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白塔大学图书馆三楼的露台咖啡馆里，凌焕正与两个陌生人会面。

这两个人看起来都是三十五岁上下的年纪，穿着深灰色的衬衫和深色的长裤，身后的椅背搭着刚脱下来的黑色外套。他们的衣物上没有任何标志或者Logo，统一而标准，一看就知道大约是某个机构的制服。

他们是塔的人。

三人落座在咖啡馆安静一隅，四周笼罩着带着青色光芒的透明屏障。这是向导的精神屏障，可以有效地隔绝视线和声音。

“这是我的名片。”

稍微胖一点的那个将一张泛着金属光泽的灰色名片放在桌上，轻推到凌焕面前，“我姓于，于博，是塔所向导保障处的负责人。”他又示意一下身边的人，“这是方敬，是塔所里经验十分丰富的向导指导员，也会是你未来的指导员。”

凌焕的视线从那张名片上移开，看向方敬。

方敬是向导，他们身旁的那道屏障就来自于他。比起身材圆润的于博，方敬明显更瘦一些、也更高一些。他的身高大约一米七八，国字脸、招风耳，戴着一副细边框眼镜，气质沉稳又不失机敏。

方敬推了推眼镜，对上凌焕的目光：“你好，我是方敬。”

“你们好。”

他们对凌焕了如指掌，凌焕没有做自我介绍的必要。

短暂的介绍做完，于博开门见山地说：“塔所接收到第一医院提交的样本，在第一时间进行了化验分析。我们确定，你即将分化为S等级以上的向导。”

“S等级以上？”凌焕皱眉，“哨兵和向导最高的等级不是S级吗？”

方敬解释道：“现在的哨兵向导等级最低为D级，最高为S级，这是一般人都知道的事，但实际上，一直以来都存在高于标准S级别的哨兵和向导，在档案里，这样的哨兵和向导会被记作‘S ’，也称为超S级。”

“之所以没有再定出一个等级来，是因为超S级别的哨兵和向导情况各不相同。”

“有的人是身体素质或者精神能力单方面的提升，也有的人是掌握了不常见的特殊能力，还有……”方敬稍微停顿了一下 ，“都市传说一样的‘黑暗哨兵’、‘黄金向导’，也在这个行列。”

“你的分化完成后，大概率也会拥有不同于他人的能力。”

凌焕有些心不在焉。

他从小到大都是普通人，现在对自己成为向导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实感。比起他会成为什么样的向导，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夏殊英的反应以及他的学业。

凌焕现在是大三下学期，已经敲定了大四实习的单位——就在塔里。

“那么，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凌焕问道。

方敬与丁博对视了一眼。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得知自己分化为向导后情绪这么稳定的人。

两百年前，暗域出现，大肆污染人类生存空间、夺走无数人的性命，随后，哨兵和向导应运而生，对抗暗域、拯救人类。

分化为哨兵或者向导，是天赋的责任，更是一种特殊的荣誉。

在暗域周期频繁的年代，家中有人觉醒为哨兵或向导的家庭都会被赠予“哨兵之家”或者“向导之家”的荣誉证书，享受特殊待遇与津贴。

这是因为哨兵和向导人口稀少的缘故。

哨兵和向导在总人口中占比不到百分之八，其中向导人数明显少于哨兵，与哨兵的比例大概是四比六。在哨兵和向导的内部，具体人数则以分级为标准呈金字塔式分布，从D级到S级，越往上人数越少，待遇与社会地位也会更高。

因此，分化成高阶哨兵或向导的人无一不会表现出喜悦。

不愧是可能觉醒为超S向导的人，精神状态就是比一般的向导稳定。方敬想起自己年少时分化为向导的时候，还为自己能拯救人类、实现人生价值而激动好了几天。

这时，于博双手手臂靠在桌上，圆滚滚的十指交叉，看着凌焕说道：“一般的哨兵和向导会在中学分化，完成高中基础教育后，进入哨兵和向导的军事或专事大学。但你分化得太晚，错过了这一阶段，所以，我们希望你能放弃现在的学业，转入塔所的向导大学学习，尽快补齐学分，进入塔所服役。”

凌焕微微蹙眉：“我马上就要毕业了。”

“我们明白，这对你来说是不小的沉没成本。”于博不慌不忙，“但是向导和普通人的生活完全不同，你不需要再写代码或者参与大型人工智能的开发，可以说，你现在所学的东西，对于未来的工作没有任何帮助，只会浪费时间。”

见凌焕神色不怎么好，于博又退了一步：“当然，这是我们基于经验的建议，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我们需要你。”最后，他神情略微动容地说道。

凌焕垂下眼皮，浓密的睫毛遮住如碧色琉璃一般的眼瞳，高耸的眉骨与深邃的眼窝让深凹折叠的眼头反射出不需人为添饰的高光，迷离而绮丽。他轻轻抿了抿淡粉色的唇瓣，说道：“我不想放弃我现在的学业。”

成为了向导，就要轻而易举地抛下过去的一切吗？

白费口沫，于博有些尴尬。

而方敬想起了什么，对于博说道：“其实凌焕现在也只剩下实习和毕业论文了，他的实习还是在塔里。”

“是吗？”于博不清楚这件事。

方敬点头：“凌焕会进入塔所的人工智能团队实习。”这份实习还是凌焕现在的指导老师推荐的。

“我们可以建议塔所减少凌焕的实习工作，其他时间就用于补习向导相关的课程。”方敬说完，问凌焕道：“你的毕业论文应该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吧？”

凌焕明白方敬是在为自己周旋，于是说道：“嗯，我能兼顾。”

“那就这样定了，如何？”方敬又看向于博，“这样也能尽快让凌焕开始适应向导生活。”

于博嘴角微微下撇地颔首：“也好。”

差不多商量好后，方敬将《向导守约》递给了凌焕：“你考虑好了就可以签署，塔会第一时间收取合约。”担心凌焕误解，他又微笑解释了一下，“这个‘塔’指的是塔所的人工智能，它会无处不在地关注和保护每一个哨兵与向导。”

因为夏殊英，凌焕了解这一点。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方敬又问道。

凌焕问道：“向导课程大概是什么？”这个领域对于凌焕来说，太过陌生。

“其实很简单。”方敬语气轻松，“大概来说就是控制和应用向导素、锻炼精神疏导能力、学会释放精神屏障和精神体，协助、指引和守护哨兵以及人类，这些对于向导来说，就像本能一样。”

“协助、指引和守护？”

凌焕没有询问那些陌生的名词，而是在意上了这几个可以归于抽象概念的词汇。

“没错。”

方敬惊讶于凌焕的敏锐，“协助、指引和守护，就是向导的三大精神。”他还想要说什么，便被于博打断。

“好了，正式的课程还是之后再上吧。”

于博朝着凌焕伸出了右手，“希望你顺利度过分化期，我们早日在塔所相见。”

“谢谢。”

夏殊英打完又长又费事的几个电话，终于等到凌焕从图书馆里出来。

“这里。”

凌焕身形高大、长相漂亮，无论走在哪里都十分显眼，即便穿着最普通的格子衬衫和黑色羽绒服。夏殊英照旧第一时间看到他，朝着他挥了挥手。

夏殊英歪着头，靠在台阶下的一棵大树上，长腿交叉，十分潇洒。

凌焕单肩背着书包跑过去，问道：“你等了多久了？冷不冷？”说着，就想要去拉夏殊英的手。

“没事，没一会儿。”

夏殊英跟凌焕稍微握了握手就放开了，他还有事想要跟凌焕说：“我发现了一件事。”

凌焕心头一跳：“什么事？”

不会是夏殊英知道他分化成向导了吧。

“看。”

夏殊英抬起墨镜架在头顶，让凌焕看自己的手机，“我发现，有人在网上造你的谣。”

凌焕看向手机屏幕，那是他们学校学生树洞的页面。原来，只是造谣……夏殊英还没有发现自己目前最大的秘密，凌焕说不清楚心里复杂的感觉，他没怎么看清楚页面上的内容，目光就顺势聚焦在了夏殊英俊逸的脸庞上。

夏殊英纤长的睫毛微垂、鼻梁挺直，饱满适中而又并不算厚实的嘴唇开开合合，絮絮叨叨地念着页面上的谣言，神情略显愤慨。

凌焕看到他耳后的隐约痕迹，忍不住又凑近了些。

夏殊英身上带着与他相同的沐浴露味道，气味清淡、令人安心，而这时候，凌焕又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夏天被晒得暖烘烘的羽毛，略带着丛林中松针即将被烤化的树脂清香和无法忽视的涩味。

前两天，他抱着夏殊英的时候也闻到了这个味道，那时候他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而现在凌焕明白了，这就是夏殊英的味道。

向导可以以通感的方式感知哨兵无意间外溢的精神力。

“……嗯？”

夏殊英说着说着，疑惑地在凌焕的脖颈间嗅了嗅，“你用了香水吗？好香……不对，这好像是向导素的味道。”

“你刚刚遇见了向导？”

凌焕紧张地抿唇，随后看见夏殊英的脸上出现了厌恶的神色。

“这味真大，怎么这么香，熏死我了。”夏殊英脸皱成了一团，先是在自己的鼻尖前扇了扇风，又去扇凌焕的脖颈，不满地问：“那个向导是撞你怀里了吗？”

“……我……”

凌焕欲言又止，心潮起伏。

“算了，你也分不出来谁是向导哨兵。”向导素终于淡了下来，夏殊英脸色变好了，又凶巴巴地说：“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许让他们靠太近了。”他知道凌焕受人欢迎。

“……好。”

凌焕思绪复杂，勉强应付过夏殊英，突然察觉到头顶上有什么东西，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一张毛茸茸的雕脸和尖勾似的鸟喙差点撞在他的脸上。

凌焕后背溢出冷汗，尽量保持平静，移开了目光。

这大概就是夏殊英的精神体。

夏殊英的精神体是一只体型庞大、羽翼丰满的角雕，它倒挂在树枝间，双翼张开，足足有两米来宽，威武而强大。

“啧。”夏殊英瞟了一眼跟凌焕贴得太近的精神体，低声骂了一句：“傻雕。”

天天就爱眼巴巴地缠着凌焕。凌焕又看不到它。

凌焕眉头微微挑了挑。

如果是分化前，凌焕决计听不见夏殊英骂自己精神体的话，但现在不同了。感知能力提升，他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会有哨兵自己骂自己的精神体？

如果不是他还不知道怎么跟夏殊英说自己分化成向导这件事，凌焕真想揉一揉夏殊英的脑袋瓜。这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被自己本体骂了之后，夏殊英的精神体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凌焕有些失望。

虽然不怎么敢看，但他还没看够。

夏殊英这时候又跟凌焕说起了造谣的事：“我已经让我妈介绍的律师帮忙取证去了，等会儿我们就报警。这样，警察局那边可以直接顺着IP查到那个人是谁。”

凌焕强迫自己忘记那只毛茸茸的大鸟，将精力集中到夏殊英说的事情上。

他根本不在意那一两句谣言，但夏殊英很认真。

“不用那么麻烦，我应该能查到那是谁。”凌焕说道。

“也行。”

他们在夏殊英刚刚坐过的露天休闲区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凌焕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根据夏殊英提出的网址找到了那个匿名IP的所在。

“就在我们学校……”

这个答案不出夏殊英预料，不过下面凌焕说的话就有点超过他的设想了，“……确切的说，是我寝室的网络IP。”

“啊？”

跟凌焕交往两年，他提起寝室的情况少之又少，夏殊英有些懵，“有人跑进了你的寝室吗？还是说，是你的室友……？”凌焕有室友吗？

“嗯，是我的室友。”凌焕清楚什么情况了。

夏殊英托着腮，疑惑又费解地盯着定位的页面：“你室友造谣干嘛？”

难不成凌焕偷他牙膏和洗面奶了？

不可能，凌焕不是那种人。

凌焕摇了摇头：“不清楚，我和他关系不好。之前大一的时候，他就不太喜欢我，我偶然听他打电话跟人抱怨我总是跟他学……”

买一样的笔记本、抢一样的选修课、参加差不多的竞赛……这些都会成为胡聘跟人抱怨的内容，但对于凌焕来说，笔记本是学校便利店随手买的，选修课是因为学校里受欢迎的选修课就这几门，竞赛也是相同的理由——老师所推荐的、含金量高的竞赛也仅限于那几个。

刚开始凌焕也很困惑。他试图跟胡聘沟通，胡聘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如既往地冷脸对他。

“……我爸妈说，没必要把时间和情感浪费在这种人和这类无意义的事上，所以我就搬出去了。”

夏殊英同样无法理解：“这人有毛病。”

“还好你跑得快，指不定他哪天急红眼了，会在你的水杯里下毒。”

凌焕无奈地笑了笑：“会吗？”应该不至于吧。

夏殊英老神在在地摇头：“你太年轻了，不知道江湖人心险恶。”

“我们之前哨兵大学里就有个人，因为嫉妒同学的能力测试成绩比他好，在人家精神安抚剂里投毒，导致那个哨兵直接疯了。”

“疯了？”凌焕眉头紧锁。

夏殊英点头：“对啊。哨兵在精神压力太大的时候才会使用精神安抚剂。那个哨兵本来状态就不太好，又使用了掺了毒性化学物质的精神安抚剂，精神领域就彻底地崩溃了。”

“最后，投毒的那个哨兵被判了终身监禁。这事应该还上过新闻。”

夏殊英说着，又紧握住拳头，“这些人太坏了，就应该统统抓进牢里。”

凌焕来不及评价这件事，问夏殊英道：“你这两天一直在喝的那个药剂，就是精神安抚剂吗？”

“啊……对啊。”

凌焕眉头紧蹙，神情紧绷。

夏殊英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说道：“我没事。”

“你别这样看着我。”

凌焕的神色让夏殊英觉得有点不舒服，“你的眼神好像向导。”

担忧、怜悯、紧张，如果再上一些无法掩藏的恐惧，就完美地复刻了每一个见到夏殊英精神濒临崩溃时的向导。

“……对不起。”

凌焕匆忙移开了目光。

即便还没有完全分化成向导，他就已经开始惹夏殊英讨厌了吗？

夏殊英看他垂头丧气、神情可怜，反省了一下自己：“对不起，是我太凶了。”

“别担心，我和其他哨兵不一样，我习惯了，真的没事。＂

凌焕勉强笑了笑：“嗯。”

作为普通人的凌焕，这时候只能装作放心。

夏殊英主动抓起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说道：“走吧，我们回家，商量一下怎么对付那个小人。”

“好。”

凌焕想着，回去就找机会告诉夏殊英，他分化成了向导。

就在夏殊英等着凌焕收拾好书包的时候，一个穿着熟悉、长相眼熟的男人朝着他们跑了过来，在凌焕的面前停下。

“凌焕，差点忘了这个。”

男人从文件袋里取了一张学籍调取许可书，“记得找你们系办公室盖章，这样塔才能把你的学籍复制到向导大学去。”

向导大学？

夏殊英抢过了那张表，狐疑地打量着这个明显属于塔的男人：“凌焕要去向导大学？”

凌焕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夏殊英咄咄逼人，而方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打量着夏殊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夏殊英……？”

方敬认识夏殊英，夏殊英却跟他不熟，但夏殊英闻到了他身上向导素的味道。

——跟刚刚在凌焕身上闻到的味道完全不同。

“凌焕。”

夏殊英转过身，紧抓着手里那张轻飘飘的A4纸，紧紧盯着凌焕，“这是怎么回事？”

凌焕垂着头，肩头微微颤抖，修长的手指深陷在书包边缘。

初冬的暖阳为他苍白的下颌染上轻而薄的金色，也将夏殊英拉长了的身影投在他的身上，教他不堪重负。

这时，一股馥郁的香气失控般地扩散开来，凌焕紧闭着眼睛往后倒去。

在嗅到那味道的瞬间，夏殊英控制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大脑嗡地一响，眼前发黑、脚步踉跄，差点也这么倒下去。

“凌焕在分化！”

世界嘈杂、脑内耳鸣，身边还响起了方敬那令人烦躁的声音。夏殊英在头晕目眩中迅速取出装有强效精神安抚剂的无针注射器，猛地往自己胳膊上扎去。注射瞬间完成，他还未完全恢复，就抓住了将要倒地的凌焕。

“去医院。”

夏殊英咬着牙扶住了凌焕，脖颈间的皮肤涨红、青筋凸起，“快点！让塔调车、调直升机，什么都行，快！”

“……好！”

哨兵和向导陷入急性分化的时候，出不得半点差错。

下一章就是分开一年后啦~

纯恨（误）小情侣（划掉）上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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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