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陌生的悸动瞬时在心中翻涌,男子眸光微动。
柳深竹强装镇定地走上前,可比平常还要快的脚步还是暴露了他掩下的欢喜。
帮庄姝把载在马上的各个包裹提了下来。感受到手中重量,柳深竹诧异道:“你哪来的钱买这些?”
“嘿嘿!”庄姝捂嘴窃笑,张扬的笑颜仿佛三月桃花盛满枝头般的娇艳明媚,眉眼的喜悦掩盖不了一点,“劫富济贫了一下下。”
柳深竹被这笑容感染到,也不禁笑了起来,挑眉无声询问。
庄姝骄傲地拍拍胸膛,“我出马,准成功。”
说罢,下一秒就神秘兮兮的招呼着柳深竹进屋。
彷如做贼般把门关上,庄姝回身面向男子,转瞬从兜里抓出一把金的银的装饰物放到桌面上。
这似曾相识之物……
庄姝笑道:“没错,就是高恶霸那个扇子镶着的金银,刚好落在我眼前,我就给刮下来了。那群人打着可热闹了,谁也没发现。”手还连带着挥了挥。
高申两家被拱火打成一团时,庄姝混在人群里提了几脚高任侠,原是打算溜走的。哪曾想扇子好巧不巧的就掉在她面前。
她也想不到还有这种好事。
“扇子呢?”
“被我扔到河里,顺着水流走了。”庄姝把金银分成两份,“云娘呢?”
“刚刚给赵扬上过药,现在去堂前了。”柳深竹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撺掇他们两家打起来的?”
说到这,庄姝又止不住的笑出声,“你说巧不巧,我刚在酒楼打听到高任侠的下落,出门就碰到了知县家的公子。”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知县不是啥好人,其儿子在高任侠没来之前,也是天怒人怨的存在。
这自古人心就经不起挑拨,特别是得意太久,常被人吹捧的更是受不住。
你一言我一语的唱和拱火,在高任侠面前搬弄几句知县公子的是非,姓高的觉得自己的囊中之物被人惦记了,自然窝不住怒火。
另一个亦是纨绔子弟,嚣张久了,怎忍受得了被人挑衅呢。
这导火线一点,管他什么缘由,两个油罐子对上,可不就着了。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他们两个这么容易就干上了。还以为要多费点口舌呢。”庄姝两只胳膊肘支撑在桌上,用手托着脸,语气悦然。
柳深竹毫不吝啬对庄姝的赞赏,笑眸微弯,“这正说明了你很厉害。”
男子的眼底很清澈,充满笑意地看着庄姝,专注到女子的笑颜都清晰附在上面。
不知为何,庄姝突然有些紧张,撑着脸颊的指节不自在地动了动。
她逃避般移开目光,忽然站起道:“你在这等等,我去把云娘唤来。”
望着女子略带慌乱的身影,柳深竹有些莫名,罕见的露出几分呆样,犹自琢磨着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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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然被庄姝牵着来时,尚且一头雾水,当看着摆在眼前的米面调料和一些布匹时,她大吃一惊。
只道庄姝是为了他们特意去了县城一趟,膝盖稍弯就要跪下。
好在庄姝眼疾手快拦住她,“你这是作甚?”
云然泪流满面,“云娘何能何能让小姐和公子如此相待。”
“这都是顺便的事,我们二人接下来还需赶路,也需要吃食。再说,我们这几天借宿你家里,就当是酬谢,你别太放心上。”
庄姝使劲拉起云然,把她按在凳子坐下。
“这如何使得。若要真说起来,也是你们替我解围在先,这些,我是万万不能收下的。”云然连连摇手拒绝,不肯收下。
庄姝无法,她就不是个适合劝说的人。
还是柳深竹搬出了小鸾和赵扬这一小一伤的幼童和伤患,云然才答应了下来。
末了,她想了想,“二位的这份恩情,云娘记下来。不知可否方便告知下去处,等我们渡过这段困难时日,就前去报恩。”
“这……”庄姝为难地瞄向柳深竹。倒不是她不想说,实在是不能说。
柳深竹浅笑,“相逢有缘总会见到的。”
云然清楚二人是有难言之隐,也不再追问,目光在二人身上徘徊片刻,犹豫再三终是道:
“我是外人,这样说可能不太合适。但公子和姑娘你们都是好人,如今世道混乱,你们又离家在外,云娘是真诚希望你们能尽快安定下来,和和美美成家的。”
这一番话,显然令庄柳二人颇为默契的同时保持了沉默。
庄姝低着头,抿了几下唇,觉得这个误会暂时是解不开了。
因二人天亮即打算离开,云然摸黑在堂前为他们准备了不少吃食。其他杂七杂八的物品再整理整理,已经是月上中天。
深夜的村庄总是寂静如无人之地。只时不时会出现几声鸡鸣狗吠。
庄姝心里藏着事,一直没能入睡,听到不远处衣袂摩擦的声音,她没话找话:“你说半夜鸡为什么会叫?”
“不知道。”
男子的话音清晰,没有一丝含糊,庄姝便知道他亦是没有睡意。
明白了这一点,这一路上不断想要脱口而出的话题,在喉间徘徊一二,终是忍不住:“在你眼里,庄家是个怎样的形象?”
柳深竹躺在床上,被问得一愣,合于腹前的双手交叠着,食指翘起又放下。
“我想听听你的实话。”女子浅浅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柳深竹低眸想了片刻,选择实话实说:“全都是把持权柄,滥用权力,专权跋扈,鱼肉百姓之辈。”
意想之中的答案。
不得不说柳深竹这已经算是比较委婉的说法了,更难听的她都听过。
即使如此,柳深竹话里对这种现象的愤怒依然不能忽视。
柳深竹不知道庄姝的心理活动,说完这些,见女子迟迟未说话,不禁有些忐忑,“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
庄姝在暗处不自觉扬起眉头,“那可不一定,我自认可不是个好人。”
“怎么说?”一如既往的语气令柳深竹放下心来。
要说的可多了。庄姝眼珠一转,“就比如云娘这里,若是我一个人,我就不会多管闲事。”
“我发现你特别喜欢帮助人。”
柳深竹听罢,缄默良久。抬眼望向窗外,轻烟穿过月色,明月依旧如昨。
他淡淡道:“曾经被欺负过,自然更愿意帮助被欺负的人。”
因为曾经低入尘埃,孤儿寡母,于是更不忍看到强权者仗势欺人,弱小者无处可依。
庄姝惊讶,有些不敢相信。不过转过来一想到自己的遭遇,又觉得这世间事变幻莫测,发生什么都不稀奇了。
“你不好奇吗?”柳深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问道。
“你会说吗?”即使在黑夜中看不见对方的面容,庄姝还是转头望了过去。
“我母亲和云夫人很像。”柳深竹缓缓开口。
同样是秀才的女儿,会读书识字。她白净的脸上常常带着笑意,温婉且坚韧。
柳深竹至今都很敬佩这名女子,他的母亲。
“我小时候,父亲因病早逝,妹妹又尚在襁褓。族中人才凋敝,无人可以相帮。母亲为了我们的生存,天不亮就出门,跟着其他大叔大娘们出去采茶作业,直到天暗而归。”
“那个时候,我最喜欢的时节是冬季,最害怕的时节也是冬季。”
“害怕是因为冬天很冷?”庄姝插话道。
“嗯。凛冬到时,大雪布满长街。穷苦人家又有几家是能够烧得起碳的。就算可以,也坚持不了没日没夜的烧。柴火也是如此。这种时候,总会有很多人冻死家中,或是街头。”
小时的柳深竹起初尚不明白哭声的原因,后来见得多了,才明白这条街巷又有人被冻走了。
“那喜欢呢?”
柳深竹像是想起了什么温馨的画面,“这个时候,母亲就会留在家里,一边抱着妹妹,一边教我读书认字。”
虽然房屋很冷,妹妹常常哭闹。装着柴火的小炉子在脚底下也只能起到杯水车薪的作用。手足皆冻得通红,甚至皲裂。
但是小小的柳深竹依然肃着一张脸,一笔一划认真练着字。
当时的他以为只要努力用功,只要长大了,考取到功名,母亲就可以不要劳累,妹妹也不会饿到大哭。
可……
柳深竹眼神黯淡。世上美好的东西总是彩云易散,琉璃易碎。
庄姝看不到柳深竹的面部变化,她有些理解了柳深竹的举动。“你母亲肯定很欣慰。”
柳深竹苦笑,“或许吧。”
“可是,这天下如今动荡不安,事故易起。穷苦艰辛者无数,你都能帮得过来吗?”庄姝盯着闪烁的星河,有些惆怅。
“我不能。”柳深竹深知这一点,他一个人势单力薄。“但是我可以寻一位明主。”
庄姝精准的提取到了一个词,冷笑道:“你就这么笃定淮王可以?”
“是!”柳深竹很坚定。“他有仁心。”
“仁心?”庄姝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那你觉得他的仁心能一直都在吗?人真的能做到初心持久不变?”
“权贵们为了手中那点利益,天天忙着争权夺利,若是可以,他们恨不得把天上的日月都争相入怀。这些人一个个贪婪地望着天上,怎么可能会低首见见苍生呢!”庄姝冷声道。
“更何况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宝座。”
女子陡然充满尖刺的状态,与暗牢时的庄姝有了片刻的重合。
“你不是好奇我身为庄家人怎么也会进那死牢吗?至亲之人为了权欲尚且如此。”
这话声中浓浓的失望悲凉,令柳深竹有些恍惚。
耳边仿佛响彻起她每日每夜声嘶力竭的叫喊和咒骂。
曾经牢狱中不在意的一帧一画,现在无比清晰的在眼前划过。一股难言的沉闷在柳深竹心间涌动。
沉默的气息在屋内蔓延散开,待庄姝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不知怎么开口了。
床上的两人分别各占一头,静默着,却各个心神纷乱。
鸡鸣声悠悠传来,天幕都泛起了微白。
在庄姝将睡未睡之际,她好似迷迷糊糊听到一道男声传来,轻柔又坚定:“你可否信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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