着书页的手顿了一下,起身欲与她们争辩,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拉回原位坐下。
温荔抬眼,是她的同桌,李蓓。
一个好脾气的,温温软软的女孩。
李蓓递给她一杯热牛奶,拍了拍她的肩,温和开解她:“那些闲话听听就好,不必往心里去。郑熙如向来喜欢搞小团体,看谁不爽就带头孤立谁。你不搭理她们,时间久了她们自觉无趣,就不会再议论你了。”
温荔嘴唇张了张,明明有许多心里话想要吐露,思索一阵,还是把话憋回肚子里:“谢谢你,愿意对我说这些。”
“那我就先走了。”李蓓不敢多耽误,站起身说,“老师分了小组练排球,去晚了会影响大家的进度。”
温荔冲她点点头,脸上挂着淡淡笑意,手中牛奶瓶的温热一点点渗透掌心,心尖也跟着泛暖。
她将牛奶搁在一旁,准备继续看书,谁知下一秒,一只排球被人失手打偏,带着强劲的力道朝她砸了过来。
温荔毫无防备,就这样被球击中了手肘。
火辣辣的痛感顺着皮肤涌上来,钻入骨缝,她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抱着手臂蹲在原地。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阵嬉笑,温荔回过头,看见郑熙如朝她走过来,命令的口吻对她说:“你怎么动都不动一下?把球扔过来啊!”
温荔扶着一旁的座椅缓缓站起身,忍着疼痛质问:“你们为什么故意砸我?”
“不为什么。”郑熙如将胳膊环在胸前,冷睨她一眼,“看你不顺眼,怎么了?”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一只排球砸在她的脊背上。郑熙如吃痛,募地惨叫出声:“谁啊?谁这么不长眼!”
“你祖宗。”随着一道清冷嗓音响起,一个扎着丸子头,穿着成套的运动服的高个头女生朝她们走过来。
女生手插口袋,面色冷然,直接将温荔挡在身后,平静望向对面的人:“郑熙如,之前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别再欺负老实女孩?”
“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郑熙如依旧不依不饶,不愿失了气势。
温荔没弄清眼前状况。她略略抬眼,打量起身旁的女生。这女孩眉宇间有些英气,看起来大气端方,沉稳可靠。
可她们明明素不相识,这女孩为什么要帮她?
温荔陷入深思。
紧接着,女孩又说:“我怎么记得,你爸最近好像死乞白赖想入股我姨父的公司来着?你跟我对着干,就不怕我一个不高兴,你爸生意直接黄了?”
“你……”郑熙如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她气得胸口起伏,却又不敢真的和对面的女生起了冲突,只能自认倒霉。
“我还要去上排球课,懒得跟你们计较。今天的事就算了,以后别再让我遇上你们!”郑熙如轻哼一声,转身走了。
见状,她身后的几个小跟班立马灰溜溜跟上去,去排球场集合了。
眼看那些人走远,温荔终于松了口气,她向女孩诚恳的道了谢,并许诺可以为她做一件事情。
女孩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傻傻的又有些可爱,借着身高优势揉了揉她的脑袋,欣然接受了她这份许诺:“那我想想,想好了告诉你。”
“好的。”
“随时都可以兑现吗?”女孩眨眨眼,问道。
温荔认真地答:“随时。”
女孩笑了笑,眼眸明亮似夜空中悬着的星,她拉着她往体育馆外走:“这里太闷,我们换个地方聊。放心啦,你们老师去那边授课了,不会发现的。”
她带着温荔去了艺术大楼顶楼的天台,交谈中,温荔得知女孩名叫霍心怡,是文科特奥班的,和她同级。
霍心怡将她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一番,忍不住揉了揉她白皙细腻的脸颊,沉默许久,忽然无厘头地冒出一句:“你知道吗,在圣德高中,漂亮的女孩要么众星捧月,要么不受待见。”
“你说得没错,我大概就是不受待见的那个。”温荔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
霍心怡冲她挑眉:“你这是默认了自己是漂亮女孩?”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逗你的。”霍心怡被她逗乐,咯咯笑了半晌,又与她解释,“她们不待见你,是因为嫉妒。她们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你,是断定了你不敢当众与她们翻脸。”
“所以下次遇到这种情况,直接拿起球砸回去,大胆地反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咱们不能吃亏,不能被她们轻易拿捏,不更能落于下风被人取笑。”
“你说得很对。”温荔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有些拘谨。回想起之前的数次隐忍,大概是自觉卑微,总觉得自己不够好,所以才没有底气同她们算账吧……
视线转向霍心怡,温荔一时好奇:“所以……你也是吗?”
她心想,霍心怡看起来这么开朗阳光,总不会是不受待见的那一类吧?
“那倒不是。”霍心怡说,“我只是不乐意搭理她们。”
“那你为什么愿意搭理我?”
“她们明摆着欺负你,我看不惯。而且你看起来和她们不一样,你一看就是好宝宝。”霍心怡抬眼着她,认真地说,“你的眼睛真好看,像一泓清泉,干净透亮,无污染无公害的那种。”
“是那种不掺任何杂质的好看。”
温荔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脸颊微微烧了起来,蹿起一抹淡淡的粉色,连带着气色也好了不少。两人坐在一起聊了许久,一点不似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反倒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这种感觉很神奇,也很微妙。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温荔才想起自己居然偷溜出来一整节课,现下要赶回去签到了。
她匆匆与霍心怡道了别,留了联系方式,临走前忽然想起什么,抓着她的手问道:“我有个闺蜜叫江雪栀,你愿意认识她吗?我觉得你会喜欢她的。”
“好啊,期待相见。”霍心怡冲她挥了挥手,利落地走了。
温荔很庆幸,自己在格格不入的环境里终于交到了第一个知心朋友。
因为和霍心怡走得更近,从前班上对她白眼相对的同学居然开始改变对她的态度,有时会有人来找她搭话,与她探讨难题。更有一些男生会借机与她谈论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不过最终都被她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一次偶然的饭后闲谈,温荔把自己交到朋友的事讲给赵书瑾听。赵书瑾一开始不太在意,笑着敷衍过去,过后反应过来,又不由得震惊。
霍心怡,那是居正地产老总霍盛的女儿。而居正地产是京州市地产行业中的翘楚,旗下资产和业务分支数不胜数。
从各种角度来看,温荔能够交到霍心怡这个好友,于个人与家庭来说都是一大幸事。
十二月初,从前与温荔有过一面之缘的严家次子严涵也转入了圣德中学念书,两人间的来往和交流也愈发密集。
在小姨的提议下,温荔邀请了霍心怡和严涵来家里做客。出于私心,她又专门叫司机去接了江雪栀一同过来,将她介绍给自己的新朋友们认识。
这周贺治文去外地出差,贺知衍也许久不曾回家了。没了长辈约束,几个年轻人倒是乐得自在,围坐在地毯上看电影吃零食,氛围相当融洽。
他们看的是德语电影,是霍心怡从家里带来的珍藏多年的碟片,有一些早已绝版,在市面上很难再找到。
温荔怀抱一个抱枕,专注盯着电视屏幕,无意间听见霍心怡嘴里重复着电影中的德语念白,一时竟有些陶醉。
“我觉得你讲德语特别好听。”她拍了拍霍心怡的手背,看着屏幕的蓝光投射在她脸上形成水波般的光影,无比认真地说。
“嗐,我也就学了那么一两句。”
霍心怡一向大喇喇的性格,此刻竟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看着她,浅褐色的瞳孔闪耀着细碎光亮:“但我真的很喜欢看德语电影,喜欢德国人严谨又浪漫。如果有机会,真想去这些电影里的取景地走一走看一看。”
温荔听后直接激动得丢了抱枕,拉着她的手臂激动道:“带上我带上我,我也想去。听着你讲德语,我觉得我都要爱上这门语言了!”
“你想学吗?咱们学校有小语种班,你可以报一个试试。”
“真的吗?那太好了。”温荔把这件事记入备忘录,列入自己未来两年的学习规划,干劲满满,突然对未来充满期待。
暮色渐深,暗夜悄然而至。
一连看完三部电影,温荔回过头,发现江雪栀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严涵则盘腿坐在地毯上打游戏。
她和霍心怡相视一笑,忽然觉得生活正在悄无声息地变好。
唯一遗憾的是,转眼几个月过去,父亲的案件依然没有什么进展。
她在手机里搜索与父亲相关的信息,能搜到的消息越来越少,真相仿佛被人刻意掩盖,埋于时光中,正在一点一点的被遗忘。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如今看来,令她忧心忡忡的事情,仿佛只剩下这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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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衍将近半个月没回羲和山庄,偶尔回来一次,一踏进院门便听见客厅里吵闹个不停,不由得脚步微顿,原本舒展着的眉头不自觉地拧起。
走到前厅,发现赵书瑾站在那里,便问道:“家里怎么吵吵闹闹的?”
“荔荔的朋友来家里做客。”赵书瑾笑着说。
“她能有什么朋友?”贺知衍随口说了句。
赵书瑾不答,反而问道:“你这半个月才回来一次,在外面能吃的好住的好吗?这次回来要不要多待几天?”
“不劳您费心。”贺知衍换了拖鞋,头也不回地往里走,“话说回来,这是我家,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是我的自由,赵姨您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赵书瑾脸上神色暗淡一瞬,唇角挑了挑,好脾气道:“关心你罢了。”
贺知衍继续往里走,循着声音掀开门帘,果真看见客厅硕大的地毯上歪歪扭扭四个人影。其中三个他都认识,只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他从未见过。
他对此并无兴趣,加快脚步略过,只留下一个匆匆模糊的背影。以至于几个小孩纷纷愣了神,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是谁,他便已经抬脚往楼上走了。
温荔注意到那道飞快晃过的人影,不知怎的,心莫名颤了颤。怔愣一瞬,压低嗓音与小伙伴们介绍:“这是我表哥,贺知衍,我之前跟你们讲过的,就是那个凶凶的,动不动板着脸的……”
温荔正说得起劲,不料她口中的那位“表哥”刚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在她面前站定,冷不丁问道:“最近学习怎么样?”
“啊?”温荔下巴抖了抖,一时说不出话。
“学习,跟得上吗?”贺知衍耐着性子重复道。
温荔想了想说:“还好,能跟上。”
对面的人默了会儿,又问:“针灸的效果怎么样?肚子还疼吗?”
“谢谢哥哥关心,已经好多了。”
“嗯。”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贺知衍点点头,插着兜走了。
看着那道笔挺清隽的背影上了楼梯,很快消失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温荔懵然眨了眨眼,一头雾水。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同时又深刻的意识到,贺知衍好像变了。他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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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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