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砚人虽躲出来了, 但该有的礼节一点儿没少。
老实憨厚的刘二伯站在苗家大门口,脚边是早就准备好的糕点,巷子里众人上门道贺, 他面上带着憨憨的笑, 一视同仁,客客气气的回人家一副糕点,高高兴兴的将人打发了。
嘴上还要不好意思的替时砚解释两句:“我们东家和郊外寺庙的住持和尚有约,一大早带着少爷小姐出门, 还未归家, 这才托人去报喜讯, 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来人面上笑眯眯, 连道无碍。
心里则在想:别说许老五没把放榜当回事,没想着他能中, 这事儿放在今天之前, 说出去谁敢信啊?
不过如今尘埃落定,不信都不行了,听人说衙门口已经将考生的试卷誊抄张贴出来了, 要是许老五真做了什么狗屁不通的文章, 单是这一届的考生就不能答应!
刘二伯笑的腮帮子都僵了,花了两个时辰终于将上门的客人全都打发走, 大门一关, 一屁股坐地上直招呼大孙子给他捶腰。
“哎呦, 这给爷累的,跟东家连着卖十天米粉,弯的腰都没有今儿多!”
刘二伯随口抱怨了一句,没想到他家那大孙子人不大, 看事情还挺明白,一嘴就给怼回来了:“爷您这话说的,谁家的生意做得跟咱东家似的?
别人做生意是小心翼翼求着顾客上门,生怕哪里做的不好,人家从此再也不上门,坏了口碑。
咱东家做生意,那是顾客眼巴巴的求上门,东家不定乐意赚那份钱儿呢!哪能一样?”
被孙子怼了,刘二伯心里还挺乐呵,纯碎是因为大孙子说的都是实情,扶着一把老腰站起来,将孙子当拐棍儿往后院走。
“你奶那边儿的糕点做出来没?东家可是一早嘱咐过了,糕点一出锅,就给周先生那边儿送去,还有那瓶竹叶青,是东家特意为周先生寻来的。
这事儿啊得爷亲自去办,旁人爷还不放心。”
刘二伯絮絮叨叨的,显然人还处在兴奋当中,话特别多,孙子也没觉得奇怪,很是好奇的问他:“爷,那几筐子糕点真是东家一早让您准备好的?来的也太是时候了吧!
您都不知道,报喜的官差一上门,我奶就拿出了东家特意给他的喜钱儿!
您说东家咋就啥都知道呢?”
刘二伯心说:可不就啥都知道嘛!今早自己还想陪东家一起去寺庙呢,好歹能帮着带两个孩子,大人能轻松些。
谁知东家给自己二十两银子,让自己去城东的糕点铺子订点心,务必在午时前全部带回家,有用。
当时自己还惊了一下,二十两银子买普通的五仁点心,粗粗算起来,怎么也得有十来筐子吧?放在自家这几口人身上,没日没夜的吃也吃不完!
这玩意儿一看就是谁家用来大宴宾客的,瞧那数量,人数可一点儿都不少。
现如今瞧着,可不就不少嘛!附近几条巷子的人家全部惊动了,好几百口人呢!
大孙子还感叹呢:“东家什么都知道,偏今儿跟住持有约,这么热闹的场面,不能露面,真是太可惜了!”
刘二伯没好气的拍了孙子后脑勺一巴掌:“蠢小子!”
既然东家把什么都想到了,偏还要避出去,那肯定有避出去的理由,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就好在人前显眼这一口呢?
事实上,时砚避出来的理由,还真没刘二伯想的那般复杂,他就是嫌麻烦。
今儿这一出,要是他不在家,刘二伯能两个时辰就将所有人都打发了,叫旁人挑不出半点儿理。
若是他在家,那上门的人摆出的肯定又是另一幅面孔。
附近几条巷子里,之前得罪他,看不起他,甚至与他交恶的人实在太多,那些人要是因为此事对他心存畏惧,今儿势必要上门巴结讨好,或者说探探他的口风。
要是来一两个也就罢了,问题的关键在于,之前许老五的为人实在过于窝囊,过于奇葩,明里暗里排挤他的不是一两人,单位是论巷子算的,经常一得罪就是一整条巷子。
今儿他不出面,往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了。要是他真的出现,才是让旁人尴尬呢。
时砚这份心思怕是除了他自己无人能体会了,何大呼哧带喘的站在他跟前儿,激动的口沫横飞,恨不得直接扛起人就往城内跑。
“老大哎,今儿是什么大喜的日子,您还有心情和大和尚扯闲篇儿呢?!真是做梦都没敢想我何大还能有一读书人兄弟!
咱们兄弟刚开始听说县试案首是您的当口,都以为衙门搞错了,特意找相熟的人打听了一圈儿,才敢确定这个事实!
这不兄弟们立马就上家里贺喜去啦!结果在巷子口遇到刘二伯,他老人家说您今儿上山来了,又受他之托,特意接您回家呢!”
何大是镖局的人,也是之前经常和许老五在一起混的地痞之一,这会儿是真心为时砚感到高兴,恨不能现在就告诉周围所有人,他兄弟出息了!是个读书人了!
人心情一好,便觉得这回家的路都轻快了许多,往日里早就看腻歪的风景,今儿瞧在眼里,也有了别样的美感。
马车上,何大亲昵的抱着小宝,咧着一嘴大白牙,兴奋的嘱咐时砚:“往后老大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这米粉铺子就不能亲自出面了吧?
我瞧旁人家读书的老爷们穿着青布长衫,迈着八字步,手持素面折扇,整日里背着手在街上溜达,谁见了都要高看两眼。
闲来没事就读读书,举办个诗会,邀请三五好友一起喝喝茶也就是了。
米粉铺子的事儿,该找个人来帮您应对!童生老爷亲自下厨,可不是谁都有这个资格享受您亲自招待的!”
何大这番话虽然幼稚,但还真是提醒时砚了,他可没想把自个儿一辈子绑在灶台上不得动弹,所以培养接班人的事情迫在眉睫。
可这接班人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找,最起码天赋和人品各方面都要看得过去,这要求可一点儿都不低。
何大本来想说:“咱们镖局有的是人,看不上镖局的孩子,兄弟们家里孩子多的是,看上哪个老大你只管开口就是了,咱们兄弟谁跟谁呀!”
结果一听时砚那话,直接蔫了。
捏捏小宝的小手,嘿嘿一笑:“那兄弟们往后在外面跑,给您留意着,要是真遇上这样的苗子,就是偷也要给您把人偷来!”
时砚不客气的一脚过去:“怎么说话呢!”
可谁知,何大说话不好听,但人没过两天,转头还真给他偷回来一个半大孩子。
这人说是偷回来的那真是一点儿没错,时砚看着眼前瘦瘦小小,**岁样子,一身破烂衣衫散发难闻味道,露在外面的双眼格外凶狠的孩子,牙疼的嘶了一声。
他不确定的指着眼前孩子问何大:“从上屋县偷回来的?”
何大嘿嘿一笑:“老大您不是让人去上屋县苗家那边儿盯着吗?咱们的人在回来的路上遇到这孩子。”
说着一巴掌拍在小孩儿背上,露出一丝得意:“这小子当时趁着兄弟们不注意,偷了架在火堆边儿上的一只鸡。
也不知这小子怎么折腾的,明明就是一只被烤的干巴巴的山鸡而已,到了这小子手里,随手在路边儿踩了些野草野果子涂涂抹抹的,那味道,真是~”
说着便没忍做出吸溜口水的动作,不好意思的对时砚道:“本来兄弟们是想教训教训这不学好的小子的,这不是……后来尝了这小子的手艺,就想起老大你说的要找个有天赋的孩子那事儿。
没忍住就给偷回来了……”
至于另一个条件,人品,何大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
依照老大的能耐,能降伏他们一群地痞流氓,对付一个屁大的孩子算什么?
不管你之前有品没品,只要到了老大手里,老大想你有品,你就得有品,何大对时砚就是这般自信!
时砚盯着眼前这孩子的双眼,从里面看出了一丝没来得及掩藏的算计和忧虑。
很快便明白了这里面的问题,坐在这孩子对面,好整以暇道:“说说吧,你故意接近何大他们有什么目的?”
这孩子没开口,何大一惊,指着人道:“老大,您的意思,这孩子不是兄弟们偷回来的,是故意送上门让咱们偷的?”
别看何大在时砚面前一副老实憨厚傻大个的样子,人之前可是正儿八经让整个百安县百姓深恶痛绝的地痞流氓,加之在外面跑镖历练了大半年。
只有他骗别人的,很少有人能骗到他眼前,没想到被眼前这小子给摆了一道。
他倒是没怀疑时砚的说法,只是好奇的坐在时砚旁边位置盯着眼前的小子瞧,倒是想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眼前小子盯着时砚打量,不知在想什么,时砚也没阻止,并未觉得被冒犯,只简单指给何大瞧:“你看他身上脏乎乎的,露在外面的手虽然干裂开了,可指甲缝干净整洁,说明他其实有良好的生活习惯,脏只不过是一种伪装手段。
之前进门虽然表现的硬气,但是行礼的时候一板一眼很有章法,必定下苦功夫练过,一般这种人的都有个不错的出身。
再有听你讲你们的相遇的过程,若他的目的真是偷东西吃,大可以得手之后一走了之,神不知鬼不觉。
结果呢?生怕你们发现不了,特意将鸡烤的香喷喷吸引你们的注意。”
时砚将茶杯握在手里把玩,声音十分温和:“说不是有意等你们上钩,很没有说服力啊!”
被时砚这般指出,何大才发现自己因为对面是个孩子,轻敌了!
感觉自己脸皮都烧起来了,可惜本人是个糙汉子,天生一副黑皮,外人很难辨别出其中的区别。
羞恼之下,朝站在对面倔强不开口的小孩儿怒喝:“你到底是何人,接近我等有何目的?”
谁知他话音落,人孩子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对着时砚砰砰就是磕头,额头和硬邦邦的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让何大这等糙汉子都觉得脑门儿凉嗖嗖的疼。
等人再次抬头的时候,时砚便看见对方已经泪流满面,将黑乎乎的脸蛋冲刷出一道道印子。
一开口,声音沙哑,完全不像是**岁的孩子,膝行两步,拽着时砚的衣摆道:“老爷,求求您,救救我娘吧!救救我娘!”
时砚心里一叹,这孩子果然是有备而来,说不得还真是自己惹来的麻烦。
将人扶起来坐在一边,时砚已经有了猜测,试探的问:“你此来的目的,和姚石,或者说上屋县苗家人有关,对吗?”
果然这孩子的双眼一下就亮了,再次跪在时砚面前,郑重的磕了个头,缓缓起身,语气里充满了歉意,看着时砚对何大道:“我在苗家村外观察了好些天,大约知道你们的目的。
后来,又无意间听到你们中有人说,百安县的老大考上了童生,还是案首,往后就是有能耐的读书人了。
我不知道这件事还能找谁帮忙,甚至只要我说出来,人家便因为不想得罪对方而对我敬而远之,于是只能出此下策。
我叫杨禾高,或许你们查的事情,我可以帮你们,只求许老爷能允我这件事。”
这话叫何大脸色又是一变,他们自诩行事缜密,谁知所有行踪都被眼前的孩子看在眼里,人家连他们的目的都摸清楚了。
这幸好是没什么恶意的孩子,要是对手,是敌人,这会儿怕是早就脑袋搬家了吧?
何大早年间在街上混,见惯了各种人间惨剧,对杨禾高的故事不怎么感兴趣,只在心里默想这次事情所折射出的漏洞。
心里寻思往后要如何弥补才好。
倒是时砚,看着杨禾高好一会儿没说话。
见此情景,杨禾高到底是个孩子,面上表现的如何狠厉,心里都是忐忑的,他只不过在赌,赌时砚会不会真的如自己所想一般帮自己一把。
可他对面的是时砚,在耐心方面就没输过,最终没抗住,先将他的底牌给翻出来了。
“我知道你们在打听苗家的事,还在打听姚石的事,你们和姚石以及苗家有仇,我能帮你们拿到他们作奸犯科的证据。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要你们将他们作奸犯科的证据呈给县令老爷,让他们的罪行得到应有的报应。
还要你们帮忙保护一个人,不能让她牵连其中。”
说着扬起下巴,摆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架势:“怎么样,很划算对不对?”
当然是不对的。
时砚轻笑一声,声音堪称温和的对杨禾高道:“看样子你是知道苗家在衙门是有人的对吧?只要你的状纸递上去,根本就到不了县令的手里,就被苗家人给拦截了。
你想求一个公道,却被拦在衙门外,一双脚压根儿就迈不进衙门大堂,所以不得不学会了借住旁人的力量,比如我。
是不是?”
虽然很讽刺,但现实如此,要不然民间也不会流传着一句话:衙门大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这年头,普通百姓真和当官的对上,只有死路一条。
但时砚还是决定听一听杨禾高的故事。
“你给的理由说服不了我,但你的所作所为,你为了达成目标付出的努力,以及你没打算私下报复,而是想光明正大通过衙门的手段,让仇人得到应有的罪责的行为,让我知道你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孩子。
即使经历了很多并不美好的过往,依然坚持底线,这点在我看来难能可贵,这是很多成年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时砚温润的大手摸摸杨禾高的脑袋:“说说吧。”
杨禾高先是被时砚的一番话说得心里酸涩不已,后又因为这双带着力量的大手,眼泪彻底忍不住,夺眶而出。
时砚静静地看着,没出声,没安慰,没询问,只适当的时候递过去一杯温热的茶水,手底下翻开一本杂书。
一人哭的眼皮红肿,一人津津有味的看书,两人之间气氛诡异的和谐,何大要不是想知道这小兔崽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早就受不了离开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件叫人目瞪口呆的事,这件事说来简单,三言两语便能概括,却造就了杨禾高一家分崩离析的悲惨命运。
其实杨禾高今年已经十二岁了,看着瘦小,完全是因为这两年在外流浪,躲避敌人,日子过得艰难所致。
他父亲是个秀才,性情温和,母亲长相秀美,温婉贤淑,一家三口是周围人人艳羡的家庭。
本该幸福的一家人,却因为母亲柳氏的容貌不幸被偶然路过的姚石看中,姚石为了接近母亲,不惜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和父亲走动起来,乃至得到父亲的信任。
一年后,父亲和姚石外出时出了意外,姚石便假借父亲临终遗言,帮忙照看母子二人的理由,频频出现在家中,暗中对母亲动手动脚。
母亲碍于名声,敢怒不敢言,暗中盘算着带儿子杨禾高搬家,岂料母亲的心思被姚石提前察觉,那人竟然伙同苗家族老,将母亲强行抢了去。
杨禾高说到此处,拳头紧握,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恨不得将姚石直接咬死的样子:“姚石带人去我家抢人的那日,我刚好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上摘槐花。
因为父亲生前最喜欢那颗树上开的花,说是每到了花季,叫人梦里都是浓郁的花香,因此在搬家前,母亲叫我采摘一些,回头晒成干花,好留个念想。
我便是因此躲过一劫。
可姚石和苗家并未就此放过我,这几年一直暗中寻找我的下落,而我不放心将我母亲留在姚家那样的狼窝,一直想办法暗中接近那里。
可我到底人微言轻,能力有限,在躲避对方追寻的同时,没能力带我娘离开。要不是因为这次姚石离开上屋县,不知是何原因,久久未归,我才寻到机会和我娘私下里见了一面。
怕是不知道她的日子已经艰难到了何种地步。”
时砚听出杨禾高话语里的许多未尽之意,关于他母亲的事更是能省则省,想来应该是作为儿子,不好将母亲的难堪暴露在外人眼中。
他已经尽量维持母亲的体面了。
但有些事他不说,时砚不能不知道。
让刘二婶在家里收拾出一间屋子,使杨禾高住进去,一切打理妥当,才对满是怒容的何大道:“让人再去上屋县一趟,查查这个柳氏的下落。
雁过留声,柳氏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
说不得这次真是直接将对付苗家和姚石的把柄送到自己手上了,单是想想当初六叔公家父子同时找同一个暗娼寻欢作乐的事情,时砚便觉得恶心。
一家子道貌岸然,趁火打劫的东西,全族男儿都没有几个挺直腰板儿做人的,当初呼啦啦几十号人往苗家院子里一站,以多欺少,让苗老太带着两个孩子净身出户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没找他们麻烦是时机不合适,不代表时砚就真的忘记了那回事,现成的把柄送到手上,时砚可没打算高高抬起,轻轻放过。
等何大消息的间隙,杨禾高便留在家里养身体,那孩子身上的伤是时砚给看的,摔摔打打的伤口,还有各种冻伤,擦伤,有些没得到及时医治早就开始化脓。
身上青一道紫一道,就没一处好皮,当场就将刘婶儿给看哭了。
这点其实时砚是能理解的,当年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骤然失去父亲,又亲眼见到母亲被欺凌,直至被抢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夜间家破人亡,成为乞儿。
最后以乞儿的身份躲避姚石和苗家的搜寻,暗地里想办法接近母亲柳氏,其间艰辛,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这孩子能有今日不容易。
家里两个孩子虽不知道杨禾高的经历,但自从无意间见到杨禾高胳膊上的伤口后,便对这个突然出现在家中的大哥哥十分疼惜。
小宝愿意将他藏在大树底下陶罐里的饴糖分享给禾高哥哥,阿云愿意将她亲手画的风筝借给禾高哥哥玩儿。
从早到晚跟在禾高哥哥身后,一口一个“哥哥”叫着,家里瞬间多了几分热闹气儿。有禾高带孩子,全家人都轻松了许多。
时砚就发现杨禾高在经历了那些事情后,人有些沉默寡言,在不必要的时候,他能一整天都不开口说一句话。
但他又确实是个眼里有活儿,非常勤快的孩子,刘婶儿不止一次在时砚跟前说:“家里自从有了禾高,我这轻松了何止一成两成。
这孩子别看小,简直能顶的上一个大人使唤。我家那几个懒驴子,要是能有禾高一半儿勤快,我都要谢天谢地烧高香感谢祖宗保佑啦!”
家里从劈柴挑水到扫院子扛酸菜缸,只要他能做的事儿,都抢在所有人前头默默地干了,压根儿不用人吩咐。
短短几日功夫,就连刘二伯都私下跟时砚说:“这孩子对厨房那一套有天赋呢,东家你往常跟我说,腌制五日的酸菜和六日的口味上有细微的差距,我总是尝不出来,只觉得都好吃。
可那孩子只用鼻子一闻就能知道其中区别,再一上嘴,就能说个孰优孰劣。
这些东西啊,是学不会的,属于老天爷赏饭吃。”
时砚知道这两人是在自己跟前给杨禾高说好话呢,究其根本,还是觉得那是个可怜孩子,希望自己能收留他。
话里话外的意思,那是个好孩子,能干,肯吃苦,有天赋,收留他,不亏。
时砚不置可否,他们不知道杨禾高的出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都以为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想着自家收留了便是功德一件。
事实上呢?人家有血海深仇未报,有分离数年的母亲等着他团聚,凭啥上苗家来当仆人啊?
这会儿人家努力表现,只不过是争取自己的好感,让自己在他母亲的事上能更加尽心尽力罢了,这小子可不傻!
“不傻?那就是个傻子!要是我遇上这事儿,必定要跟姓姚的和姓苗的老家伙拼命!豁出去一条命不要,也不能让那种畜生好过,自己痛快了先。否则我得将自个儿憋屈死!”
何大从上屋县回来,特意绕过杨禾高来见时砚,将桌子拍的啪啪作响,看样子气的不轻。
“老大您不知道,那家的事儿在苗家村根本就不是秘密,只不过他们村子有人下了禁令,不让外说。我暗中花了几个钱儿,几乎将什么都打听清楚了!
姚石的家就安在苗家村边儿上,几年前他将柳氏带回家,说是买回来的妾侍,为姚家开枝散叶的,平日里将人锁在院子不见外人,对外的说法是怕人跑了人财两失。
最开始大家伙儿还真以为那是姚石的妾侍,时日一长便发现不对,苗家族里的六叔公频繁出入姚家,后来,族里不少娶不到媳妇儿的无赖懒汉也频繁光顾那里。
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年村里大部分人都认为柳氏是姚石买回去专门做那事笼络族人的,并不清楚她的来历,村里女人们更是恨柳氏勾的她们家男人神思不属。
以至于柳氏在村里的日子举步维艰,想找个帮忙传话的人都没有。
现在想来,若不是杨禾高那小子机灵,扮作乞丐不引人怀疑的接近,怕是到底也就那样了。”
何大是真的唏嘘,以往在街上收保护费混日子的时候,最多和人抡起拳头直接干,大不了流点儿血,受点儿伤,头掉了碗大个疤。
自认为逞凶斗狠的他,和姚石此人一比,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以前没注意,这回有意识的打听后,何大对杨禾高的评价又高了一层:“聪明,有情有义,好小子!”
这话说的含糊,时砚明白他什么意思,无非是说柳氏那样的女人,且不说之前如何,可在苗家村的情况,显然成了人尽可夫的女子,名节尽失。
杨禾高明知这一点,之前和时砚谈条件的时候,还特意强调,一定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要尽力保护柳氏的名声。
这就殊为难得了。
对于这点,时砚不置可否,不说现在,便是思想更为开放包容的后世,也有很多人认为柳氏这样的母亲给自己丢脸,不愿意相认,不愿意为其养老,这种行为还能得到不少人的认同,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所以在何大看来,杨禾高这般行为,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尤其是何大这人吧,单方面认可了杨禾高后,站在他的角度思考,便认为:“说到底这一切的祸端都是柳氏引起的。
若非她不安于室,在外面不庄重,被姚石看中,怎会引的杨秀才丢了性命?怎会让禾高小小年纪便遭遇这些折磨?
怪不得旁人说长的好看的女人就是祸水,自个儿在外面不注意,给一家子招来祸端!要是她还有一丁点羞耻心,当初姚石欺辱的时候,便该一根绳子吊死了事!
既全了自己的名声,又成全了禾高,杨秀才也不至于在死后都不得安宁!”
时砚闭闭眼,这就是当下的主流思想,名节大于天,很多时候人们宁可要一个烈女节妇牌坊,守着冷冰冰的牌坊心里踏实的过日子,也不愿意要一个名声不好的活生生鲜亮的人陪着自己。
不仅男人这般想,女人自己也这般想。
所以时砚要是真的接手这件事,之后要面对的麻烦多着呢!一个不好,真的牵扯出柳氏,那流言蜚语就能杀了她。
她直接从一个受害者,瞬间变成呼吸都是错的,处处被人唾弃的□□,甚至还会连累儿子杨禾高。
可知道她存在的是一整个村子的人,要封住一个村子的嘴,得费多大功夫,不是时砚一个小小童生能办到的,其中需要谋划的事情多了去了。
所以这件事情要按照杨禾高的意思去办,麻烦大了。
这般想着,时砚一句“放屁!”还是脱口而出!
“你这就是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论!长得漂亮还是人家的错了?男人自己把持不住,就想方设法的把错误往女人身上推,说人家穿着不正经,说人家举止轻佻,说人家言行不得体,说人家勾引你?
问题是满大街那么多人,怎么旁人没被勾引,就单单你被勾引了?人指名道姓说要勾引你了吗?你明知人家故意勾引,还上钩,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左不过是打着占便宜的心思罢了,说的冠冕堂皇,自己若是心正,便是褒姒站在跟前儿,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是,你一个外人觉得杨秀才头顶绿了,杨禾高前程被耽搁了。
可反过来,你怎么不说是姚石无耻,见色起意?说杨秀才无能,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害了自己性命又害了柳氏一生?
整件事中唯一没有错的便是无辜的柳氏,何大啊,你拍着胸口好好想想,你到底是如何理直气壮的说出让柳氏直接去死的话的?”
时砚双眼直直的盯着何大,轻声道:“你怎么不问问禾高,他是宁愿要一个冷冰冰的坟堆,一具阴森森的尸骨,还是要一个有血有肉,为了他忍辱负重,能站在他面前嘘寒问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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