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瑞雪年

是年飘雪压弯枯枝,已近岁末。

宫墙里两支禁军护送两抬贺礼,沿长宁街浩荡行过,又分作两头。

一抬贺的是江六郎成亲,一抬贺的是王雪楹及笄。

任红烛暖帐,锦屏鸳鸯,与丹穴山无关。

王雪楹的笄礼,父亲卧病,母亲杳无音信。为她簪发的是外祖母张老夫人。

她对这一日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记着府里下人围在山头张望山下,说是请了全城的戏班连日地热闹,让大家伙都沾沾江谢两府的喜气…

=*=

夜风簌簌,王雪楹裹着氅衣坐在房门外。

那些原本模糊的记忆,一旦拾起,就会清晰无比。叶珩说她睡得不好的那日,她大约就是梦到了什么罢。叶珩对这些……又知晓多少呢?

她又要过生辰了……王雪楹同叶珩说过不必大肆操办,府里清静些于他才是最好。

……

一文钱,能买一碗菽浆或是一块饧、一只油糍……糟鱼有黑米的有豆粉的,常常几文就有一尾……猪肉贱时三十文一斤,贵时又要上百文一斤……海货,当季的新蟹一贯一只,牡蛎也是一枚就要上一贯钱……

若说珍馐百货价值几何,王雪楹自问了然于心,此乃商人必修的本领……花糕点心,她做起来也算熟手,毕竟从前也是随着铺子里的师傅悉心学过的……

可闲暇时打发时间是一回事,服侍夫君又是另一回事了。

婆母央着她照看叶珩的起居……

于是乎这月余的日子,她闲暇便与祭歌菖蒲在后厨做羹汤。眼见着近了年关,府里上下各有忙头,她做道菜也不算什么。

“菖蒲,记得差人给郎君房里添炭火。”

“照着我清的账目去给咱们海棠斋支月例,再从我私账上另给每人拨一贯钱做年礼罢。”

“我带着祭歌去雨芽庄给孩子们添冬衣了。”

雨芽庄是王家办的济孤院。

王雪楹后来又去那茶庄劝了她母亲几次,她母亲虽没松口,却辞了茶庄的活计,去照料雨芽庄了。

到底是元日,她没有让母亲一人在外的道理……再者年后再有半月阿衿就要及笄了,母亲若是愿意归家,自是极好的。

“张娘娘,是阿楹姐姐。”雨芽庄的孩童唤道。

庄上伙计搬着冬衣,祭歌拎着新买的果脯点心逗弄围上来的几个孩子。张氏正举着笤帚扫檐上的积雪,庄里有几间畜棚和小仓是寒天临时建的,张氏记挂着,怕经不起雪,被压垮了。

王雪楹上前接过笤帚,把积雪一点点推落,不时有点雪粒子飘进她鹅黄的披衫里头,叫人一激灵,“眼下天寒,待年后雪融,女儿就命人找巧匠把这儿固建好。”

“说来今儿倒是巧了,午前殷御史同江家六郎来了……多年不见,你们都长大了。”

“表姐是庄上孩子的夫子,常来授课我是晓得的…江侍郎……”王雪楹声音弱了下去。

“表姐?”张氏略显茫然,“你这么唤她?”

“我倒是忘了殷家是你姑姑的夫家……这殷御史不是你姑姑的孩子,唤她表姐倒是我们高攀了。”

王雪楹蓦地记起小弟的身世,只觉不好再与母亲多言,忙问,“那江斐呢,他又来做什么?”

“他不过下朝随着御史一道而来……说起来,祯祯儿倒与他有缘……”

“去屋里说罢母亲。”王雪楹扫净了雪,让张氏先进屋,自己又拾掇片刻。里头祭歌已烧上了炭火,张氏摸捏到女儿冰凉的手,又从床头拿过汤婆子塞在王雪楹怀里。

“祯祯儿不知,你的名字还是江家已过背的老爷子取的。”

“那会子你父亲常年在外,我孕中也不敢轻易走动,就常常去陪你外祖母……”

那年又是一个旱冬,南雀城已好几年不曾下过雪了……说这瑞雪兆丰年,都道连年无雪不是个好兆头。

张茗心回府张家下人早已屡见不鲜,一如往常引她去见老夫人。

“王凭还没回来?”张老夫人见她便问。

“娘…”张茗心垂了垂眸也有些难过。临近年关了,她还怀着孕,夫君却还没个消息。

府里稳婆说再有三五日她就要生了……

张茗心的婆母整日不是约人打叶子牌,就是想着法子给她灌生男孩的偏方补药,她也着实不想在府里多待。

于是挺着个大肚子也不怕人言,还是往娘家跑了。

没想那日倒是赶巧,撞上了江家阖家来吃年宴。

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也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了“嫁出去的女儿没家的狗”的自怜心思。张茗心想大约江家人也比她入得了家里人的眼。

这也不是没根据的,张茗心嫁给王凭,虽然夫妻恩爱,可似乎除了夫妻情谊,再没有称心如意的了。

婆母不算喜欢她,从前她交好的姐妹也因着她成了商人妇同她疏远,而能给她宽慰的夫君,一年里有一大半的日子都在外头。

张茗心在府门前,望了一眼张府的门匾,觉得她该有些自己的筹算。

于是她抹了把泪,复又抬脚跨入了张家的门,与从不识她的一桌江家人吃了顿年宴。

“这是老身的幺女,前年嫁了个富商,连天奔波在外,我这捧在手心儿的小女儿离得近,就常往娘家跑。今儿让亲家见笑了。”

“不是什么大事,姑娘嫁出去了也还是娘的心头肉…”张茗心听见江家老夫人如是说。

“是啊…我们小妹从前在府里也是婆母眼珠子一样…”江张两家已结了两辈的亲,小妹说的是张家如今的二夫人,张茗心的二嫂嫂。

张茗心食不知味,只是随着众人开怀笑了几下,一只手抚上那圆溜溜的肚子出神。

她想今儿是个好日子,孩子,你不如就今日出生罢。

于是那顿饭最后的光景,是江张两家人忙迎着一个王姓孩子的降生。

小儿啼哭时,巧是雀京迎来了久违的初雪。

等张茗心醒来,她母亲告诉她,江家老爷子给她的孩子取了名字,叫雪楹。

至于原因,实在久远,她记不清了。只记得王凭归家后听了,称赞道“楹者,一家之柱也。”他说阿楹将来必能撑起家里的一片天。

彼时张茗心以为自己所为天衣无缝,坐月子时,她母亲来府上看她,却给她戳了个透。张老夫人离开前只是叹息,“当初嫁是你执意要嫁的,磋磨你就得自己受着…”

“可你若要豁了脸面筹算,我老太婆也拼了力去支持。”张茗心才明白,是她的母亲在为她遮掩着。

……

张氏摘去了她算计的部分,一一说与了王雪楹。

“我听闻江家六郎从前有个小名,叫雪年,也是老爷子取的,本是有做字的意思的……也不知为何最后叫了‘定云’二字。”

王雪楹嘲讽似的勾勾唇,“雪楹…雪年……乍听有几分兄妹的意思……又是我们高攀了。”

“莫要胡说……什么高攀,我们阿楹配得起世间任何。”张氏蹙眉,蓦地想起女儿别无选择的婚事,噤了声。

“母亲,女儿今日其实只是为了一件事……回去罢母亲,今年女儿欲和母亲一同守岁…”

=

张氏归家,是在张王两家的年宴上。

几近开席,两家都未见着王雪楹的身影,老夫人不住地念叨。

待听闻下人传“六姑娘回来了”,老夫人扶住儿子儿媳,就要去门前迎孙女,却只见门前伏跪着一前一后的二人。

“不孝女茗心,给母亲问安贺岁。”

张老夫人怔在原地,身后众人哗然私语,老夫人瞥问身侧儿子,“我儿可听清…她说什么……”

“娘…是小妹回来了……”

“小妹……茗心……”老夫人把伏跪着的身影扶起,揽进怀里,仿佛多少年前那般抚着女儿的头,暗自泪流,“回来好啊……回来就好……多少年了……母亲以为再也见不到我的茗儿了……”

王雪楹起身瞧见人群里红着眼落寞的父亲,和流着泪跑开的妹妹,示意叶珩去陪着她父亲,自己去寻了小妹。

因着张家还有为圣上承办的上元宴,自家年宴就办的简朴,张茗心的归家,为年宴添了几分圆满。

张家的姻亲,还有什么异姓王、探花郎,还有江家、殷家和忠勇侯祝家,一门一门,非富即贵,巧有这么个上元宴,倒是把几桌年宴并算入省事儿了。今儿这一桌年宴是张家两个老爷孝顺母亲,疼爱幺妹,对王家的格外照料。

只是王家父女食不知味,止不住要往宴席中间陪着老夫人的张氏瞟去。王雪楹在一旁看在眼里,不住掩面轻笑,又被叶珩轻轻捏了捏一侧白净的脸颊,嗔她“笑得忒坏”。

宴罢王雪楹陪着母亲留在张家,她在门前望着夜空欲寻几颗星斗,却只见自己在冬夜里哈出的白烟。幼时只是这么吸气哈气她与绮月知行就能玩过这么一夜……她忽而觉得今夜也不是那么圆满了。

老夫人说绮月和知行表兄还要过几日才休沐…二表嫂也是……

她这么呆望着夜空,耳里却蓦地传来争执声。是前方的亭子里传来的。

“母亲……儿子已经不求您单独宴请阿欢的母亲了……只是上元宴专门为岳母下一封宴帖于您而言怎么就难如登天……”

“就凭她母亲是家仆出身还不够么…?我江张两家何等显贵?嫁给我儿已是她殷长欢高攀……上元宴,没有请家仆的道理。”

她轻轻靠近,看清似乎是…二表兄和……二舅母。

食物那段参考的《宋代物价研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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