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像是没有听懂陶笙的话一样,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
作为一个异族,在伯爵的监视下长大。他其实没有见过太多人类。但是他从来不喜欢人类。他知道他就是因为人类的原因才会被关在这里,他讨厌人类讨厌到想把他们全都杀掉。
但眼前的人类是很漂亮的。他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友好的。
小孩不太理解。
他最终从蜷缩着的状态立起了脑袋,怯生生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是一个游戏的玩家。"
陶笙没打算骗他。因为他看到小孩的眼神就知道,虽然他属于系统,可是他也有属于自己的思维,属于自己的心。
小孩脸上的表情却更困惑了。
游戏?玩家?他没听说过这样的词。
“那些是什么?”
陶笙看着小孩黑幽幽的眼睛。
这些事解释起来不如不解释的好。没有人愿意自己生来的命运就是那样的——在一个虚构的游戏之中,做着不得不完成的使命。他眼皮垂了垂,该怎么说才好?
陶笙思索一下,忽然弯下身去,提起了裤筒。
白皙笔直的小腿赫然出现一道很长的疤痕,从脚踝一直连到大腿。
小孩被这道疤痕惊到了。只是看就能感觉到这有多痛。
“你从哪摔下来了吗?”
“嗯。楼梯。”
“踩空了?”
“跟人一般是这么说的。”
陶笙淡淡笑了笑。
包括柯淮兀当时见到这道疤的时候,问起他这道疤是怎么来的,他都随口说是从楼上不小心踩到了一张废报纸滚在楼梯上。
那时候柯淮兀心疼的瞅着这道疤,趴过来轻轻吻了一下。说如果他那时候认识他就好了。这样就可以看着他好好走路,不让他这么不小心。
陶笙那会儿笑着回了句是啊。但是其实他心里在想这根本不是小心不小心的事情。
陶笙不喜欢别人知道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他不想让身边的人为这个事心疼他。
但是对着面前的小孩,他可以坦白一次。因为他就是这么成长过来的。
“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好。”陶笙说。
在小孩的目光下,陶笙的视线有些迷糊了。
他脑海里的画面变得灰暗起来,不知不觉已经陷入了那段回忆之中。
那年他八岁。他还住在福利院。
刚刚进关卡的时候,陶笙看到了山大开的给孤儿住的机构就不免觉得有些记忆重合。虽然他生活的那个福利院并没有关卡渲染的那样贫苦破烂。
他记得墙壁是红色的,火红色那种颜色。上面画着很多只向日葵。他和周明沉就是在那家福利院里认识的。
福利院的生活非常单调,一切行为都被严格的规矩束缚着。每天的学习时间,跑步时间,阅读时间都像用秒表掐出来一眼精准。午餐菜谱一周只换一次,让人很快就觉得乏味至极。大多数孩子们多数不喜欢那种整齐划一的声音,因而期盼得到转机。
那个转机就是福利院中的领养手续。
只要是资格合适、健康并且能证明名下没有其他孩子的夫妇,是可以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小孩的。在这里很多小孩盼望着被领走,得到一个自己的家。
但是陶笙从来不盼望这些。他只想一个人呆着。
可是那张自小就漂亮的脸无疑给他带来了阻挠。有一天一个闷热的午后,陶笙忽然被那里的阿姨叫走。阿姨高兴地跟陶笙说,恭喜你,你有一个家了。
陶笙不觉得有什么高兴,但是他没法选择。
那天来接他的男人个头很高,穿一身黑衣服,表情冷漠,见到陶笙也没有一点表情。
他似乎很有钱——到了后来陶笙才知道,他原来给了福利院一大笔可以流入私囊的资助。于是那些管理层就见怪不怪,对他的资质审核降低了条件。陶笙看男人登记的职业是商人,他却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男子领养陶笙的原因是他妻子有不孕症。那位太太见过一次陶笙之后就觉得他长相太好了,一定要把他带回来。但是男人对陶笙没什么好感。
陶笙跟着男人上了汽车,从城郊地区的福利院离开。汽车往市中心开。陶笙记得那天天是灰色的,马路上的人表情麻木,好像一尊尊陶泥做的人像一样。
男人的家在一栋豪华大楼的三十五层。陶笙跟着他上楼,男人的妻子热情的接待了陶笙。
她笑着过来要拉陶笙的手,陶笙一歪躲开了。男人看着不快,劈头就在陶笙脑袋上敲了一巴掌。
陶笙没哭,反是瞪着男人。
幸好女人从中制止。女人凶着丈夫:“别把你平时的那些臭毛病带到家里!”
男人这才收手,阴郁地哼了一声。
陶笙咬着牙注视着男人,视线移动到男人的手背上。手臂上有青黑色的纹身,是龙的形状。那种张牙舞爪、眼目冒火、令人不快的龙。
陶笙隐隐约约觉得男人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他多留了一个心眼。
其实如果当时他不是那么精明的小孩,后面根本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那个家里的女主人很闲散。大多时候都是呆在家的,似乎不用工作,只是享受的过着阔太太的生活。家里还有个老婆子做保姆,凶巴巴的。时常对陶笙大呼小叫。但是每次惹她发脾气的原因都很奇怪。她常常怀疑陶笙动了什么东西。她眼睛很尖,也很疑神疑鬼。会突然说什么主人家柜子里放着的衬衫卷起来了,是不是你小子动的。为什么花瓶的方向转了,你碰花瓶了吗等等。
陶笙自小就明白一个道理。越是强调就越有问题。
所以有一天——很碰巧的——总是很忙碌的男人深夜就出门了,屋门却忘了上锁。女人去美容院了,家中打扫的保姆因为小区停水去找物业维修。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陶笙从卧室走出来,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男人的屋门。
屋里除了写字桌外全是书柜。大书柜里面满是从来没有翻过的、厚重的字典一样的大书。
陶笙隐约觉得这些书不对劲,要么是装饰……要么……
他依次抽出来,结果在一些被剖开的书页中,他看到了一些他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塑料袋包着的小小的白色胶囊。
肯定不是正常的药物。
陶笙肩膀一抖,脑子里思绪飞转,在想这种时候应该做什么。
110?电话?直接拿着东西跑出去?
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选择了后者。
他回头要跑,却撞在了一条腿上。
啪一声,陶笙觉得脑袋都要裂开了,男人把他打倒在地。
原来男人根本没出门。他怀疑家里有了“小老鼠”,和家里人设了个圈套。结果抓住了陶笙的现行。
“小子。找死找的挺快啊。”他吼道,拎着陶笙的衣领把他拎起来。那几年小镇治安不比当下,以男人所在的那种帮会来说,让陶笙这样无依无靠的小孩销声匿迹完全不是一件难事。
但是他却从被揪着领口、一边努力挣扎呼吸,一边对他怒目而视的陶笙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罕见的不卑不亢。这让他反倒对陶笙产生了另一种想象。
这孩子留下来以后可能会有出息。
所以他松开了陶笙,把他丢到了他们那片终日不见阳光的厂房中。
就好像把一块未着色的原石丢进一个污浊不堪的染缸。那里的人人都觉得陶笙未来是块可塑之才,没人把他当小孩。逼着他打架、偷窃、学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同时又把他锁了起来,避免他一朝逃离。那一伙人上百只眼睛,任谁也插翅难飞。原石在染缸里浸泡打磨,绝望而别扭地成长起来。
像人们期待的一样,陶笙那张本就冷淡的脸上的神情愈发阴沉。为了保护自己他学会了表面上的顺从。几乎让所有人都觉得这孩子在按照他们的想法长大。
但是他们却没有注意到陶笙私底下保留了很多自己的东西。
比如说,他从来不像那些人一样讲脏话。也没有吸过烟。递给他的高度酒也从来不沾。
他偶尔会默默的坐在一边,在人不注意的时候当一个沉默的观察者。
“这道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陶笙说,“我不肯把抢到的手机交出来。一个胖子火了,一脚把我踹下了楼梯。”
陶笙指尖摸像自己腿上的疤。鼓起来的疤痕冰冰的。很奇怪,按理来说伤早已彻底好了,摸起来却还会有微微的刺痛感。
npc小孩被这个故事惊得抽了一口凉气:“那你最后……怎么跑出来的?”
陶笙想了想。
“我一直等着,等到了一个机会。”
帮会接到了一个要和别人交火的任务。十分紧张,人心惶惶。本来是一个爱喝酒的老头子看着陶笙,但是他刚刚带着陶笙坐到屋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原来待在这里几年,陶笙也从边角料里扣得出一些属于自己的武器。比如说几片安眠药。
老头睡着后,陶笙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厂房里还有很多人,碰到谁都是问题。翻大门更是危险。陶笙看到了停在后仓库的小轿车,趁人不注意,钻到后备箱里去了。前排坐着的四个人谁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十分正常的开了车。到了交头的巷子里,三个下车了。留一个司机在车上守着。陶笙悄悄打开后排两个座位中间与后备箱相接的隔板。他那时年龄小身材又瘦,能从这个空档中钻出来。无声无息地靠近前排,他两条细细的胳膊冷不防的凑近驾驶席,忽然之间往前一勒勾住司机脖子,司机惊鄂地叫了出来,可是没有声音,因为气管被死死的叩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孩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过一会就晕死过去。
陶笙把人放到了一边。
他从前面那一排按钮中找到了开锁的按键,从车中脱身出去。
他跑的很快,甚至跟风一样,一路到了最近的警局。不顾满脸的汗水与疲倦,容光焕发地跟警察报了案。
然后他得救了。
四年间在阴暗如同地道的险境中夹缝求生一般,陶笙从没有放弃过逃出去的希望。他终于从那个灰暗的世界脱身出来。
团伙被警方端了,陶笙的世界重新敞开。
后来鉴于陶笙年龄小,为了保护陶笙未成年的身份,以及避免他之后受到排挤等事,警方联合有关部门把这些经历从陶笙的记录上消除了。对于之后陶笙的学校以及其他公司部门来说,拿到关于陶笙的经历都是在福利院长大,后来去了普通的市立小学中学。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有那样一段经历。
可是对于陶笙而言,实际经历过的东西比起这样的记录与数据要难以忘记得多了。
他那本能的力量、敏感和过于细致的观察力,就像那条白色隆起的伤疤一样永远刻在了他的身体上。
在经历讲到最后部分的时候,npc小孩不由自主地凑近了陶笙,似乎想给他一个安慰似的。
陶笙却不在意地笑了笑。
他的手忽然的拍向了小孩的脑袋。
“我想告诉你的事,我做到的你也一样能做到。”他温声说,“别怕。我们可以帮你。我们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现在,你愿意和我们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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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等着的柯淮兀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着凉了么,他想。
是啊,在关卡里也会着凉的。这么冷的天气……不知道陶笙冷不冷。
事到如今,他连这样的问题都不好问了。
嘶…腹间隐隐作痛。
柯淮兀撩开衣服,看到腹侧的皮肤上已经红肿一片。
那种异族的血生效这么快,完全超乎了他的意外。
陶笙说的是对的.是他太自大了。做很多事完全不考虑到后果——所以才会惹陶笙那样生气。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一阵挫败感。
对于他们的关系,他到底应当如何挽回?
困惑与不安。由于太过珍视,他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反复容易做错。
在柯淮兀张扬了太多年的人生之中,他实在很少有这样的经历。
但其实第一次遇到陶笙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这种感觉。
那是挺久之前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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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同僚X剧院X心(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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