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失忆

夏殊英并不是完全失忆,他保有大部分的自我认知、生活常识、与哨兵和暗域相关的知识,却想不起过去的人和事。

“什么都不记得吗?”

陈亚安坐在凌焕的旁边,托着自己的下巴疑惑地问:“失去意识前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夏殊英摇了摇头。

他穿着浅灰色条纹的病号服,靠坐在解开了约束带的约束床上,在腰间搭着柔软的被子。即便是失忆了,即便是面对这些堪称为陌生人的对象,夏殊英的脸上也没有惶恐或不安的神色,因为他知道,他在塔里,塔不会蓄意伤害任何一个哨兵。

陈亚安思索着:“医生说,应该跟器官性创伤或者病变没有关系,如果不是之前的暗域……”他扭头看向了凌焕,“凌向导,疏导的时候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从凌焕进入安全禁闭室到呼叫医生不过十分钟。

在短短的十分钟里,他遏制住了夏殊英的精神崩溃,也让夏殊英脸上的侵蚀纹路消退了一大半,陈亚安从未见这么快的疏导。真不愧是超S级别的黄金向导。

但为什么夏殊英失忆了?

凌焕回答道:“我不知道。夏殊英哨兵的内部精神屏障太过顽固,我的精神力只进入了一次就被强行截断,并没有完成疏导。”说着,他带上了温和而不失礼貌的笑容,“陈指导是担心我对夏殊英哨兵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您误解了。”陈亚安不好意思地解释,“只是例行询问的流程。”

凌焕突然清醒了几分。

没错,陈亚安之所以会这样询问是出于指导员的责任,他刚刚为什么那么敏感、那么咄咄逼人。

“抱歉,是我的问题。”凌焕颔首致歉,“我才刚刚正式成为向导,缺乏工作经验。”

陈亚安摆了摆手:“没事,也是我心急了,这种事我应该跟你的指导员沟通,或者等你写好报告再说。”

夏殊英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有点没意思。

没意义,不知道在说什么。

趁两人短暂结束话题,夏殊英问道:“那我可以出去了吗?我不想呆在这里。”

“出去?出去做什么?”

陈亚安有点头疼,“你都失忆了,还想干嘛?”

而凌焕调整好心情,闻言也看向了夏殊英。他清楚,夏殊英现在只是勉强回到精神崩溃的边缘而已,根本没有到能够停止疏导、回归正常生活的地步。

“巡逻。”

夏殊英若有所思,“这个时间点,应该出去警戒巡逻了。”

陈亚安拉了脸:“你现在还在治疗,不能出去。别想了,就算我让你出去,塔也不会让你出去!”

“在我的印象中,塔似乎不是你说的这样。”

夏殊英不以为意,目光平直与陈亚安对视,“让我跟塔聊聊,塔会让我出去。”

“塔不会。”

陈亚安哼哼地笑了一声,点开智能设备放出了一份文件,“总塔已经下发了指令,在你的精神领域没有恢复百分之二十之前,哪也不许去。”

“你只能留在塔所里,跟凌向导在一起。”

夏殊英皱着眉头看着光屏上的文件,怀疑地说:“假的吧,是不是在骗我?有签名和公章吗?”

“自己看。”

应付完夏殊英,陈亚安又对凌焕说道:“凌向导,你的指导员会将正式的文件发给你,之后夏殊英就拜托你了。”

从某个方面来说,夏殊英的失忆倒是让陈亚安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话,大概他跟凌焕相处也能自然一些。只要凌焕别跟他计较。

凌焕礼貌地笑了笑:“我会尽力。”

尽快给夏殊英做完疏导,尽快离开这里。

“不过,为什么只需要百分之二十?这个数值远低于一般哨兵停止疏导的数值。”

跟陈亚安说话的时候,凌焕无意间看了夏殊英一眼,对方还在研究那份文件的签名和公章。

都失忆了,难道还能辨别出真假?

陈亚安心情变得有点复杂:“因为没有那种时候。”

“什么?”

“夏殊英从来没有达到过一般哨兵精神领域该有的安全阈值,自从我成为他的指导员以来,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精神领域崩溃的边缘。”

那样……还能生活、还能出战?

凌焕惊讶,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对——

如果夏殊英常年保持极高的精神领域崩溃值,那他从前在凌焕面前为什么能表现得那么正常?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夏殊英的脸上从没有出现过精神侵蚀的纹路。

陈亚安苦笑了一声:“黑暗哨兵,或许是这样吧。”

黑暗哨兵不像黄金向导那样极度罕见,可也数量稀少。他们往往独断专行、不善言辞,不喜欢与他人交流沟通,更不乐于表达负面的情绪。

曾有一位接触过黑暗哨兵的黄金向导在笔记里写道——

他们不是感受不到痛苦,而是已经习惯了痛苦,所以不会将一般人或哨兵所认为的痛苦当作痛苦。

这时,夏殊英突然拧着眉叫陈亚安:“指导员,有人给你打电话。”原本显示着文件的光屏上跳出了来电的界面。

陈亚安转过头去看:“谁啊?”

夏殊英念了出来:“夏天闻……女士。”

“你妈!”

陈亚安忙里忙慌地收起光屏,“我去接电话!”

话没说完,陈亚安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夏殊英困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打开又合拢的安全门外,喃喃地自言自语:“我妈是什么祸水猛兽吗?”

凌焕不知道。

他没有见过夏殊英的妈妈,只知道对方是位律师。

一年前,夏殊英想要替凌焕处理被胡聘造谣的那件事时,就为他联络了他妈妈推荐的同行。不过后来凌焕分化好后遭遇了分手,紧接着还需要接受自己的新身份、面对庞杂的向导课程,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和时间去关注自己的谣言,于是他婉拒了那位律师,胡聘的事也不了了之。

左不过是再也不会产生联系的人。

这样的念头从凌焕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忽而他又因此产生了自我怀疑。

他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他成为了向导吗?

因为成为向导,跟胡聘这类普通人生活再也不会有交际,所以不必在意。就像那天在图书馆咖啡店里于博所说的话一样——向导与普通人的生活完全不同。

如果连他这个半路才成为向导的人都会这么想,那么十三岁就分化为哨兵的夏殊英到底为什么要跟他这个普通人交往呢?

就是为了在不喜欢他之后,用一条冷冰冰的短信将他一脚踹开吗?

那么轻松,那么肆意,那么……

令人厌恶。

遗忘已久的不甘和酸涩从心底涌出了出来,凌焕隐隐咬住牙关,精致的下颌之下浮现隐约的青筋。

“疼吗?”

夏殊英突然出声问道,凌焕掩去阴沉的神色,抬起眼眸,平静地与他略带好奇的视线交汇。

“什么?”

“你脖子上的伤口。”

夏殊英说着,突然掀开被子,光脚踩在了地上。

裤管晃动,露出纱布包扎着的小腿,偏深色的皮肤让本就笔直纤长的小腿看起来更为紧实。凌焕抚摸过那里,了解那种紧致而富有弹性的触感,而现在,只看了一眼,他就克制地移开了目光。

奇怪……夏殊英怎么下床了。

夏殊英从他身边走过,带起了一阵微风,凌焕听见拉开角柜和翻找东西的声音,慢了一拍地回过头去。

“找到了。”

夏殊英已经从医药箱里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他走过来,将一盒防水亲肤敷料和一瓶碘伏棉球递给凌焕:“不要用含酒精的湿巾,会痛,用这个吧。”那点痛对夏殊英来说近乎于无,却会让一般人嘶嘶地抽气。

凌焕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药瓶和药盒上,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他想起了他们的初遇。

彼时,凌焕还是个高中生。

他参加了白塔大学预先选拔的夏令营,却在夏令营结束后的路上意外发生了车祸。他们一行人乘坐的大巴侧翻,状况惨烈,而夏殊英正好休假路过,第一时间施以援手,他掰开坚固变形的车门和破损的车窗,一个一个地将他们救了出来。

凌焕现在都还记得,他伸向自己的手。

凌焕一路上老老实实地系了安全带,只受了些许皮外伤,所以夏殊英在替受伤严重的同学处理过伤口后,将自己身上带着碘伏棉片和防水敷料贴分给了他。

“用这个吧。”

记忆中沁着细汗的面容与眼前穿着病号服的黑暗哨兵重叠,除了脸上那点诡异而扭曲的精神纹路之外,两者毫无区别,接过药品的人却有了天差地别的心情。

“谢谢。”凌焕接过,却并没有使用,只是握在了手心。

实际上,夏殊英不止是今天忘记了他,即便在三年前他们开始交往的时候,夏殊英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救过凌焕,不记得两人有过这样一次短暂的交汇。

他救过的人太多了,凌焕只是其中一个。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思绪回笼,凌焕问道:“你怎么知道那里有药?”

夏殊英走到床边,随手拆掉了护栏,回答道:“感觉,我好像经常呆在这种地方。”用力的时候,夏殊英手臂上的伤口疼痛起来,他却习以为常,神色毫无变化。

很快拆掉了护栏,夏殊英坐上去,盘起一条腿,又支起一条腿,末了还将胳膊架在了支起来的膝盖上,放松而肆意。

他在凌焕家打游戏的时候也常常是这个姿势,歪七扭八地靠在沙发上。

“我们之前见过吗?”夏殊英问。

凌焕眉头微蹙,回答道:“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做疏导。”

那就是没见过了。

夏殊英却觉得有些奇怪,既然没见过,他怎么觉得凌焕有些讨厌他。

不过,讨厌他也好。

“疏导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夏殊英神情严肃,跟紫晖网络页面上那张个人照的表情一模一样,“我会尽快说服塔,让他们收回指令,疏导完成与否都不会是你的责任或者任务。”

凌焕突然产生一种无法遏制的窒息感,胸口沉甸甸地往下坠,脊背也冒出了冷汗。

他不明白为什么夏殊英这样抗拒他,明明他的疏导明显起了作用,即便轻微,但那也是个好的开始。

“你怎么了?”

夏殊英放下了随意支撑的手臂,关切地询问凌焕,“你的心跳和呼吸都在加快。”

“没事。”

凌焕回过神,那股如恶梦萦绕的溺水感逐渐消散。他差一点就忘了,哨兵的五感极其敏锐,他很难在夏殊英面前掩藏生理反应。

“这是总塔的指令,没有撤销前,我都会尽力完成。”

凌焕嘴角扬起,脸上出现了常有的微笑,“希望夏殊英哨兵好好配合。”

夏殊英闻言,肉眼可见地烦躁了起来:“随便你。”他撇下嘴角,不悦地转过头,看向空白的墙面,发尾处一缕翘起的发丝都在颤抖。

凌焕的微笑却因此而加深。

做夏殊英不喜欢的事,让他觉得很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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