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家底雄厚的富贾,家宅首选多是园林,丹穴山的山麓寸土寸金,富贾云集。王家早年在富商中不算显赫,中等门楣,在丹穴山的家宅也简敛。
两年前王雪楹从北境回南雀城伊始,便正式从父亲手中接管了家业。父亲让她稳中求进,守好家业便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但她想要的从来不止这些。
南平首富杜氏,已屡次逾制。五年前新帝登基,杜老爷还以杜家女侍君有功为由扩了杜家园林,仿的丞相的规制。
宗室和朝臣不满久矣,暗中盘算着扶持新的商人势力,以图杜氏覆灭。王家便是宗室择定的一个。
确切来说,扶持新商人图杜氏覆灭,本就是王雪楹向表姐殷长戈提出的。借着朝廷的东风,王家在两年里扶摇直上,跻身雀京第二富。
也就是这两年,使得王雪楹在王家的地位几乎是无可动摇的,金钱既带来了阖府的焕然一新,也替她拢住了无数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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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府门前,张望的人是换了又换,齐盼着大姑娘回门。
终于是辰时方过,给门前张望的瑞玉盼来了。
王雪楹回门用的是她带过去的驴车,寻常桦木制的,车檐缀着绀青色镶着金丝的流苏。前些年南平外战内乱不断,马匹供兵士尚且不足,不少富贵人家都自发换成了驴车,寻常出门驱头驴子也足矣。王家都是这样式儿的驴车,不张扬,也不俗气。
故而瑞玉一眼便认了出来。不消片刻,一大家子人都围在门前,王雪楹撇头入眼的,就是这么乌泱泱的一片。
她觉着好笑,也不免心暖。
叶珩自也见着了,不觉稍有局促,舒了两口气,握住了身侧人的手,向府门走去。
“阿姐!”
王雪衿一个闪身奔到了长姐面前,安心拉上了长姐的手,才又忙不迭给叶珩见礼,“姐夫好。”
“阿芯快来迎姐夫,一个小男子汉,躲着像什么样子!”王雪衿朝人堆里招手,便见一人冒了尖儿,朝这边来。
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有些文弱,却不难看出身上的书卷气,站定却已然比两个姐姐都要高了。
王家夫人所出的两个都是女儿,这少年唤佑芯,是姨娘吴氏所出。
王佑芯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这才迎道,“姐夫好。”
王雪楹深知弟弟的脾性,捂着嘴笑骂了一句“呆子”,众人这才向里走去。
“这几日府上都还安好?”
“姑娘且放心,二姑娘眼下也是能把府上打理的有条不紊了。”瑞玉含笑接过话茬。
王雪楹出嫁前,贴身的侍女一个是祭歌,另一个唤瑞玉。单拎出来,都是稳重的,若放一起,祭歌便更机灵活络些,有时也会失了周全;瑞玉沉静不失精明,算学管家都稳妥,从前王雪楹抽不开身时最离不开她。
成亲时她本要将瑞玉祭歌一同带走,到底是对妹妹不放心,把瑞玉留下了。
听瑞玉这么说,王雪楹抚了抚身侧妹妹的发,调笑,“如此说来,今儿我便能把瑞玉带走了?”
“可别!阿姐,”王雪衿缠住她的胳膊,“阿姐,永娘一个人还应付不过来…”
王雪楹故作为难,“我出门前才应了祭歌,今儿要把瑞玉带回去呢…可怎么是好……”
“求你了阿姐……”
两姐妹忙着亲昵,那头王佑芯和叶珩倒是也不冷清。青梅竹马大约就好在这儿了,早熟络倒免了之后的多少琐碎磨合。
王佑芯从前便好与叶珩论道,他要走的和叶珩是一条路——蟾宫折桂加官进爵,以图整个家族兴盛。
解元加身的叶珩于他便是再好不过的老师……尽管他如今还只是小小童生。
今日倒不是他赧然,只是他叫了几年的叶大哥,一下成了姐夫,不免忸怩。
“怎么不见岳父大人?”叶珩问道。
“爹爹说今日要陪姐夫小酌两杯,在后院挖陈年的山参酒呢。”王雪衿斟茶应声,“阿姐成亲,勾动了老爹的酒虫,平日总被拘着,可盼着姐夫今日来好喝个尽兴呢。”
王雪楹饮了盏茶,从椅子上起身,随意理了理裙袖,“我去看看爹爹,不必跟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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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园说小也不小,虽叫后院,却更似小半个园林子,景致幽雅。她父亲王凭久病,就在后园劈了屋子静养。
此刻王家老爷正带着侍从侠风围着一颗矮松卖力地撅着,听到身后的动静,也不回头,“裕之回来了。”
王雪楹示意侠风先把挖出来的两坛酒搬去前边儿清洗,“我记得统共就这么两坛山参酒,爹爹还在挖什么?”
王凭在土面上左右敲敲,颇为认真,“山参酒是就两坛…”他又敲了两下,是不同于方才的脆响,了然笑着就拿锄头开工,“还有藏了十几年的女儿红啊……”
“当年爹爹和你娘一起给楹儿埋下的女儿红……”不多时酒坛被他抱了出来,他撂下锄头靠着矮松,捋了捋胡子上的湿泥,“也不知…你娘到底在哪……还能不能饮上这女儿红。”
王雪楹没出声,她一时辨不出父亲到底是过分思念母亲还是知道了些什么…
“酒也挖出来了…爹爹,先去前边儿罢,您新婿都等半晌儿了。”
“新婿……”王凭抱着女儿红起身,也不在意染了一身烂泥,就朝自个儿的书房走去,王雪楹便随在身后。
“裕之已为叶家妇,爹爹如今之愿,就是能有人接了我王家的家业…”
王雪楹闻言驻足,自是明白了父亲言下之意,原本轻快的心沉了沉,说话也夹了几分刺:“爹爹想得好,只是来年若叶珩高中,女儿即便和他有了孩子,叶家上下只怕都不会允这孩子再回头吃商贾这碗饭了。”
王凭顿了顿步子,没再说话,随意向后朝她摆了摆染了泥的衣袖,兀自携酒入了房。
王雪楹站定在门前,她的话是重了几分。
王家几代为商,显贵也好没落也罢,总是没在饱暖上亏过儿孙…她父亲想把家业传下去也无可厚非……可若能更上一层,何必故步自封,守着商籍任人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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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传膳前,王凭才到前堂迎了叶珩,彼时他已换了身净的行头,到底是没舍得将那坛女儿红带出来。
“岳父大人。”
“亭曦,”王凭扶住他行礼的手,“老太太身体如何?代我给老太太还有你母亲问个安。”
“一切都好,多谢岳父大人关心。”瑞玉端着的酒,给两人斟上。
王雪衿也捧着酒壶,给长姐斟完又给两位姨娘斟酒。王家不饮酒的,一个是王佑芯,一个便是两姐妹只饮茶的母亲。
“雪楹敬两位姨娘。”
“阿衿还是年轻,日后府上的大小事务有劳姨娘帮衬着。”
管家大姑娘都这样说了,吴氏同赵氏自没有不应的道理。她们二人的舒心日子,是正室大娘子所赐,大娘子失踪后大姑娘也甚善待她们,进了王家的门,自是盼着王家好。
赵姨娘瞥向吴姨娘,吴氏双手并起酒杯:“大姑娘言重了,都是妾身应当做的。”
吴氏端方,赵姨娘在言谈上从来矮她一头,却也聪敏,吴氏未答话她也鲜少多言,吴姨娘答完,她便举着酒盏随上一句“是妾身应当做的。”
“佑芯的学业,还望姨娘多盯着些,”王雪楹又看妹妹,“阿衿你也该少弄些风月,且跟着瑞玉把家给管好……以你的学问,也能帮帮佑芯不是……”
王雪衿撇撇嘴,自顾饮酒:“阿姐你晓得的,我对劳什子策论经文可不感兴趣……”
“你是不感兴趣还是不……”
“好了阿姐…”王雪衿忙给长姐斟酒夹菜,意思是,那些话她们姐妹二人晓得便好,不必说给旁的人听。
王雪衿不是不感兴趣,是不满自己从没被给予这个机会。长姐对幼弟寄予厚望,可若她是男儿身,她自问比之沈昭也定无不及。可惜届时,她的下场怕是也与沈昭无异。
“阿姐,昨日绮月表姐也来送了两份贺礼,说是帮二表嫂带的。”
绮月是张家五姑娘,就是她们母亲的侄女儿,她同王雪楹年龄相仿。成亲前她听表哥说她们军营里正赛精兵呢,便没知会她。
“绮月可还说了什么?”
“五表姐让我同阿姐说,丹穴山对头的茶庄上有阿姐要的东西……”
“茶庄……”丹穴山对头的茶庄,不算什么大家茶庄,这两年才起了些名声…按说绮月对生意这档子事儿知之甚少……
王雪楹压了心下的揣测,“许是绮月好心,觉着那茶庄能拿茶叶,也不必放心上。”
“倒是许家…得紧着时间去拜访那许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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