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许氏

长宁街有许多岔开的巷子,通向南雀城各处。

郑府就在岔口之一的清风巷,是雀京难得的僻静处,只此也能觉出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清风巷只小巷一条,却大有两个世界。此处不乏显贵高官的宅邸,却更有一石街的布衣小贩,他们比不得长宁街上的摊贩,那都是交了摊费的正经买卖。而这儿石板巷子里随是哪个宅门,若是不悦,要撵了他们这些摊贩放哪儿都是天经地义的。故而小摊虽多,却从不吵噪。

虽早有耳闻,却是头一回走到这清风巷,王雪楹四下瞧着,能在小摊前驻足的不是朱门富户的主人,便是有些脸面的丫鬟小厮……想来一日营生也不过糊口罢。

“娘子…”

王雪楹顺着祭歌的声音收回视线,见身前举着几条纹样新巧的帕子,帕子上边探出个小脑袋,面上带着小心,小声问,“娘子看看这帕子罢…都是云州时兴的纹样,是我娘亲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是个约莫五六岁的稚子,面上枯黄,甚是瘦弱,王雪楹抬头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摊子上一个素色麻衣的女人抿着唇朝她勉力笑笑,像是苦笑,又夹着点难堪。

摊边一阵哭嚎,女人又忙回身,原来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

王雪楹接过孩童手中的帕子,意外于这手帕竟是绸做的,她将帕子递给祭歌,果然收获一样希罕的神色。

二人行至摊前,“这位娘子,帕子怎么卖?”

女人抿着唇敛眸,未几,伸出两根手指,“二、二十文。”

二十文,在寻常手帕里算贵的,可绸做的又另当别论,虽则纹样并非云州时兴,也确是云州前两年的花样翻新了改的,绣工倒是次了些……

不过她本意也只是想帮人一把,再者买了也不多余,赠给叶府上的丫头们赏玩也是心意。

“这些帕子都包起来罢。”

摊子上除却手帕,还有些差不多纹样的香包,她给的银钱多,那女娘作势便要把香包也一并包上,被她止住了。

“不必了,留着也能再补贴些家用。”

“…多谢娘子。”

孩子也学着她母亲的模样朝王雪楹拜谢,王雪楹接过帕子递给祭歌,转身才行几步,忽的身后一声“这位娘子!”

那女娘快步追到王雪楹身前,身侧的手紧了又紧,才伸出来,泛红的掌心里躺着一对碧色的耳珰,和四个不知发了多少劲儿留下的紫红月牙一样的攥印。

耳珰应是金身坠了颗岫岩碧玉,不算贵重,但小巧,金片上雕了什么看不出的花纹。

老实说,王雪楹还挺喜欢的。无论是她今日月白碧荷的襦裙,还是素日碧桃配色的裙裳,都能相配。

“娘子…娘子的耳珰忘记拿了。”

王雪楹的手顿住,她以为这娘子是意欲劝她买下这耳珰的。

她摆手推脱前,那女娘先抓住了她的手,轻轻侧首,“拿钱买物,天经地义。”

王雪楹顺着她的视线,果然看到其他小贩带着探究的目光。

原来她方才付的银锞子,让人想入非非了。她接过耳珰,拎在空中好让人看个清楚,“多谢娘子。”说话间,王雪楹拢在广袖中的手与她擦过,她与女人相视一笑,这才拜别。

待王雪楹与祭歌远去,那孩童在母亲身侧跪坐,拍抚襁褓中的妹妹,撇着嘴便落了泪,“娘亲…那是爹爹送给娘亲的耳珰……”

女人搂住孩子,一手抵着唇剧烈咳嗽了几下,摊开手,得见一块约莫一两的金锞子。

她抚着孩子哭耸的背,一阵太息,美目仿若死水,“不过是身外之物……”

人总要活下去的。

=

“…娘子给金锞子了?”

祭歌看看手中的钱袋子,她素日管着记着账目,自是清明的。

“那女娘八成是瞥见了娘子手中的金锞子,才狠了心把耳珰送上来的。”祭歌仔细拎着耳珰瞧着,不由扁扁嘴,“这样成色的岫玉耳珰,如何值得一两金子…奴看那娘子手都攥紫了,想也是舍不得的…”

王雪楹只轻叹,“不过是拿钱买物…动了些心计又何妨…左不过是为了生计罢…”

未几,眼前就是髹漆的郑家府门,王雪楹给门房递了话,候在一旁。

理说辰时半,正是日头出来的时候,却未见明明的光亮,倒比昨儿夜里还寒了几分。王雪楹拢了拢月白的广袖,合着手摩挲微凉的指腹。

再抬头,迎面出来个娇俏的女娘,手中是云纱的蝶纹团扇,身上的霁色绸裙里却是雪一样的罗纱褙子。这人人还真是不一,单是看这透色的褙子,王雪楹都觉有几分寒凉。

女娘带着个侍女,踏出门前注意到一侧的王雪楹,面上浮现疑色,却也只福身颔首如此朝着对方这么问候一二。

女娘远去,郑家侍女也来引她们二人入府。

“是叶解元的娘子罢?”

人未至,声先出。

王雪楹随着侍女落了座,主人才款款而来,挥着水蓝的广袖示意侍女为客人斟茶。

“尝尝,正是当季的新茶。”许氏捻起茶盏轻抿,一颦一笑自有沉静雅致的风情,鬓边银光点翠的步摇轻晃,颇显动人。

“冒然拜访,叨扰娘子了。”王雪楹持着茶盏敬向上首的娘子,温热的茶水入喉,驱散了她几分局促。

“说什么冒然?叶郎君早与我家郎君知会了,几日都备着好茶待着娘子呢。”许兰仙说的颇诚恳,倒让王雪楹有些受宠若惊。不过许氏这般不见身份地礼遇来人,一则是全了礼数,再则便是那郑大人也瞧得出叶珩不可估量的锦绣前程,给他体面要诚心交好。

“让娘子费心了。”王雪楹颔首谢了好,从祭歌手里接过晾了许久的画匣,轻扳起配扣,显露出一幅立轴书画,“素闻娘子喜好藏赏名画,故此携了云若山人的画卷与娘子做礼。”

许兰仙神色动了动,仍是矜着仪态,拿画的手却是放轻了,“其实什么名不名画,我左不过爱见赏些山水风光——”那画卷在她们二人手中展开,见叶落花繁,花下素蝶萦着纨扇遮面的美人……许兰仙修长的指轻轻抚过画上美人,落在美人脚下那片云若山上,沉吟:“…是游山纨扇图。”

王雪楹也有些诧异地侧首看向祭歌,昨日只听祭歌回了携的是云若山人的画,以为是她收藏的那几幅…游山纨扇图算是山人绝笔,她也不曾见过。

“王娘子有心了…”许兰仙再抬眼,神色里多了几分郑重,“娘子不知,我真是爱极了云若山人笔画下的云州风物……若能亲眼见着,倒也无憾了。”

“娘子想去云州?”

许兰仙轻轻摇头,又指了指那画上的云若山,“我这困于内宅的妇人,所念不过自在山水…哪里都好,不过是山人画的云州最为传神罢。”她说这话时颇有些失神,却比方才的多少句寒暄都要真心。

就着她的话,王雪楹不觉又念起母亲。

她从前每随父亲外出行商,总会作上几幅惊心的奇观图,或者山水,或者高人。每每归家,母亲都抱着画卷爱不释手……枯等伊人的日日夜夜,母亲也是这般念着府门外的天地山水的么?

亦或是…宅门内的妇人都是怀着这样的渴盼,熬过了一生的。

她没再想下去,将画慢慢卷起,放回了画匣。

“娘子若不嫌,我家中也有不少各州的风物画卷,往后常携书画来与娘子解闷。”

许兰仙示意侍女收起画匣,上前一步迎住了王雪楹的手臂,抿唇朝她轻笑,“也不邀我上叶府坐上一坐?”

知她笑言里的善意,王雪楹回握臂上的手,话语也染上笑意,“娘子若愿意,我自在府上煮茶恭候。”

如此这般片刻,许兰仙携着王雪楹信步去了郑府后园,闲话间省得王雪楹是云州人氏,便止不住寻问云州与山人画中所差几何,言谈间不乏艳羡。

约莫过半个时辰,郑府侍女传话,说郑大人下朝了,许兰仙也不甚关心,淡淡回说“晓得了”便又与她问话。

王雪楹瞥见郑府长廊下一路携手又一同入了厢房的两个身影,一个身着松绿色官服,是那郑大人无疑,另一个正是她在郑府门前见着的女娘。

想来就是叶珩口中那娇丽的妾室。

“她又去太和门了?”许兰仙淡声问。

身侧侍女垂首,应了一声细小的“是”。

王雪楹心下了然,那妾室应是去等郑大人下朝了。

晨间的后园空清,王雪楹捻起一枝秋棠,轻轻拨动,抖下几滴微凉的露珠。

她贴近那嫣红的海棠,嗅了嗅,笑着指与许兰仙,“便是云州,也少见这般好颜色。”

“是么?”许兰仙也抚上那枝海棠,“这是那年我随他入京备考,打平州移来的海棠。”

“雀京与平州水土相去甚远,这海棠却还生的极好,可见娘子用心。”

许兰仙眼里带了笑意,“王娘子若有心,改日我教娘子料理这海棠可好?”

两人话间,那郑大人和姨娘便出了厢房,已换下了官服,着了身云水蓝的氅衣。远远能听着那娇娘子言备下了早茶,要请郑大人再去用些。

府上有客,他理应来打个照面,却径直便随姨娘走了,多少有些下人脸面。王雪楹在心里揣度着,许兰仙的礼遇是不假,只是这郑大人似乎对她有些成见。

至她携着祭歌出了郑府,还未行几步,便被人唤住。

那郑大人在府门前轻揖,算是问好,随后便道,“亭曦高才,娘子切莫误了他。”话罢又是一揖,回身入府。

王雪楹瞧着郑家府门朝她合上,抬头望了望天,今儿的日头大抵是不打算出来了。她收紧了广袖,捏在手里,想这官宦人家门前的风,都比寻常凉上几分。

真正的耳珰其实比较单调,感兴趣可以百度,但我是用的耳珰指耳坠耳环各种,感觉听着更有古代味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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