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一次疏导

身后的安全门悄无声息地关闭,凌焕放轻了脚步,向里面走去。

安全禁闭室并不是为了惩罚而设计,而是为了隔离处于失控或狂化状态的哨兵,里面配备了各类适用于哨兵五感的设备和装置。因此,甫一进入室内,凌焕就听见了频率稳定却分贝极低的声音。他凝神片刻,分辨出那是一类柔和的布朗噪音,可以帮助哨兵放松大脑中的腺体与神经。

认识和使用不同的白噪音是向导的基础课程之一,凌焕学得还不错。

禁闭室不算太大,约莫五十来平,不仅持续播放着白噪音,灯光还被细致而适度调暗了,就像是一个温暖又平静的巢穴,能够最大程度给哨兵带来安全感。

而在这个巢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架冰冷的单人约束床。

因为镇定剂陷入沉睡的哨兵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柔软而蓬松的被子,像是裹在自己的茧里。

这种被子专门为五感敏锐的哨兵设计,轻量、柔软、保温能力突出又不会造成过多负重。另外,不光是被子,哨兵的床单、被套和衣物也需要专用,一般的纺织品只会让哨兵感觉不适。

从前,凌焕并不清楚这一点。他的直系亲属除了几个向导之外都是普通人,并没有哨兵,日常最多能看到某些奢侈床品或奢侈品以“哨兵适用”或“哨兵专供”为噱头的广告,却不知道具体的原因。直到跟夏殊英交往,他才切实地了解,原来哨兵是这样“身娇肉贵”、如豌豆公主一样敏感的群体。

最初了解这件事是在他们第一次的时候。

那是在凌焕的家里,夏殊英嫌弃凌焕的床单磨人,怎么都不肯长时间地躺在下面,只愿意睡在凌焕的身上,后来实在忍不了,还紧急叫人送了专用的床品和被子过来。

想起那天晚上,凌焕似乎还能感受到夏殊英紧抱住自己时所传递过来的体温,以及被送货人的电话打断时急促而紊乱的喘气声。

那样的夏殊英鲜活而灵动,是一抹颤抖的亮色,与直播里那个总是游刃有余的紫晖哨兵不同,也跟现在这个被束缚在约束床上、陷入昏睡的黑暗哨兵不同。

那个夏殊英只存在于他的回忆。

凌焕走到床边,安静地打量着夏殊英从眼下到锁骨间的黑色纹路。

夏殊英曾经属于他,却早已抛弃了他,现在这个躺在床上的黑暗哨兵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亟待疏导与援助的重要任务对象,与过去一年来他疏导的那些哨兵没什么区别。

他只需要做好自己作为向导该做的事。

夏殊英不喜欢向导的肢体接触,凌焕也并不打算碰任何一个哨兵。

作为黄金向导,他有超越一般向导的能力——在不接触、不交谈、不调动情绪的情况下进行精神链接的疏导。这是完全取决于精神力强度的疏导方式,如果哨兵的精神力强度远低于凌焕,凌焕甚至可以轻松地让他们因为疏导陷入昏迷。

不过,这还是凌焕第一次面对黑暗哨兵,他不得不行事谨慎。

凌焕坐在床边的金属折叠椅上,闭上了双眼。

柔和而强大的精神力如同流水一般溢出,从夏殊英微微蹙起的眉心进入了哨兵的精神领域。

每个哨兵的精神领域都有不一样的模样和形式,但大致都是半开放的空间,尤其是在面对向导的时候。因为生理和精神上的吸引以及从小到大的教育,哨兵天生信任向导,也喜欢向导的精神力,他们往往会在向导进行疏导的第一时间放弃抵抗,最大限度包容向导的行为。

夏殊英却不同。

不过片刻,凌焕就察觉到滞涩的阻隔感,内部的精神屏障像是一堵墙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夏殊英是黑暗哨兵,还是因为夏殊英厌恶向导厌恶到心防过重,总之,凌焕没有着急突破这道精神屏障,而是停了下来,不断地汇入更多的精神力。

柔软却强韧的向导精神力如同温泉水一般滋养着夏殊英顽固而紧绷的精神领域,没一会儿,凌焕便发觉那道精神屏障变得松动,如同冰消雪融,却又吝啬到只肯露出了一道窄小的裂缝。

凌焕眉头微动,嘴角在不知觉间微微扬起。

向导温和的精神力悄然地靠近那个裂缝,像温柔的水波一样,一波又一波地轻拍上去,缓慢地与它交融,让它逐渐扩大,变成可以容纳部分精神力通过的圆润入口。

做到这里,凌焕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汗,而夏殊英眉头越蹙越紧,口齿之间溢出痛呼。

“……唔……”

凌焕暂停了疏导,睁开双眼。夏殊英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脸上的纹路也像是活过来一般缓缓地涌动。

果然,疏导黑暗哨兵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凌焕下意识抬起手,想要像从前那样安抚夏殊英,却在将要触及夏殊英额发时停了下来。

他在做什么?

荒谬。

凌焕收回手,等待夏殊英恢复了平静以后,重新开始疏导。

这一次比之前稍微顺利一些,虽然内部精神屏障上的入口又缩小了,凌焕不得不重新花了点时间让它融化扩大。他没有强求太多,足够探入一束细小的精神力便停止了扩张。

凌焕精细地运用着自己的精神力,他选出了最为柔和灵敏的那一束向导精神力,送入了那个入口,而这时,夏殊英竟然隐隐颤抖起来,约束床都开始跟着轻微地颤动。

“……嗯啊……”

而正式进入夏殊英精神领域的凌焕,呼吸微滞。

夏殊英的精神领域是一个虚无而浩渺的空间,空间的中心处飘着一个结构不停地分散又相互融合的黑白魔方。

——残缺的魔方。

“……滚!”

精神链接突然被截断,凌焕眉心一痛,汗涔涔地睁开双眼。

躺在床上的夏殊英已经开始剧烈挣扎,他神色狰狞地睁着漆黑而无神的眼眸,双手用力地扯着身上通电的拘束带,细长的指尖被电到颤抖痉挛,都没有停止动作。

“夏殊英!”

凌焕迅速起身,关掉了约束床的电力开关,双手压在夏殊英僵直的肩头,心一横便重新将精神力送入了夏殊英的精神领域。

“啊——!”

夏殊英反射性地挺起身体,一口咬在了凌焕那近在咫尺白皙的脖颈上,凌焕闷哼了一声,一直刻意被压抑住的向导素不受控制地释放。

“……唔啊……”

向导素和精神力双重的侵入让陷入极度痛苦的夏殊英走向了另一种崩溃。他被困在凌焕身下,生理和精神相互冲突,像一只沾在玻璃上簌簌颤抖的蝴蝶,但最终仍是在安抚下缓慢地松开了紧咬的牙关。

凌焕迟来地感受到脖子上传来麻木的痛感,夏殊英湿润的嘴唇还贴在他的皮肤上,轻声而短促地吐着气。

这样的反应……明明不像是讨厌,为什么精神领域会那么地顽固。

刚刚好不容易开拓的入口已经重新合拢、消失不见,凌焕收回心神和注意力,准备再来一次时,突然他的精神力又被推了出去。

不过这一次,夏殊英的推却并不蛮横。

“放开我。”

冷静而清醒的声音在凌焕的身下响起,凌焕垂下眼眸,与黑暗哨兵四目相对。

疏导并没有完成,夏殊英却醒过来了。

“咔哒——”

夏殊英解开约束带,姿态放松地靠在床头。他原本极度扩张的瞳孔缩小了,黑色纹路也退却到了下颌,虽然看着还是有几分诡异,却已经正常了不少。

夏殊英抚摸着手臂伤口处的敷料边缘,神色狐疑地看着坐在床边的向导。

“谁让你来的?”

凌焕正用消毒湿巾擦拭脖子上的牙印。酒精浸过破损的皮肤,产生了烧灼的刺痛,让他更清醒。

“塔。”他平静地回答。

夏殊英紧锁眉头,指尖按住自己胀痛的太阳穴,低声呢喃:“塔……”片刻后,像是确定了什么,他对凌焕说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凌焕垂着眼睫,并没有看他,修长的手指依旧将那张冰凉的消毒湿巾按在自己白皙的脖颈间。

“疏导没有完成,我不会离开。”

夏殊英盯着他,莫名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说道:“随便你。”

他没什么精神跟向导说话,习惯性地在床头柜上找自己的智能设备,那里却空空如也。

“我的设备呢?”

“不知道。”

夏殊英轻啧了一声,打量着这间禁闭室空荡荡的天花板:“这里没有摄像头?”靠自己联系不上塔,他转头吩咐向导:“麻烦你联系一下塔,就说我……”

金发向导终于抬起了头,蓝色的眼眸如在暗室中熠熠生辉的宝石。

“……就说我……”

再次与这张刚刚没怎么看清的漂亮正面相对,夏殊英差点磕巴了一下,“……好像失忆了。”

“失忆了?”

凌焕眉头微挑,心脏缓了一拍,“那你认识我吗?”

向导的目光紧紧地追过来,像是能破开狼狈假象的尖刀,夏殊英尽量对自己心里奇怪的悸动和脸上腾起的热意视而不见,佯装平静地说:“不认识。”

“那你知道你是谁吗?”凌焕追问。

夏殊英紧锁眉头,脑海中闪过凌乱而纷乱的记忆碎片,一道模糊的声音出现片刻便彻底消失。

“殊英…………要好好地……”

“殊英。”

夏殊英的大脑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叫……殊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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