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寂静,月光倾洒进来,铺上一层银霜,竟把空旷的陋室照得有些瑰丽。
庄姝犯难地看着只堪堪容纳两人的木床,觉得真要两个人一起这么睡的话,还是有点难以接受的。
先前野外好歹空间大,庄姝和柳深竹都是隔着不少距离休息,所以没什么顾忌。
庄姝转头看向柳深竹,对方不出她所料,脸上亦有难色。
她低头思量了片刻。
于是,半柱香后,经过长时间的争辩,柳深竹呆呆望着房梁上方的瓦房,至今想不明白,怎么就被一个女子给按到床上来了。
庄姑娘对自己用木桌拼接在床尾,简单搭建的床很满意,她对自己肯定的点了点头。
觉得经过这么多天的野外生活,她进步也是很大的,以后自己独自生活,完全没问题。
她愉快地躺了上去,扭了扭背感受了下舒适度。
有点硌得慌。不过可以接受。
就这样,在狭小的室内,两个人隔着一人身长的样子,分为两边睡了起来。
柳深竹忍了又忍,觉得有必要开口:“我们两个还是换一下吧?”
“换什么,都是能睡的地方,没区别。再说了,你伤还没好,我可没有那么狠的心,虐待一个伤者。”
女子话里坦坦荡荡,又带着略微调侃,清脆的话声随着波段般的清辉洋洋地洒在柳深竹的耳畔。
柳深竹不由得回想起他们逃难的这些天。他都不得不佩服这个看上去娇弱无比的姑娘。
路程艰辛,有时候赶路赶得连柳深竹都有些吃不消了,而庄姝愣是没有叫过一声苦,也没抱怨过。
她就像开满野外的蒲公英,风吹到哪,就能到哪适应扎根。
“你睡着了吗?”女子软糯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
“没有。”
“我也没睡着。”
柳深竹嘴角微不可查地翘起。“我知道。”
“那你想听我今天在赵家小弟那边听来的事情吗?跟那个姓高的有关。”说到这,庄姝不屑哼道:“就他还好意思叫高任侠呢!”
“任侠也,是以侠义自任,行侠仗义。他却净不干人事。”
今天下午柳深竹和云然在外面与高任侠和村长说话时,庄姝与小鸾进了屋里,自然的与赵扬见了面。
到底是热血的年纪,赵扬心里压抑着的愤懑和怒火,在庄姝向他问了高任侠的事后,刚好借着这因由倾泻了出来。
原来,高家并不是一直盘踞在陇川郡的臭虫。
高任侠的叔父也就是陇川群守高成道,在半年前犹如异军突起,在陇川走马上任。从此高家在当地名声大噪。
连带来的就是多了位欺男霸女,仗势行凶的恶少高任侠。
此恶少不学无术,荤素不忌。最喜欢的就是到处游荡,猎奇新玩意。
不巧,在云染一次进城买药时,突然就被游玩着的高任侠盯上了。
赵扬虽是读书人,却也是地地道道的乡下人,平常骂人的粗话没少听。
说到这些人,特别是与刘员外相勾结的狗官,嘴不带犹豫的就是吐出:“一群杂种、畜牲。”
当时庄姝还问了一个问题,刘员外是只吞了他们一家的地,还是其他人的都吞了。
“自然是有吞其他人家的。我哥性子急,是第一个跟他们争辩的,后来……乡里人看到是这样的结局,就都不敢站出来了。”
赵扬脸上显出哀色,又有对村民们怒其不争的失望。
“可是这些天卧床养病,也让我想通了一件事。也不能怪村里的叔叔伯伯放弃,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无权无势的,又能作如何呢!”赵扬自嘲笑道。
他握紧拳头,眼中坚毅:“不过,这个公道,我一定会亲自讨回来的。”
……
“大致就是这样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借着高任侠,来让他和知县黑吃黑?”庄姝跃跃欲试。
柳深竹讶异挑眉,“愿闻其详。”
“嗯……”庄姝把自己脑海不成型的计划又添补了些,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有些困了,也不管其他,“我明天再跟你说吧,我想睡觉了。”
语毕,眼一合,果真不说了。
已经被吊起好奇心,正精神灼灼的柳深竹:……
他无声地摇头叹息。
夜愈发的静了。
清辉不在,没了月光的增色,小屋黑到了极点,也寂静到了极点。
柳深竹闭着眼睛,只觉得自己的感官放大了数倍。
夜风吹拂的声音,蟋蟀爬行过草地的动静,都能抓取一二。
而感受最明显的,要属这房间里的另一道呼吸声。
它是轻柔的,沉稳而又绵长。它明明没有味道,柳深竹却无端觉得周身皆萦绕着甜腻的香味。
这香味令他心颤,以至于他明明闭着眼很久了,却丝毫没有一丁点睡意。
柳深竹深吸一口气,有些烦躁的睁开双眼。他扯松开些衣襟,想让夜风把自己不知来源的躁动抚顺。
可似乎夜风并不能起到多大作用。
相反,当柔柔且微凉的夏风流动到他露出的脖颈时,连月色都想帮上忙。
望着重新出现的月光,对面隐隐绰绰的人影正好出现在柳深竹的瞳孔里。
柳深竹偏头看向窗台,洁白的月光仿佛变成了今日在林中不小心看到的少女白皙精巧的锁骨。
慢慢的,那升明月在柳深竹眼前又变成了挂在女子眼下的一滴泪。
不同于月的清冷,它是如火的滚烫,仿佛一把火,烧到了柳深竹的心里。
想到这,柳深竹用食指暗暗摩挲了下拇指,只觉得那滴泪还附在上面。
少女温热的气息依旧平稳又绵长。令人想忽略却忽略不了。
柳深竹苦恼地闭上眼,用拭过了泪的手按住快速跳动的心口,告诫自己:“飞蛾从不惧火的危险,但我不是飞蛾。”
翌日。
天不亮柳深竹就醒了过来,昨晚的一切悸动好似没有发生过,又或许是被身体的主人掩藏了,只需等待一个契机就能爆发出更大的能量。
而庄姝是在天光大亮才起身的。
夏日的夜总是没有白天的长,天虽然泛起白色,看时辰也不过卯时一刻。
她出屋门,就看见柳深竹在院子里喂着马。小鸾正与大黄狗在一起,一个蹲着,一个坐着摇着尾巴,看着他喂。
柳深竹最先发现了她,语气如往常一般淡淡:“醒了。”
庄姝点了点头,心情非常好,只觉得好久没有睡得这么熟过了。她左右看了看,“云娘呢?”
“出去一会了,说是去村长家借粮。”
“这样啊。”庄姝眼眸一转,昨晚的心思又浮了起来。见柳深竹喂得差不多了,向他招手道:“跟你商量件事。”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庄姝从窗台探出身不忘与小鸾交代道:“你就和大黄在院里玩,别出去,我们马上出来。”
说罢,头一缩,退回屋子里,向柳深竹说着自己的计划。
“高任侠是群守的侄子,这知县也不是吃素的。昨天太困了,我没跟你说。你道这知县的夫人姓什么?”庄姝挑眉,自问自答且意味深长,“姓申。”
柳深竹心头一动,“可是陇川的申家?”
庄姝重重点头。
对申家不陌生,皆是因为申家不仅是陇川的地方豪强,掌握着当地的经济命脉,更是因为这个家族几乎名牌投靠了楚王。
高家对上申家。高家背后的势力对上申家背后的楚王。
想想,还是蛮精彩的。柳深竹不可谓不心动。
不过……
“高家恍若天降轻易能得到一个郡守的位置,背后的势力可不简单。”柳深竹别有深意看着庄姝。
陇川归属于汀州,汀州又靠近京城所在的京州和淮王所属的凉州。如此地理位置,汀州四群的官员任命可不是谁都能当上的。
柳深竹为淮王一派,能打击到楚王的经济来源,自然是乐意见到的。
而在其视线下,庄姝心一点都不慌。管柳深竹猜没猜对,高家背后确实和庄家有关系,不过是庄婳。
反正给庄婳找不痛快,是她非常乐意看到的。
庄姝不多说废话,三下五除二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她在自己感兴趣的点上向来是行动派。
准备出发前,照例让柳深竹也把她改下面貌。
“真的不用我跟你一起去?”柳深竹再三问道。看着已然变了个模样的庄姝,脸上有些不放心。
庄姝摇摇头,“不要。村长都见过你了,村里肯定知道云娘家来了个表哥,你还是别去了。你马借我用下,日落前我肯定回来。”
云然提着一袋米刚跨入大门,只觉得一阵风从身旁刮过。
庄姝向她问了县城的方向,瞄准道路顷刻打马而去。
只剩云然愣愣站在原地,看着尘烟四起的土地。暗自奇怪,说话的声音明明是昨天的姑娘,怎的模样变了。
察觉到身旁多了一道身影,云然茫然指着庄姝走的方向。
柳深竹抿唇一笑,证实了她的猜测。
当太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从大地消散,庄姝说话算话,本来空无一人的黄土地上,硝硝烟土翻滚。
庄姝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口等候着的柳深竹。下意识地朝他展颜一笑。
彼时天是烟灰色的,风是轻柔的。
乡邻家养的小鸡正“咯咯”的在路边找着吃食,时不时被调皮的大黄追得展开翅膀乱跑。
如此画面,柳深竹视若无物。
眼中只有在天幕下骑马归来的姑娘。
柳小竹:“飞蛾从不惧火的危险,但我不是飞蛾。”
哼哼,记住你小子说的话!别打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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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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